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场瑞雪,京城大大小小的屋檐砖瓦上覆盖了一层纯白。
一袭红衣的少女在白雪中欢笑。大红锦袍与马面裙是富丽堂皇的红,少女的脸蛋和小嘴是青春洋溢的红,手中的糖葫芦是晶莹甜蜜的红,好一幅白里透红美人图。
连赶路的乡下人也被少女的绝色与明媚笑容所感染。
“嘿,小姑娘,你的糖葫芦哪里买的?”灰头土脸的乡下青年拙劣的搭讪,一下子破坏了美好画面。
红衣少女不满地撅起嘴,“走开。”虽然没好气,但措辞很文雅。
乡下青年想必认为自己受到了轻视,无名火蹭地上来了。“我说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没礼貌,你爹娘都不管的吗?”
呵,少女一声冷哼,你算老几,也敢来管你姑奶奶的事!
说着,直接动起手来。
少女一招“千手观音”,直取青年面门。
青年也不是吃素的,横臂一挡,再一推,直接抓住少女玉臂反向一扭,将对方控制住了。
喂,你!你给我放开。
少女以略显狼狈的姿势在青年手下叫嚣着。
青年哂笑,你叫我声爷爷我就放开!
年纪不大就想当人家爷爷了,好不要脸!
少女反唇相讥,青年不慌不忙,就这么气定神闲看着她。
少女白皙的俏脸逐渐憋成个大红苹果,顷刻又变成紫葡萄色。
“紫气东来?你是血蜘蛛的门下?小小年纪就学这种邪门武功!”青年盯着少女的脸怒而发问。
“哼,我说了,姑奶奶的事你少管!”
“今天我还偏就管定了!”青年忽然松开钳住少女的手,将一团真气聚于掌心。
只听空气破裂似的一声,少女无声倒在了雪地里。
青年居高临下,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光。
“少主。”黑衣人单膝跪在下首,等待命令下达。
站在城楼上看了半天热闹的男子转过身,俊雅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似乎总是很冷,即使穿了貂皮大氅,怀抱暖炉,温暖如春的室内生足了炭火,可他总是携着寒症,咳嗽不止。
“把她带回来,杀了那个乡下人。”清冷的声音传来,还跪着的手下神色一顿,慌忙低下头,不敢直视那阴寒的眼神。
“少主,那乡下人似乎并不……”
“我不喜欢重复。”
“是!”黑衣人急忙应道,“少主,您多保重。”
嗯,你下去吧。他缓缓闭上眼,转身不再搭理任何人。
三
鲛人?你在说什么蠢话,那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罢了。
六扇门总捕头天命不屑地碾着手里的佛珠,这是几天前好友姬羽阳替他求来的,说他今年命犯太岁,须得时刻戴着珠子驱邪。
天命才不信什么鬼神太岁之说,正如他不信世上有鲛人。
都是装神弄鬼罢了。
那我的东西你也别戴,还给我。说着姬羽阳就要来抢。
天命灵巧地一勾手,将佛珠收入囊中。
想到好友上窜下跳的滑稽样,向来高冷的总捕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但也转瞬即逝。
他回过头,对前来报告案情的下属王晓明说:继续沿着之前的线索追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搞鬼。
可是……王晓明貌似不服,还想反驳。
天命轻轻抬手,语气变得缓和,稍有温度了一些,“你表弟找到了吗?”
王晓明看着上级摇了摇头,“还没有。姑母来信说他应该在十天前就已经到了京城,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一点消息。”
别担心,总会找到的。天命拍了拍王晓明的肩膀,好言安慰了几句,之后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你说,他失踪会不会和河边的案子有关?我建议你可以一起追查下去。
可我表弟就是个乡下来的老实人,以前从没有出过我们那个小渔村,更别说来京城了。他怎么可能招惹上那种人!王晓明忍不住说。
天命眼色微暗,若有所思。
良久,他斟酌着开口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不小心撞上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惊天秘密?
