每位上台领奖的同学都需要发表一段感言。
傅知许从来是少言寡语的。
但今天，似乎不大一样。
“能获得这个奖项，并非我一个人的功劳。作曲人是我，但真正赋予这首曲子灵魂的另有其人，我在此同样感谢他。”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哗然。能让傅知许如此称赞的人，会是谁？
主持人也同样好奇，笑着猜测：“傅同学所说的人，是父母？还是老师？”
傅知许淡笑着，没有接过主持人递过去的话筒。主持人有些尴尬，连忙打了个圆场，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继续进行接下来的流程。
北野集懒洋洋地侧过头，在乐棠耳边低声道：“这话，倒像是说给你听的。”
乐棠眨了眨眼睛，摇摇头：“不会。”
他已经不会再幻想了。傅知许是男主，怎么会对林诺以外的人另眼相看？
北野集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是吗？”
放学路过低年级教学楼后面，远远的看见一群学生围在厕所门口，不知道在做什么。
乐棠觉得有些奇怪，走过去站在人群外围张望，可人太多了，他就算踮起脚尖都看不清里面的场景。
暗暗感叹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营养好，年级比他低，一个个却人高马大的。
他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发生什么事了？”
前面人正兴致高昂地在前线吃瓜，根本没注意问他的人是谁，眼睛不错地盯着前面看，生怕错过一星半点：“女厕所里扯头发呢。”
扯头发？吵架了？
旁边有人小声道：“我刚才听到了好大一声响，会不会太过分了啊……”
“再过分也是她活该啊。惹了‘许诺’粉，有她受的了。”
“许诺”？
这是傅知许和林诺的cp名，书里书外的cp粉都用这个头衔。学校论坛里还有她们专门用来磕cp的板块，是两人爱情的守护者和坚定的拥护者，战斗力惊人。
之前泼脏水的匿名贴事件发酵时，乐棠也被这个团体追着骂，受了不少冷嘲热讽。
现在她们又在讨伐谁？
乐棠心头一紧，借着瘦削的身材钻进人群里，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冲进了女厕所。
就见女厕所最里面，站着两三个女生，听见身后动静纷纷看向乐棠。为首的皱着眉头：“这里是女厕所，请你出去。”
乐棠却没理会她。
他看到了被那几个女生逼在角落里的周洁雨。
她垂着头，一头精致的假发已经被扯了下来，而她原本乌黑的秀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正在滴水。
身上的小裙子也脏污了好几块，像是被扔在地上踩了两脚的过期蛋糕。
他立刻跑过去，将周洁雨扶起来，焦急问：“你还好吗？”
周洁雨微微抬头，她神色还算平静，只是眼眶有些泛红。
身后有个女生不满道：“你谁啊？这里有你什么事？”
同伴认出了乐棠，立刻趴在为首的那名女生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
“是他？他为什么会帮周洁雨？”
为首的女生眼睛一转，电光火石之间仿佛想通了关窍：“当时就觉得你对傅知许心存妄想，想要拆散他和林诺，之前你勾引傅知许的帖子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吧？现在看来，你们俩其实是一伙的！周洁雨是你买通了来替你做背锅侠的吧！”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指着乐棠鼻子骂，乐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因为周洁雨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他对周洁雨轻声道：“站得起来吗？我带你出去。”
他想起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看着，脱下了自己的薄外套罩在了周洁雨头上，要带她离开。
“你们不许走！”有人挡在乐棠面前，一脸义愤填膺，“你们两个必须郑重向我们所有人道歉、在论坛公开向傅知许和林诺道歉，承认自己的错误，才可以走！”
“让开。”
乐棠丝毫没有退缩，冷冷看向了那个阻拦他的女生，女生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退怯，后退了几步。
