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大海上一艘船,桅杆高耸。甲板上几个五大三粗的肌肉男搅动绳索,船下传来哗啦的破水声。
青年被绳子直挺挺捆着提脚倒拎出水面,半长的卷发倒挂着,湿成一绺一绺的发辫,一股股往下掉水。
暗流涌动的海面下,江珑幽蓝的身影乍然出现,珠白色的鲛尾泛着流光灵活摆动,闪电般朝着船所在的方向窜过来,速度快到只能模糊地捕捉几道残影。
甲板上绳索还在搅动收着,青年被吊着往上升,浑身湿透了,歪头吐出一口水,贪婪汲取来之不易的氧气。过于急促,和着口鼻中遗留的苦涩海水,咳呛得惨白的面色顷刻回了春,病态的红在脸上和脖颈上蔓延。
青年艰难地喘息着,抖了抖眼皮上的水渍,缓缓睁开眼,海天景色在眼中倒置重构。
他被拉至上空,为首的黑衣人发狠撕扯过他的头发,冷道:“真是好演技,以为是羊,原来是狼,怎么不装了?楼家哪亏待你了?你要赶尽杀绝?啊?”
纪明熙眼眸黑沉沉的,一字一句:“是啊,不死不休!”
“那你就去死吧!”黑衣人一刀捅入纪明熙心口,温热的血喷了出来,“砰”的一声再次将人扔下水。
海面砸起清脆的大片的白水花,掺着叽里咕噜的水泡,荡出一圈圈的纹路后,鱼群冲着浑身血腥味的纪明熙,争前恐后涌了上来。
江珑在察觉前方的人类船只时,摆动的鲛尾微微停顿,幻化出了和人类一致的双腿。
大海察觉了江珑苏醒的气息,卷起层层巨浪欢呼沸腾着。平静一去无返,巨浪由远及近的卷了过来,黑压压的。
船上的人吓破了胆。
正见那巨浪掀起几丈高,气势汹汹的倾轧下来时,流动状的巨浪忽然冻结般停滞下来。
整个大海像是瞬间被冰封了一样,放眼望去,像宁静的极地冰原。
船上的人沉浸在惊吓中,紧闭着双眼对此一无所知。
江珑挥手劈开一条水路,迅速将那船推远了数英里后,就坚持不住地解开了控流术,海水恢复流动状,巨浪怒吼着砸了下来。
江珑只一味救人,没来得及给自己做防护,就被这浪砸向深海,迎面却撞上还被绳子绑在水下的纪明熙。
惊天动地的一撞,围噬着纪明熙的鱼群瞬间散开。
纪明熙疼得不慎张了嘴,保存在肺部的氧气登时泄了个干净。一串串气泡聚集在口鼻处,海水争先恐后地涌入,溺毙的窒息接踵而至,濒死前的意识消亡感铺天盖地倾轧而下。
强烈的求生本能逼得他调动起全身的力量,借着绳子的拉力,向上弯曲身体,脸用力凑向自己腰腹处的姑娘。胡乱蹭着找到了她的嘴,毫不犹豫覆了上去。
撞晕乎的江珑被口中的渡气感惊得回了神,当时就瞪圆眼睛,想也不想反手就要劈过去。
未料嘴唇忽然抽搐,鲜明的疼痛混着血腥味自唇舌传来,是眼前的青年咬住她的上唇。
发了狠的力度,仿佛在告诉她,只要敢动手,他就能像野兽一样,用利齿生生撕裂她的嘴。
江珑陷入片刻的迟疑,一串又一串的气泡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打转 ,点缀这场无声而起的博弈。
几秒后,她一个手刀劈晕纪明熙,晕了个彻底的纪明熙依旧死死咬着她的嘴不松口。
江珑愤怒地吐出一串水泡。嘴唇忽然一疼,抬眼看去,眼前的青年被绳子拉着往上,咬着她的嘴也不得不跟着往上游。
眼见着就要露出水面,她一急,伸手拉住青年。
可那上方令人恼怒的力道始终存在,而且力度越来越大,江珑一怒之下斩断绳索,又掐着纪明熙人中,把自己的嘴解救出来。
眼看着他吐着水泡似乎要溺毙过去,江珑右手拂动,做出一个抓拢的手势,片刻,掌心蕴起一团水,逐渐成型,变成一个透明色的球形水制光罩。
江珑举起光罩,借着自水面上传来的光照,把光罩的大小调整到适合纪明熙头围的尺寸,随后将光罩套在纪明熙头上。
光罩戴上的那一刻,纪明熙心口的刀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顷刻间拥有了在水下呼吸的能力,眼皮动了动,似乎有苏醒的迹象,呢喃着:“救我。”
江珑眼角一跳,一个手刀又将人劈晕了过去,随后搂上他的腰迅速游离开来。
船上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叫声:
“绳子断了?”
