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木齐,是地球上距离海洋最远的一座城市。
蓝烟在做出游攻略时碰巧看见了这条冷知识,她想,怎么就这么巧呢,伴着海洋的心脏跳动声长大的她们,此行的第一站偏偏就落在了这座距海最远的城市,并且,原计划只是停留一晚,在这样那样的因素影响下,又给续了两天。
好像这座城在吸引她们,在挽留她们。
好像,海的反义词在拉拢她们。
除了珊瑚,大陆也在发起所谓的岸上化行动吗?
蓝烟把以上告诉姜涣,姜涣却说:
“离海最远,不是意味着从此刻起无论我们往哪个方向走,都是在靠近海洋吗?”
“吸引,挽留?有点像我们为了上岸需要被卷入,然后逃离的那个海上漩涡。”
还真是,换个思路想,便是全然不同的解读。
如果是这样,离开这片土地就是逃离那个海洋漩涡的逆反应?
“啊,那这是……”蓝烟一下宕了机,对象变了,“和我有关?我不会没那么轻易走出乌鲁木齐了吧?”
海上漩涡困住鲛人,靠的是物理层面的吸引,这座城市困住她,靠的是……故事?
蓝烟细想了下,愈发毛骨悚然,好像让她们留在这里的这样那样的因素,追根溯源便是她提出的“不如去夜市逛逛”。
否则不会有送花,不会有睡过头,也不会有让她们起了验证谎言的想法的匹诺曹。
是她的一个念头,让她们逗留于此的故事开了篇。
人的一个闪念,可以是被灌输的。将宣告故事开篇的扳机植入给她,为的究竟是留住她,还是想让她通过逃离的动作获得些什么?如同姜涣通过逃离海上漩涡,获得了在岸上短暂自如行动的能力。
逃离物理层面的吸引,产生的是身体状态上的变化,蓝烟不禁想,那么她呢,她将要迎来的是什么?故事随心而起,看似偶然的发展也与随心做出的选择息息相关,所以会是……心态上的转变吗?
“姜涣,你说会是这样吗?”
“是不是我,以前过于懒散了,总是没禁受住心里那道声音的诱惑想要摸鱼,拿这个考验我呢?觉得我这样早晚要误事,所以,改不掉这个毛病就不让我走?”
姜涣把玩手中玉石串的动作愈来愈慢,有点怪,但怎么……有点通?
“等等等等,”她反应过来,“我们先回到起点,还没有证据表明这片土地不让你走呢,怎么就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给想完了?”
就好比街头闲逛时碰见了个瞧着面熟的人,就在和他错身而过的那几秒钟,就根据这人的面貌特征、穿着打扮、周身气质甚至于走路的姿势,洋洋洒洒地编了篇千字小作文,涵盖其人来历、同自己的恩怨情仇以及于此时此地相遇的幕后真相。
腿脚不太便利,一跛一跛的?
中学跑操时不慎踩了前面的同学一脚,不会就是他吧?
时隔多年,来寻仇的!
等会儿在背后捅她一刀?
姜涣说着想着,轻笑出声,她抬手揉了揉蓝烟的脑袋,也不知这里面装着的是怎样一个世界,热带雨林?名为想象力的风一刮,成千上万片树叶便簌簌地响,你一言我一语,千字小作文便这么诞生了。
关键是,还把自己给陷进去了,信得飞快。
蓝烟回味了下:“是噢。”她好像,是想得超前了点。
“但确实挺巧的,你不觉得吗?”
“怎么就偏偏地球上离海最远的城市是在这儿呢?反正如果是我的小说,这肯定是个关键信息点,影响着后续剧情发展的关键信息点。”
“就算一开始纯属巧合,是我随意写的,随意选了个城市作为中转地,但等我发现这个冷知识的时候,我也要想方设法把它用起来的。”
听起来像是,既然这处冒了个瓜出来,不管甜不甜,先扭了再说。
姜涣问:“那要是不好用呢?”
不甜,也是可以的吗?
不怕被读者打啊?
