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姜涣的电话后,袭明心情好些了。
她本不想接的,无非就是来骂她的。但手机一直在响,那头竟是难得的耐心,没有选择主动挂断,改发几条短信骂她了事。
于是她接了,那个瞬间她有一丝错觉,仿佛这通来电在执意把她拉回这个世界。
在手机响起前,袭明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她在鱼歌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太能看得见自己了。
越是冷静,越看不见。
越是冷静,白天那个她,就越让她对自己感到陌生。
她客观地回想,理智地分析,到底是从哪一刻出了问题,因为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于是滋生了什么念头?
像台机器似的回溯自己的过错,期望下次可以避免。
但看见的,听见的,以及当时生出的念头,她都可以记起,唯独找不到那个“于是”。
没有“于是”。
没有逻辑。
没有自己。
啊,找到了,源头还是在那儿,从她背离自己内心所想的那刻起,她就没有了自己,她就甘愿沦为一场实验的工具。
既是工具,哪有自己的逻辑,使用工具的消失了,她便也就失了秩序。
是这样么?
那么,那个问题,她甚至没资格说不喜欢,因为她没有。
她是空的。
……
但不知道为什么,和姜涣聊了一会儿后,她有被填上一些,或许是,她在姜涣眼里,应当不是空的。
谁会在意一个空壳的情绪?尤其是最该讨厌她的姜涣。
“活在别人的眼里,在别人的眼里活着……”袭明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就是这么说了,自言自语着。
她把冰凉的手覆上那只看什么都模糊的眼睛,突然想起一句话,一眼看世界,一眼观自己,她模糊的,是那只观自己的眼睛吗?
或许,不是没有,是被遮住了。
然后她误以为没有,然后她失了秩序?
浴室水声止住,没过多久鱼歌从里头出来,垂着湿漉漉的长发,袭明不自觉笑了,对她道:“过来。”
鱼歌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照做。房间里一时很安静,然后很快就被吹风机的声响填满。
“好了。”
袭明为她吹干头发,将吹风机的线一圈圈缠好,内心越是混乱,越见不得眼前这根线杂乱无章。
收拾规整后,她说:“我今天……”
不料与鱼歌的话重合了,“你今天……”
袭明笑笑:“嗯,你先说。”
鱼歌站起身,轻轻抱住了她,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拍着,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我觉得,你今天已经做得很好了。”
袭明半晌没有说话,但鱼歌听到了她渐重的气息,她的身体也在轻轻颤着,“……是吗?”
她应当是哭了,至少红了眼眶。
鱼歌又听她道:“我觉得很不好,差点就坏了事,对你说的,我好像没做到。”
“可是在我眼里,你做到了,你说你会努力调整,今天,你很快就调整好了,不是吗?”
袭明:“不够,这样不够,如果没有你在边上按下暂停……而且,我发现我找不到是如何开始的。”
“还会有下次的。”
鱼歌松开她,果见她眼眶微红。袭明垂下眼,避开了鱼歌的视线。
“那就让它发生吧。”鱼歌说。
说得轻巧极了。
袭明愣了愣,“那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如果还会有下次,那就有下次,”鱼歌说着笑了起来,“好像一句废话啊,但是没关系呀,如果发生了,就把它当成是一次练习的机会,怎么样?”
“总会变得更好的,只是需要一个过程而已。”
袭明:“那如果,不会呢?”不会变得更好。
鱼歌记起那些关于造物与世界控制的扑朔迷离的说法,一下把锅扣在了某个不知名编剧头上,就当他存在吧,就当他也干涉这一段了吧。
“那就是,写这段剧本的那个,那个混蛋,是他在使坏。我们现在算是在抗争,如果赢了,就是超~~级了不得的事情。”
袭明见她前半段骂得极认真,后半段又得意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仿佛已经赢了似的,被她逗笑,“好。”
*
一大片的蓝色晃晃荡荡的,看得蓝烟直发晕,腿都有点软了,明明不到两米深,却叫她想起一个词,深海恐惧症。原来抱着要下水的目的看这片泳池,是这样一种感觉。
她抓着姜涣的手臂,往后退了半步,“我……有一点害怕。”
姜涣笑道:“那你昨晚还应得那么爽快,甚至在来这儿之前,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说话间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站位,让蓝烟背对着泳池。
蓝烟:“那,临门一脚的时候,总是不太一样的嘛。”
她现在心跳快得很,高考进考场前都没这么快。
不过也对,往小了说,呛水多难受啊,往大了说,她现在还挺惜命的,哪怕姜涣就在边上,她也无法控制自己不生出恐惧。而高考呢,不过是个分数,其实对人生的影响并没大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这样啊,那我们不试了。”
姜涣主意改得很快,语气轻柔地安抚蓝烟,也不是什么非验证不可的事。
结果换来了蓝烟略有些失望的一声:“啊?”