王晓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能撞上什么,天上掉金子都砸不中他。
或许,他这次正好被“金子”砸到了。
王晓明看着一脸高深莫测的总捕头,惊讶得张大了嘴。
这已经是河边发现的第五具“鲛人”尸骨。
干枯的人形骷髅,下半身却是一条鱼骨,从胯骨处向下伸展着,看起来说不清的诡异。
发现骷髅的是附近一个渔人,现在他们都称这种骷髅为“鲛人骨”。
传说,鲛人的眼泪是稀世明珠,价值千金。不知这鲛人骨值不值钱。围观的村民们小声嘀咕着。
让开,都让开,别围观了!王晓明带着两个新来的小捕快驱散了人群。
他模仿仵作的方式,戴上手套,将骷髅小心捡起,一片片完整放入布口袋。
今天仵作没来上班,说是得了风寒。
说不定是被诅咒了。王晓明腹诽。
和上司天命不同,王晓明特别信八卦风水阴阳鬼神等等之说。
表弟,表弟柳七,会不会也是被什么东西诅咒或附身了呢?他这几天越想越觉得可疑。
收拾好鲛人骨,王晓明拍拍手上的尘土,把口袋递给边上的小捕快灵儿。
正当他们准备打道回府,从远处传来一阵嘶鸣,声音高亢嘹亮,似乎是一群马集体受惊了。
王晓明和两个小捕快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走,去看看。
他们向着声音方向走去。没想到这一次有去无回。
四
发现王晓明和两个小捕快灵儿、玉儿的尸体时,天命正在写年度报告。
手中的笔掉在地上,墨迹在纸上画了长长一道黑。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你说谁?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十几年的老搭档,机敏干练的六扇门捕快,迷信风水处处小心谨慎的王晓明,会这么不明不白死在办案路上。
王晓明的手里还攥着用来装鲛人骨的布口袋,里面却空空如也。这是正好围观过两起案件的村民甲告诉官府的。
不远处灵儿和玉儿面容安详地躺在湿地上,就像睡着了,只是再也醒不过来。
而王晓明双眼圆睁,死不瞑目,似乎在死前目睹了什么惊悚可怖的景象。
天命蹲下身,手掌轻柔掠过老搭档的眼睑,帮他合上双眼。
他不会立什么“我一定会帮你报仇”的誓,那太蠢了。可他知道自己必须为他做点什么,他们是多年的搭档了。
他知道他会帮他照顾七十岁的老母,让老人家颐养天年。
还有他表弟,那个乡下来的下落不明的年轻人,他会帮他找到他。
最重要的,是找出害死他的凶手。
看似是有人装神弄鬼的鲛人案,突然间变得棘手起来。
天下人皆以为六王爷英明神武,依我看,王爷的胆子比那猫儿还小呢。
浓妆艳抹的轻佻女子边笑边把一条小花蛇放入被她称为六王爷的人口中。
所谓的王爷,被脱光衣服,五花大绑捆在一根石柱上;双眼涣散,口吐涎水,似是中了某种毒。
“王爷”由于□□失禁,浑身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女子捂住口鼻,满脸嫌弃地把小花蛇从他嘴里挑出来,花蛇一接触空气就化为一缕黑烟,蒸发了。
让你也尝尝鲛人的毒,怎么样,这滋味,够不够?
女子冷笑着拔下自己的一片指甲,融进深红色药酒中,给王爷灌了下去。
“六王爷”神志恢复清明,眼里有一道绿光闪过。
挡我者死。他沉声说。此刻他倒确有几分像权倾朝野、呼风唤雨的王爷了。
五
哥们儿,借个火?
雷惊风贱兮兮地凑到柳七边上,换来后者一记白眼。
你这么大的本事,不能自己生火吗?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嘲讽。
雷惊风不以为意,脸上依旧挂着笑。
我刚才都看到了,你就这么一划,一指,那老头的胡子马上就冒烟了!他一边学一边激动地手舞足蹈着,诶,你是怎么办到的?反正我们短时间也出不去,正好教教我呗!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柳七就来气。
我们会被关在这里,还不都是因为你!你怎么好意思的啊?他像只愤怒的熊,朝着雷惊风咆哮起来。
哎呀,既来之则安之,稍安勿躁嘛。吃白糖糕不?