姜涣问得认真,蓝烟有一瞬间恍惚,莫不是在参加什么写作交流大会?她很确信,话题跑偏了。
但姜涣问,蓝烟就会答。
“没有不好用的素材,只要做足了铺垫。除非在时间、篇幅有限的情况下——像是初高中语文考试中的作文题,每次考试前我总要临时抱佛脚看点写作素材,然后在考场上,不管适不适用吧,我都要把它给用上。”
还挺霸道,姜涣问:“这算不算是乱点鸳鸯谱?”
蓝烟汗颜:“嗯……算一点?”
姜涣取笑道:“它们会恨你的,被你强行安排了桩不合适的婚事。”素材与文章主题之间的强行搭配。
蓝烟为自己弱弱辩解:“那我要凑字数的嘛,那些作文题特别没意思,我真实的表达欲就只有一个字——哦,不借过来凑一凑就实在没得写了。”
总不能写八百个“哦”吧。
显得愚蠢不说,说不定还会被勒令写篇两千字的检讨,藐视考试。
在一些不必要的地方心有灵犀,姜涣很顺嘴地接道:“那就用你的‘哦’,把卷子填满。”说得云淡风轻的。
然后收到蓝烟长达三十秒的凝视,还是不说话的那种,只以眼神传达“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直盯得姜涣心头发毛,手上不自觉又盘起了玉石串。
珠子的碰撞声愈来愈大,愈来愈紧密。
愈发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姜涣知道,这其实是虚张声势,演的,但她仍是受不了了,胡言乱语道:“你不乐意的话,我写行了吧?”
蓝烟微微一笑:“要求是不低于八百字。”
“……”
“我在网上下单个专写作文用的,带格子的稿纸吧,这样精准点。”
“……”
居然真要她写?
姜涣咬着牙:“行,写就写。”
她在心里骂蓝烟小没良心的,要不是想给她转移转移注意力,别深陷在那个未经证实且很难去证实的猜测里,她就不会把话题拐到这儿来。
但姜涣知道,蓝烟即便跳脱出来,也仍会在意那个猜测,她会忍不住想,那究竟是不是她们这趟故事中的关键信息点。
姜涣其实不在意。
能不能离开这片土地,事实终会把答案捧到她们面前,至于那些为什么、怎么做,若真有个所谓造物者、世界开荒者的话,不过是他为达自己目的设置的规则罢了,姜涣不想了解他,更不想把自己框定在他给的规则中。
她们凭着自己的意愿去做就好了,真碰了壁就另择他路。
当然,蓝烟也并非是想跳进那些规则中,成为一只没有航向,随波漂流的小船,即便她们似乎已是规则的一部分了。姜涣清楚,蓝烟只是想了解她们正在发生的故事,她好奇一切背后的原因,因她在构思自己笔下的故事时一直是这么推演的。
简单来说就是,职业病加上取材心理。
蓝烟就是喜欢这些。哪怕把自己吓一跳,她也喜欢,喜欢身在迷雾中一点点去探路的微妙刺激感,尤其当藏在迷雾中的是些不太“人”的东西,超出了她以往认知的东西。
姜涣想了又想,打开打车软件,在地图上挑了个挨着乌鲁木齐边界的小镇,问蓝烟:“想去试一试吗,找找证据?”
“你要和我一起?”
“当然。”
“可你不是,觉得我想太多吗?”
“没有不让你想,只是怕你想太深,把自己魇进去了,偶尔叫醒你一下。走吗?”
出城这一路走得无比顺畅,别说意外,就是红绿灯都很给面子,她们乘坐的那辆车好几次擦着绿灯倒计时的线,成为了最后一辆能够通过路口的幸运儿。
连司机师傅都感叹:“又赶上了诶,这趟运气是真好。”后视镜里映出后头排队的车辆,司机一踩油门,过了停车线,将后车甩了开来。
姜涣与蓝烟没有搭话,车内前后座之间隔了道铁栅栏,透过这道栅栏可以望见驾驶位与副驾驶位之间也这么隔了一道,因此她们有种与司机相距甚远的感觉,警车内警察与犯人之间的距离。
有些司机无聊时会与乘客攀谈,碰上显而易见为外地人的乘客,多半还要问:
“你们来这儿是旅游的吗?”