“绳子断了!!!”
“那人呢?”
“人呢!人呢卧槽!!!!!”
“死愣着干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都他娘的下海去找啊我艹他大爷!”
甲板上炸了锅,吼叫声响彻船上空,吹得那股断绳绕着桅杆回旋打转。
断绳借着海风吹去了它对伙伴的牵挂,在相隔不知多少英里的海中孤岛边上,找到了曾捆着纪明熙的绳索。已然碎的四分五裂,此时正凌乱的飘在水面上,缠着海沫一起晃动。
江珑用来中途休息落脚的孤岛不大,但景色倒不算荒芜,一半海滩砂石,一半高耸密林。
江珑哼哧喘着气把人拖上岛,瘫在地上歇了片刻,转头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旁边昏迷得不省人事的青年,取下他脑袋上的光罩,认命般开始做心肺复苏,嘴上还不得闲吐槽着:“不是给你戴呼吸罩了吗?还能晕成这狗熊样,太菜了你!”
“咳……咳咳咳。”
纪明熙呕出几口水,喘息着睁开双眼,几阵眩晕迷蒙过后,视线渐渐清晰起来。
意识刚刚回拢,一双活泼灵动的眼睛就映入眼帘。
姑娘的眼睛流光溢彩,布满盎然的生机,散着一股顽强的韧劲,扑面而来。
纪明熙晃了神。
周遭的声音消失不见,只剩下自己一下快过一下的心跳声。心脏亢奋得像一只逢春的疯狗,上蹿下跳地撞,撞得他忘了呼吸的正常节奏。心口鼓胀着,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忍不住地看她眼睛,看一眼,再看一眼……
青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江珑察觉到了。
起初只是觉得他的目光过于炽热,烫得她下意识要躲避。
但他似乎在用眼睛向她传达什么情绪,像一个能量漩涡一样,吸引得她也忍不住把头转回去,看向他的眼眸深处。
于是她渐渐发觉自己的大脑开始空白,视线里、记忆里都只剩下眼前这个人。这个浑身湿透了的、很狼狈的、脸色苍白又不失俊俏的、顶着一头湿漉漉卷发的、眼睛黑亮的青年。
“哗啦!”
一个海浪拍打过来,两个定住的人突然被按下什么开关,几乎同时的,触电似得仓促移开眼。
一个手忙脚乱地撑着从岩石板上坐起身,手肘磕得岩石发出一声闷响。疼得打摆了,愣是一声未吭,坐得直挺挺的,耳朵红得几乎要滴血。
一个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匆匆后退几步。未料后退的时候没注意,一脚踩空摔进了刚拍打过来的浪花里。
“哎呦我去!咕噜…救命…咕噜咕噜。”
江珑意识短路,忘了自己在水里也能呼吸。
纪明熙微惊,顾不得那快要被磕废了的胳膊肘,急忙爬下礁石,把摔懵了的江珑从水里拉了起来。
“你还好吗?”纪明熙扶着江珑踉跄地爬上礁石,心口的悸动尚未平复,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江珑摇摇头,忍不住揉了揉耳朵。心道他的声音真好听,清凌凌的,像石子落玉盘,敲得人心痒痒。
纪明熙想起自己先前昏迷之际的权宜之举,忍不住看向姑娘的嘴,一个破皮溢血的咬痕过于明显,略带歉意地看了几眼,“对不起,谢谢你救我一命。”
“没关系,不客气。”江珑摆摆手。
“你叫什么名字啊?”