雷惊风笑嘻嘻拿出白糖糕,柳七恶狠狠瞪着他,鼻翼上下翕动,喘着粗气,整个人看起来更像发怒的熊了。
我的白糖糕可是很好吃的,喂,说真的,借个火给我烤一下呗,烤过的白糖糕又香甜又绵软,还能拉丝,那滋味,简直了……
雷惊风闭上眼睛,沉浸地回味着糕点的滋味。
柳七不怒反笑,难怪你的猫抛下你自己跑了,跟着你这样的主子确实没什么前途。
喂!你不肯借火就算了,怎么还搞起人身攻击来了!像你这样又小气又刻薄的人,以前一定过得很苦吧。
雷惊风的话令柳七陷入沉思。
苦吗?自己这十九年人生好像就是这样过来的,在乡下,种种地,打打渔,和住在山洞里的老伯学学武功,说辛苦也谈不上,但好像确实很无趣。
喂,你生气啦?雷惊风又凑过来招他,柳七看了他一眼,抿着嘴不说话。
真小气呀!我跟你开玩笑的,算了算了,惹不起你。雷惊风垂头丧气走到角落里坐下,不再言语。
柳七顺着他走过的再次观察起关着他们的这个地方来。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地窖——说是地窖,是因为它在地下,有人把他们从上面引到这里,然后就消失不见了。现在他们出不去,外面的人也看不见,听不见;这里的隔音很好,墙壁光溜溜的像山一样厚,没门也没窗,要不是两人都是习武之人,在这黑洞洞的地窖里真就什么也看不见,更不用说想办法出去了。
柳七搓起一个小火球,橙红色的光在他下巴上一闪一闪的,映着两只眼睛像忽明忽暗的光点。
雷惊风眼疾手快,把白糖糕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柳七无语地看着这个不靠谱的馋鬼。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怪老头的弱点?
弱点?你都打不赢他,我有什么办法。拿着白糖糕的手倒来倒去,嘴也不得闲吹着气,可还是烫得他把手指放在耳垂上,样子看起来十分滑稽,且不靠谱。
柳七无奈摇头,心知从面前这个人嘴里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
他实在很怀疑,这家伙和那个红衣少女游茜雪一样,是“托儿”。
少女悠悠醒转,黑漆漆的大眼睛里倒映出乡下人柳七朴实无华的模样。
我已经废去了你的武功,不必言谢。柳七说得好像这是件呼吸一样容易的事,语气却颇为自得。
什么?你居然趁我睡着废了我的武功!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卑鄙小人!
柳七一脸“你果然不懂”的表情。你才是不识好人心,小姑娘,你知不知道,这蜘蛛门的武功是以凡人的血肉饲养体内的毒蛛,每精进一层,毒性就强大一重;练到第十层,你就会全身溃烂,彻底沦为毒蛛的宿体,小命不保不说,还会变成奇丑无比的蜘蛛怪!
这难道是你想要的吗?
幸好你遇上我,否则这世上就会又少了一位漂亮姑娘,多了一个为祸世间的恐怖怪物!
多管闲事!少女脸上煞气愈重,只苦于功力已失,不是眼前这个多管闲事的冒失鬼的对手。
茜雪儿,我是怎么教你的,都忘了吗?
一个苍老龙种的声音远远传来,有气无力的,却又让人勉强每个字都能听清。
师公!少女惊喜地叫着,抬头四下观望,仿佛那声音的主人已经到了近前。
师公?柳七眯起眼睛,来得正好,今天本大爷就要替天行道,消灭了你们这些邪魔外道!
呵呵,年轻人道行不深,口气倒挺大!
像蜘蛛一样一跃到眼前的老头,脸上的皮朽木般粗糙,五官全都模糊成一团,已经看不出真实的相貌;头顶上几根稀疏的短毛就像开水褪过的猪鬃,可怜地支楞着。
这样一个丑陋的老东西,动作倒是出奇的敏捷,一跳一跃迅如疾风,了无痕迹。
柳七心中暗暗纳罕,这姑娘的祖师爷果然不容小觑。他连忙拉开架势,准备迎敌。不想老头突然调转方向,一把扣住了红衣少女的脉门。
师公!
你干什么?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少女被老头鹰爪似的手抓住,脸上立时现出十分痛苦的神色。柳七赶忙飞身上前,企图将两人分开。
可他根本近不了老头的身。
像一道闪电,几个来回,老头已经抓着少女奔向远处。
柳七急得大喊,嘿,你这老东西,放了那姑娘!有本事冲爷来!
他就是在这时遇到了雷惊风和他的白猫。
一人一猫正悠哉悠哉地在树林里烧烤。
我就说松树下的蘑菇最好吃吧,还有这个芋头也不错,你尝尝~
穿得破破烂烂的少年正把好吃的递给那只奇怪的白猫。
柳七二话不说,吸起地上的火捏成一条火龙,朝老头背后抛去。
哎,干什么你!
