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暗沉,安裳鲤正忙得脚不沾地,急着安排天行观的人把孩子们带回去。
温律和陈古楠与他一起收拾着残局。这日,他们二人只来得及吃了一个馒头,喝了一碗白粥,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没多留,便匆匆回了府。
温父温母果然等在门口,面色不虞。
夜幕降临,寒风侵体,温律还未说出一句关怀的话,就被温父抢了话头。
“你又做什么去了?施粥早结束了,你怎么又带着一身伤回来,你知道你娘有多担心你吗?!”
“我不是嘱咐过你要好好读书吗?春闱就要开始了,为何还不用心准备?!”
温父没瞧见躲在一旁的陈古楠,只怒不可遏地质问着。
“好不容易回来了,不说侍奉父母,不说帮扶长兄,我们只求你好好读书,明年能够如期考试。你究竟是怎么了,那些圣贤书都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温律跪在地上,跪得笔挺,听着温父的怒骂,心中却有几分凉意。
陈家大火,难民惨状,那一勺勺米粮是真的在救济世人,还是碍于名声的作秀?
温律回忆起了那日见到的场景:孩子俯在母亲的背上,是那样的轻,轻得像是一朵云,轻飘飘的,就消失不见了。
为了作秀的施舍,为了做官的春闱,这些全都是虚伪的假面。
“爹,我不想考了。”
“什么?”温父停滞一瞬,紧接着便暴怒起来:
“家里为你做的还不够多吗?!为你请了最好的老师;又把你送到凌云寺去!家中的大小事务全是我和你哥哥在操持!商贾低贱,谁不想你往高处走?别想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告诉你,你不考也得考!这官,你不做也得做!”
“那他就真能考上吗。”
温律百口莫辩之际,一道声音自门外响起。
是安裳鲤。他安排完孩子以后,又不知在门外看了多久热闹,这才出言反问。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行观的情报官都有这毛病,总是只在最危急的时刻出言反驳。
“难不成,今年考完明年考,要他的半生都蹉跎在这条路上?还是说,温老也要学着前朝,买个芝麻小官?”安裳鲤挑挑眉,接着又继续开口:
“可温老的家底并非这么丰厚吧。一层一层上去,你递的钱又能剩下几分?日日送,月月送,年年送,真把自己当做金陵富商了?温老,您想做金陵人,也要看看这儿是不是江南。”
这一番话说得缓慢,字字句句却都戳着温父心口,被小辈驳了面子,温父自觉没了脸。
这个曾经最让他感到骄傲的儿子,如今连他的话都不肯听,还交了个目无尊长的狐朋狗友。
他怒从中起,一双老眼瞪的极圆,要是现在面前有一张桌案,怕是都要被他拍成齑粉才算作罢。
温父的胸膛起起伏伏,最后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出去。”
色厉内荏的老东西。
安裳鲤“嗤”了一声,也不多说,腰间锦囊一露,温父一张脸黑得像是吃了苍蝇。
“我直说了,你们让他参加春闱,不就是想有个人当官护住温家的产业吗?那倒不如把他交给我,温家自有天行观撑腰,温家之前花出去的钱,我们也十倍奉还。我看夫人这衣裳的颜色也不算鲜亮,待会儿我便会命人用域外的丝绸为夫人裁衣,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保证温律会有去处。”
“那他……”
“不会死。”安裳鲤信誓旦旦的说道。
“可做父母的,哪个想看着孩子日日风里来雨里去的,我……我不同意!”
温母极力反驳,声音却止不住的颤抖。
“与其说你不同意,倒不如问问他的意愿。”
安裳鲤转向温母,看她微微蹙着眉,满脸伤怀,倒也不恼。
“我知道你们怎么想。可他不愿去考无用的功名,他想做江湖侠客,想去军营历练,也想救民于水火之间。他不是不愿意做官,而是现在,他有更想做的事情。”安裳鲤抱臂,对她温声说道。
“把他关起来,举全家之力买一个芝麻大小的官,看他每日郁郁寡欢你们就开心了吗?温家的钱尽数花在他身上,对你们的大儿子公平吗?难不成他们还要责难温律是个贪污的主?若有了钱,子孙后辈自可逍遥,难道这还不够吗?”
一番话说完,再没人开口。
温父颤着手接过对方递来的锦囊,一言不发,只悄悄瞟了温律一眼,便拽着发妻回了屋。
安裳鲤耸耸肩,对着一旁躲着的陈古楠开了口。
“剩下的你们自行安排,我要回天行观复命。不用找我,兴许下次你们再出了事,我就会来了。”
温律不置可否地笑笑。父母已经回屋,客栈的路程又太过遥远,安裳鲤一走,他便拽着陈古楠进了温府。
“今日太晚,就在这里歇息吧。”
陈古楠心里别扭,却也实在是困了,肚里更是饥肠辘辘,便也胡乱点了头。
温律在门口吩咐了小厨房去做吃食,之后就在屋内陪陈古楠说话。
二人之前的尴尬氛围早已无踪,正轮番感慨着“有钱能使鬼推磨”。
哪怕是小厨房加急做的宵夜,也比白天吃的要好。三菜一汤,全都是比较好消化的,防止半夜积食。
陈谷楠看见小厮进来时,连自己身旁的人也顾不上了,只眼巴巴地盯着食盒。
白天又是施粥,又是打架,腾不出空来吃饭。这下温律也不常在家中待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应该更多,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二人狼吞虎咽地吃着,但陈古楠的速度显然更快些,便靠在床柱旁消食。
温律细嚼慢咽着。陈古楠看了一会他吃饭,竟混混沌沌地睡了过去。
刚睡了个囫囵,就听见有人敲门。
温律恐这声音会吵醒陈古楠,便起身开门,“教使,有新委托了。”那人蒙着面,一看便知是月神教的人,“先前咱们折损了不少弟兄,这委托太重,弟兄们才来找您了。”
温律轻声复述着委托内容,话还没说完,一句“赵绫韵”瞬间便让陈古楠清醒了过来。
赵绫韵,昭凌云。
他跌坐在床上,那张含了笑的红唇似乎又在眼前晃荡,若隐若现,满是幽怨地唤他。
“古楠师兄。”一道声音冷冷地在陈古楠的耳边响起。
恍惚间,他感觉有具冰冷的身子贴靠在他的身旁。陈古楠四肢僵硬,血液仿佛不再流通,眼中满是悲伤。
“那她的身份呢?”