江珑眼中浮出迷茫:“名字?”
纪明熙:“是啊,怎么了?”
江珑皱眉。对啊,她叫什么名字?叫什么来着?
江珑苦思冥想一阵,终于从混沌凌乱的某块记忆碎片中找到一个名字,登时就惊喜亮了眼睛,脆生生道:“我叫阿蘩!”
她的开心感染到他,纪明熙忍住笑:“哪个fan?”
江珑又皱眉,抱着脑袋想半天:“于以采蘩?”
纪明熙偏头观察着她:“于沼于沚。”
“哎对对!”江珑忙不迭点头,又急道:“你别再问我这种问题了,我想得头疼。”
“说出自己的名字,原来是这么难的事啊?”纪明熙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江珑瞅他:“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春风和煦道:“纪明熙。纪念的纪,春和景明的明,熙熙攘攘的熙。”
真好听,和他的声音、和他这个人一样,温和明澈。
江珑怅然,她现在的记忆太混乱了,压根想不起自己叫什么、自己是谁。
依稀记得,自己原本是个人,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基因突变成了一个籍籍无名的鲛人。
哦不对,也不算籍籍无名。
那个沙哑的声音告诉她,她是鲛王,而鲛王是要找到自己的鲛族子民,然后带他们回家的……
江珑的思绪忽然跳转到不久前的海底鲛宫,彼时她正昏昏沉沉的,一道沙哑的声音倏地刺破漆黑与寂静,滋啦滋啦的炸在她耳边。
“鲛王殿下,能别睡了不?”
“鲛人都快死光了!”
“你成光杆司令了!”
“海滩上有肌肉男!”
“你爹妈死了!”
“肌肉男和美女跑了!”
“你爹妈带着你太奶来看你了!”
“鲛王殿下……”
“鲛王殿下……”
她被吵得恼火极了,终于挣脱混沌,暴躁窜又凶狠地窜了出去,刮着一连串崩溃的水泡,疯狂冲那声音咆哮:“你有完没完,有完没完,啊啊啊啊啊啊!”
沙哑的嗓音渗出些许轻松的欣慰:“你终于醒了,鲛王殿下……”
“叫个锤子的鲛王殿下!!!”江珑火冒三丈,卷起鲛尾咬牙切齿:“我是你亲娘!”
“好的妈妈!”
“……”
“请殿下立刻上岸吧,望您尽全力找到现存的鲛人,带他们回鲛宫,回家。”
江珑:“你说去就去?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沙哑的声音对她很是尊敬:“我唤醒您费了不少力气,如果您不愿意去,就需要偿还我一点东西了。”
“什么东西?”
“您的鲛珠。”
江珑费劲地回忆半晌,狐疑道:“……鲛人失去鲛珠会死的吧?”
“对!”
江珑耳鳃翕动,深呼出几串水泡:“那鲛珠给了你,我怎么办?”
“所以去或者不去,完全由您做取舍哦。”
“……”
因江珑的沉默,两人突然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纪明熙这才有心思从她身上抽回几分注意力,环顾四周,发现竟是处在一个孤岛上,楼家人的大船也消失不见,手头没有坐标仪,他此时倒真的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于是问道:“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江珑随口扯道:“被大浪卷过来的。”
他察觉到了江珑声音中的异样,偏头问她:“你为什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大海上?是……”因为你也在那艘船上吗?
后半句话未来得及说出口,刚刚抽离思绪的阿蘩就顺口答道:
“因为我是鲛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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