“还差几天才到五一假期,这是调休了?错峰出来玩还挺明智的哈。”
“诶那你们是做什么工作的,说调就能调,现在经济下行,我侄子天天加班,连加班费都不给的,自愿加班!像你们这样的好工作真是少见了。”
这么一盘问,就更像警察与犯人了。
所以姜涣与蓝烟选择保持沉默,彼此之间的交流也转移到了微信上。
【你们去哪儿了?】
【“鱼歌”拍了拍“蓝烟”的键盘,打出:别摸鱼啦!】
【“鱼歌”拍了拍“姜涣”说:我帮你写800个哦】
“海陆关系修复协会”群里跳出了新消息,蓝烟与姜涣在各自的手机上打开群聊。
“这……”
姜涣一眼便看见自己被拍了,她原是想把这个坑留给蓝烟的,如此就能讲讲价,免去那突然砸在她头上的作业。
蓝烟猜到姜涣的心思,在群里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涣很无奈,回复:【你笑得太大声了,建议不要这样。】
蓝烟听取建议,又发了条:【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这样就是小声的笑了。
鱼歌看不懂她俩在哈哈嘻嘻什么,发了个小老虎歪着头满脸困惑的表情包,问:【你们看到我的消息了吗?】
确实差点忘了这群里不只有她们俩,蓝烟对着车内拍了张照片,发到群里,说:【在出城的路上】
群里另一人出现,问:【被抓了,在被遣送出去?】
姜涣:【……】
蓝烟:【……】
姜涣:【这是出租车】
蓝烟甩了条链接到群里,关于出租车为何被装上了铁栅栏,她刚搜的,作为维护她与姜涣名誉的紧急公关。因为过于紧急,以至于蓝烟也没怎么细看,这铁栅栏背后的故事是:
二十来年前,出租车司机算是“两高”职业,高收入,高风险——当时还是现金交易,社会治安也不算好,抢劫犯群体中流行在月黑风高夜把刀架在出租车司机脖子上。因此,这铁栅栏是为保护司机而设,甚至有将驾驶位封得像个笼子的,只留个递钱的空子。
【啊,好可怕】
就像是海里的寄居蟹,要靠着个螺壳保护自己,鱼歌顿感亲切,共情了司机,她问:【你们没带刀吧,可千万别拿出来吓人呀】
蓝烟:【……出来时没带,回去时可能会买一把,带着去敲你们的门。】
袭明:【最好买两把】
蓝烟不解:【为什么】
姜涣:【她意思是,我们俩人手一把,然后她报警,方便警察把我们俩都带走,量起刑来也没什么区别】
袭明发了个微笑表情:【连理枝,不是吗?还是你们想大难临头各自飞】
姜涣也笑:【说起来我们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真有大难的话怎么也会带上你们的】
聊天间车辆无声无息越过了城市分界线,什么也没发生。蓝烟十分钟后才想起来看窗外,她没找着什么地标,便又去查看打车软件上的定位信息。
“姜涣,寻找证据失败了。”
蓝烟有幻想过,会不会车辆开到某一处时就突然响起砰的一声,像是撞上一堵透明的墙?不过这是有点吓人了,想来要引起恐慌的,说不准还要造成车祸,带来不可预估的连锁效应,那什么世界开荒者挺讲求公平稳定的,应是不至于采用这种手段,那会不会中途抛个锚什么的?或者遇上个人贩子司机,根本不按线路走?
都没有。
像是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涟漪。
但蓝烟莫名就是觉得,死水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游动。
姜涣倒不太意外,“那,我们这就掉头回去了?”
回去?
回去!
“等等,”蓝烟又抓到了一片逻辑拼图,她的语气中不自觉带了隐隐的兴奋,“或许这个不算,因为我们根本没想真的离开,你看,我们这不就又自己回去了。”
无论过程,唯结果论。
就像与商家讨价还价时作势走远的那两步,就像过年发压岁钱时与亲戚客套推拒的那两下。
都是假动作。
识别了她们的假动作,所以置之不理。
沉默,车内沉默下来。
一阵后,司机怯生生问:“还……往前开吗?”
他有点害怕,觉得这趟载的乘客神叨叨的,这不一直在他车上吗,在哪儿找证据呢?不能是他的车吧,他是遵纪守法好公民啊!还什么没想真离开,这不就又自己回去了,说得好像一路上应该有人拦她们一样……
不会是,逃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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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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