姜涣哭笑不得:“什么反应啊这是?”
蓝烟不太好意思,“就是说,害怕的同时,也……有点儿期待,就跟坐过山车一样,我也总会担心设备出了问题怎么办,或者工作人员没给我把卡扣扣好怎么办,但,我又挺爱玩的。”
“而且,万一,我真的能生出鱼尾巴,很期待,但又怕我还不会用,手忙脚乱,嗯,手忙尾乱的……你别笑啊。”
姜涣听了乐得不行,被勒令不许笑后,嘴上应着:“嗯,不笑,不笑。”却还是没止住。
“不许笑了!”
“好好好。”姜涣轻咳了声,“不笑了,真的不笑了。那你现在想怎么样?”
蓝烟想了想,弱弱提议:“要不,你先稍微,就稍微学一学,嗯……如何正确对落水者展开施救,我应该会更有安全感。”
对生在海里的姜涣提出这种要求,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信任她业务能力的感觉,蓝烟瞧着她的脸色,越说越小声。
姜涣静默几秒,面无表情的,最后头微微一偏:“你说什么?”
“我……好像什么也没说。”蓝烟嘻嘻笑着,试图蒙混过关。
姜涣:“你说了。”
不是吧?这事儿这么大吗?蓝烟最怕姜涣冷冷淡淡,讲话没波澜的样子。
“嗯,是说了。”
蓝烟开始认怂,往姜涣怀里凑,“对不起嘛,伤害到你的自尊心了吗?姜涣,是我失言了,不要生气了。”
但她说得挺有道理的呀,水性好哪能和施救能力打上等号,社会新闻里可都是前车之鉴,溺水的人在水里胡乱扑腾着,根本就不可控,施救者很容易就会耗尽体力的。
就是这样的,她的安全教育课学得可好了。
蓝烟在心里为自己鸣不平,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
她反应过来,抬头看去,姜涣笑意盈盈的,哪里和冷淡沾得上边。
“你又骗我!”
姜涣回答:“是吗?我好像,什么也没说。”
把她刚才的话还了回来。
蓝烟细数证据驳回:“但是你的表情,你的语气,都在说你生气了。”
她嫌这样还不够,凭着记忆模仿了一遍,“你就这样,先是什么也不说,跟个面瘫一样,好一会儿才问我,你说什么?我说没有,你又跟嘴里含了冰似的,每个字都能冻死人,跟我说,你说了。”
姜涣轻叹了一声:“有没有可能,是你的理解能力出了问题。”
这回,每个字都带着满满的遗憾和同情。
“不可能!”
“噢,那就是我在骗你。”
蓝烟:“……”
说出了一种排除其余选项,剩余那个就是正确答案的感觉,但,你明明是当事者啊!自己的行为逻辑,怎么还整上推理了。
“姜涣,我发现,你有很强的表演**,就是说,戏精。”
“呵,”姜涣瞥她一眼,“还不是你在心里编排的剧本,是你认为我有可能会生气,那就演给你看看,怎么了?我都还没找你说理——在你心里,我有那么小气?”
蓝烟便问:“那你学吗?落水施救攻略。”
姜涣答得很快:“不学。”
蓝烟:“你看吧,还……”赖我把你想得小气。
姜涣挑了挑右侧眉毛,“家里有游泳圈。”
蓝烟:“……怎么不明年再告诉我?”
这要是一出戏剧,方才那段就是无效剧情,要被骂注水的。
姜涣笑了,双手捧着蓝烟的脸,认真解释道:“好早之前买的,早就忘了,刚才你说落水施救的时候,才记起来,但见你把我想得那么小气,就先陪你演一段。”
蓝烟疑惑:“有多早?”
姜涣仔细回想了下,“就,你正式住进来的第一天,说你不会游泳,那天晚上我……游了一阵,不知道为什么,你看上去也并没有多想学,但那天晚上,我在网上下单了一个,嗯,就是顺手。”
哪儿是游了一阵,那天晚上,分明是在水里待了一整晚,因为心被某人扰得不清静了。
结果,在水里也不能清静。
不知怎的,就在脑子里预演起了某人要学游泳的情节。
她可以教她。
姜涣当时硬是要把这种想法合理化——一定是怕合作伙伴一不留神脚滑摔进了泳池里,淹死了可不好。
想起当初,姜涣耳朵热了热。
蓝烟也想起来,“啊,难怪第二天看你很疲惫的样子,原来是跑去……”
姜涣咳了一声,“在这儿等我,我去取一下泳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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