雷惊风不爽地起身拉住了柳七的衣袖。
要知道,柳七的轻功不弱,又是在高速飞奔全力追赶一个轻功奇佳的绝顶高手——而雷惊风和白猫,一直是悠闲地坐在地上的。
柳七开始后悔今天出门太大意,毫无防备就遇上两个绝世高手。
别人不来惹我,我也不去惹人。柳七盘算着怎么脱身,却只见少女脸色越来越苍白,气若游丝,生命体征正在逐渐消失。
怎么能丢下这样美丽的小姑娘不管呢!
所以,要是姑娘长得不美,年纪又大,你是不是就不管了,你可真是“侠之大者,为财为色”啊——雷惊风盯着落入陷阱的柳七,毫不隐藏声音里的讽刺。
事后柳七回忆,怎么就掉进陷阱了呢?
当时他搓出来的火龙绕了一圈,点着了那老头的胡子和眉毛,转眼间灰白的一团毛发化为灰烬。他刚想上前继续发招,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浅棕色的瞳孔骤然放大,在阳光下如琥珀。
火龙明明烧着了老头的胡子眉毛,他的脸皮却丝毫无损,火焰仿佛刚一碰到他的“树皮”就冷却了。
更诡异的是,那条火龙四散成幽蓝的鬼火,从四面八方向着柳七飞来。
空气中弥散开刺鼻的焦臭味,柳七忙掩鼻闭气,他明白这火里有剧毒。
雷惊风一手提着白猫一手揪住柳七后脖领子就往树林外跑。
等等,那姑娘!柳七还没忘了他的英雄救美情节。
什么姑娘不姑娘,命都没了!快跑啊!
雷惊风不闭气大喊着,脚下竟也不停。
他们狂奔了十余里才渐渐停下,不知不觉已经从人迹罕至的城外树林子,奔袭到了车水马龙的城里。城门口最显眼的地方贴着告示:
今有爱女游茜雪,年方十七,于腊月初八与家人走失,走失时着大红锦缎棉袍绣五彩蝶戏牡丹纹,足登蜻蜓碧荷夹棉绣花鞋,头簪重瓣莲花红宝金簪,挽祥云髻。若有能提供小女之所在及线索者,秀泉山庄庄主游百万必有重谢。
上面还画着一个女子的肖像,分明就是那红衣少女。
原来她叫游茜雪。柳七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少女的名字。
走吧,我们去秀泉山庄提供线索,说不定还能拿到赏金。
一旁的雷惊风懒洋洋瞥了他一眼,要去你去吧,我可不认识什么千金大小姐。
这样一来不就只有我一人独吞那份赏金了,不太好吧。柳七可不想占对方的便宜。
无所谓啊,我对金子什么的没兴趣。
可是你的武功很高,说不定还能帮忙救那姑娘。
哈?你这是慷他人之慨啊!我和白糖救了你的小命还不够,还要救什么姑娘!
柳七低头仔细想了想,好吧,不勉强你,那我自己去,大恩不言谢,他日来报。告辞。
他作了个揖,转身正准备走,没想到雷惊风懒洋洋又跟了上来。
还有事?
我说你这人,什么大恩不言谢,我刚刚可是救了你的命诶!你好歹也该请我喝顿酒吧!
懂不懂规矩。雷惊风不满地嘟囔着。
柳七脸上登时红了。他一介乡野村夫,确实不懂什么江湖规矩。
那走吧,我听说城里的鸿宾楼最有名,请你去那里喝酒。
这还差不多。雷惊风满意地笑了,把白猫放到肩头,大步流星往城里走去。
你以前去过那间酒楼吗?柳七叫住了他。
没有,怎么了?雷惊风大大咧咧的。
柳七叹了口气,我也没去过,我们还是找人打听一下路吧。
然后他们就被一个看起来很和蔼的大叔带到了暗无天日的地窖。
真是自投罗网啊。柳七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江湖经验太浅,还是纯粹的蠢蛋。
别唉声叹气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绵软香甜还会拉丝的口感在舌尖绽放,像一片云,刚一碰到上颚就化了。
柳七居然有点舍不得咽下雷惊风塞到他嘴里的那口白糖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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