他长得乖巧可爱，很少这样冷下脸来说强硬的话，难免有些气势不足。但对付这些心里有鬼的女学生，已经绰绰有余了。
乐棠不敢再耽搁，立刻带着周洁雨离开厕所，冲出人群包围圈，带着她去了医务室。
校医给周洁雨检查了一遍身体，除了几处摔倒在地上的磕伤外，所幸没有其他伤口。
尽管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但毕竟浑身淋了水，怕她感冒，校医去烧了壶开水给她冲预防汤药。
乐棠心疼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们你是傅知许的妹妹？”
她们对傅知许和林诺那么狂热，要是知道她的身世，肯定会有所收敛，好歹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她。
周洁雨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晦暗：“我不想再给傅家添麻烦了。”
乐棠一愣。
他看过小说，直到傅知许其实对自己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很关心，也很疼爱，所以他忽略了周洁雨自己的看法。
尽管她身上流着的一半血液和傅知许相同，但她仍然姓“周”，不姓“傅”，而傅家也没有要公开她身份的意思。
或许在她眼里，她始终都不是傅家人。
所以，才会发生如今这样的局面。
——这是傅知许的问题。
乐棠气不打一处来。他明白，周洁雨是为了替自己伸冤才会代替他成为众矢之的，但归根结底，要不是傅知许纵容林诺，害的自己妹妹担忧他上当受骗，又在事情发生过后随便找了个人背锅，让周洁雨心生愧疚，如今又怎会发生那么多事情来？
还有，在同一所学校里，自己妹妹被人欺负成这样，傅知许却毫不知情，这不也是一种失职？
乐棠看向她，眼神坚定：“你愿意相信我吗？”
周洁雨拨通了傅知许的电话，犹豫地抿了抿唇，在得到乐棠安抚的视线后，将手机递给了他。
“怎么了？”
傅知许知道，除非有要紧事，自己的妹妹不会突然打电话过来。
之前她被绑架的时候，自己没有接到她的电话，已经让他十分后悔，所以这次他立刻接通了电话。
可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周洁雨的声音。
而是乐棠。
乐棠嗓音平静，一五一十将周洁雨遭遇的一切告知了他。
傅知许沉默良久，才开口：“你们在哪，我来接你们。”
傅家的车停在校门口，本就十分引人注目，不少人都站在远处偷看。
远远地看见这情景，周洁雨止住了步伐，有些不敢往前走了，看向乐棠。
乐棠握紧了她的手：“没关系，我陪你。”
两人并肩走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傅家的车，车门关上，将外面猜疑不定的讨论声和蠢蠢欲动的摄像头全部隔绝。
乐棠本来是想送周洁雨上车后就离开的。
可外面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不上车恐怕就要被这些人生吞活剥了。
一上车又后悔了。
他没想到傅知许坐在后面。
周洁雨在他身后上车，要是他退了，周洁雨就会被拦在车外，只能咬牙闷头坐了进去。
于是现在，他只能缩在中间狭小的位置上，被傅家兄妹两个夹在中间，左右都碰不得。
三人一路沉默无言，车里的空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乐棠双腿夹得紧紧的，双手也收紧了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生怕碰到旁边人一丝一毫，却一个不留神在急转弯时没坐稳，不慎倒向了左侧，重重撞上了傅知许的肩膀。
傅知许伸手，似乎想要扶住他。
手在碰到他身体之前，他便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立刻躲得远远的，让傅知许的手落了空。
司机将车开回了傅家老宅。
傅知许将两人带到了三楼一扇房门前，敲了敲门。
“祖父，是我。”
周洁雨闻言，有些退缩地往乐棠身后站了站。
“进来。”
傅老坐在桌子后，正在看手里的文件，他虽年迈，但如今傅家的话语权依旧在他手中，只是坐在那里，苍老却不失威严。
他透过老花镜看了眼傅知许身后的两人，没说话，依旧专注手中的文件。
傅知许将乐棠告诉他的事情如实转告。
怎么说也是自己女儿亲生的，乐棠以为傅老无论如何都会有些触动。
但他只是淡声问：“没其他要事了？”
傅知许说：“祖父，我想让妹妹回傅家。”
“她不是一直都住在傅家，佣人也都给她配了吗？”
“祖父……”
“好了。”傅老放下眼镜，审视的眼神看向乐棠，“少见你带朋友回家，好好招待别人。”
周洁雨怕这位祖父得很，闻言悄悄拽了拽傅知许的衣摆：“哥，我们走吧，别打扰祖父了。”
见傅知许不开口，乐棠急了。
他知道这是傅家的家事，轮不到他一个外人开口，但……
“大人的失误，不该由孩子来承担。”
周洁雨和傅知许诧异地看向乐棠。
就连傅老也放下了手中的文件。
乐棠其实很怕他。作为小说里的最终boss，连林诺这个主角在傅老面前都讨不了好，更别论他一个小炮灰了。
他怕这个只手遮天的老人看他一个不顺眼，轻轻巧巧就用一只手碾死他。
只是让他退学，都够呛，更别说其他手段。
但今天这些话，他就是拼着得罪整个傅家，也必须要说。
他站在那里，显得那么瘦小，脊背虽直挺着，却活像是只色厉内荏的小猫，明明发出了警告的嘶声，还亮出了爪子，却没有任何人会觉得有杀伤力。
傅老看向周洁雨：“若是她连学校里那点人际关系都处理不好，如何能做傅家的孩子？只会让我老头子脸上无光。”
“可您连亲外孙女都不敢认，那岂不是更丢人？”乐棠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裤腿，“您没有给予她支持和底气，她又如何出去为傅家争光？”
话说得倒是硬气，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连傅老的眼睛都不敢对视，只能盯着他的鼻子看，纸老虎一只，一戳就破。
傅老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傅知许抢先一步站在乐棠面前，挡住了傅老的视线。
“祖父，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带他们去用晚饭。”
说着，拉过乐棠的手就将他和周洁雨带出了书房。
乐棠谢绝了傅家兄妹留他吃晚饭的提议，同样婉拒了傅知许要亲自送他回去。他这次是为了周洁雨才来的，不该再和傅知许有多余的交集了。
傅知许却执意要送他。
“我祖父不会为难你的，别担心。”
走出傅家老宅的大门，周洁雨已经回房间休息了，只有他和傅知许两个人。
傅知许垂着头，一向清冷的双眸在看向乐棠时，显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柔：“今天，谢谢你。”
乐棠站定了，回望向他。
从书房出来后到现在，最初的恐慌消散，静下心来后他也想通了。
无论今天过后，傅老是否会记恨他，其实他都不必害怕。就算傅老让他退学，他完全可以找个公立学校继续备战高考，大不了去外地读书，不愁没有出路。
而且他身上有些存款，不用怕没地方住、没东西吃。
但是今天他要是不替周洁雨说话，他会后悔一辈子。
他看向傅知许的时候眼神无波，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才好。
“傅同学，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今天是为了周洁雨才来的。今后我与你家人、你祖父，恐怕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我又何需要担心呢？”
傅知许微微蹙眉。
他想反驳。既然不在意，又为什么要跟他解释那么多？
可当乐棠用那样的眼神看向他时，那种不再热切、平静淡漠的眼神看向他，他心底就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乐棠没有撒谎。
“傅知许，你既然心里只有林诺，那就全心全意好好对他，不要再将那些并不真心的廉价温柔送给无关紧要的人，也不要再做那些自我感动的事……而我，也已经不再需要你的在意了。”
晚风横亘在两人之间。
“谢谢你送我到这里，我自己可以回去，傅知许，请回吧。”
乐棠说完，背着书包转身上了自己打的车。
“师傅，走吧。”
车渐渐行远，乐棠并没有看见后视镜中静静站里在原地的人影，一直到拐过弯后才消失不见。
[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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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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