陈古楠定了定神,又开了口。可面前几人却皱了皱眉,半晌才来了一句。
“知道的太多,怕是没有好处。”
此话一出,温律便也明白了意思。
累归累,屋外几人已经开始画阵。当初也确确实实折损了他们十二人。温律无法,几息之间,二人已经身处荒野。
四下无人,连半点声息都听不见,几人细细感受着,雨后的土腥味中竟夹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血腥味。
二人登时警觉起来。
可精神疲乏,眼皮不住地往下拉,来来回回找了几圈,才终于在一片叶子上寻到几滴早已干涸的血迹。
顺着零星几滴血迹的方向,二人一路前进。忽得,陈古楠皱了皱眉,用鞋尖感受着泥土,轻轻开了口。
“温律,这块草地好像有点不对。”
“什么?”
温律对着身后几人摆摆手,先走了过来,只轻点一下,没敢用力。
果不其然,脚下传来了奇怪的触感,这些草不久前还被别人翻起过。温律立马得出了结论。
温律面色一变,将手放入地下轻轻摸索片刻,终于摸到些什么。他猛地一拽,偌大一块草皮便被掀起,下面一块木板上欲盖弥彰地蒙上着一层土。
将那木板掀开,底下则是黑漆漆的一片。温律拿火光照了照,深不见底。
“下去看看,那孩子十有**就在这里。这下面怕是有不少人,不宜分开行动。”
陈古楠不假思索地指派,温律自然应允,身后月神教的几人也听令跟随着。
屏息缓缓行进几十步,终于见到了一丝火光。
温律示意暂时停下,与此同时,淫邪的笑声也从不远处传来。
“老大,这妞儿可真漂亮啊,就是太小了,是先养着还是吃啊。”
“这么漂亮,当然是养着,先给大伙儿快活快活~”
登时,笑声嬉闹不绝,随即又有清脆的女声响起。
“胡子拉碴的丑人,还想碰我,把臭嘴先洗洗吧!”
这话一出,便没了动静。不出几息,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声便传了过来。
眼见这事拖不得了,几人本想悄悄前行,杀他个措手不及,可二人实在疲乏,哪怕是提高了十二分的精力,仍是不察,便只得踢飞一颗石块,落在远处,发出一声闷响。
“谁?”
里面的人顿时觉察,提了刀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陈古楠忽地抓起温律的手,把长剑横在颈边,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句:“老大,救我!”
所幸他们此时蒙了面,现在也只能赌他们还有同伴在外。
果不其然,对面人迟疑起来,陈古楠刻意哑着嗓子大吼:“我老大来了,还不快放开我!”
温律此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便冷哼一声。
“算你走运,下次等着瞧。”
说话间,一脚踢向他后背,陈古楠装作吃痛,连连向前走了数步,直到走到了对面,才一闪身退到后面。
原本几人就对他感到疑惑,此刻更是都伸长脖子看他。
危急时刻,温律猛然发难,举剑便攻。
几人都提起精神迎战,洞穴里瞬间陷入了混战,也没人再顾得上去瞧陈古楠。
陈古楠抓住机会,飞快割断了绳子,背起身后的姑娘便逃。
温律和月神教这边正苦战着,饶是再怎么厉害,也免不了挂彩。
对面这些人举着大刀,下手极狠,温律正双手托剑抵挡,背后却又有人挥刀,他使不上劲,只得慌乱躲闪。
连着有半柱香的时间,对面已死伤大半,温律的后背和臂膀处也多了两处刀伤。
见状,月神教剩下几人连忙开了口:“剩下的我们能搞定,教使先去吧。”
温律状态不佳,自知再留也是无用,便利落点了头,抽刀离去。
而那边,陈古楠背着救出的姑娘跑了一路。
这小丫头哭得梨花带雨,巴掌大的小脸上印了个鲜红的巴掌印,整个人蔫蔫的,活像是个霜打了的茄子。
“还好吗?”陈古楠怕她晕死过去,一路上都尽可能和她说着话,“喉咙疼吗,要不要喝点水,前面有小溪。”
陈古楠说了一路,小姑娘却不怎么搭话。可这句一出,她却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有个师妹,是吗?”
......
“什么?”
“你身上有好多冤魂,但是她最漂亮,她说你以前也背过她,她很喜欢你。”
陈古楠的心中苦闷起来,却也对这孩子的话语感到诧异,刚要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背后的热意不同寻常,想也是这孩子惊吓过度,发了热,她却还意识不清地小声开口。
“不要说了,好吵啊…姐姐……你让他们都不要说话了……”
赵绫韵低声呢喃着,周身散出些似是内力的气息,可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温律一路跟随,可这点内力却化成花草树木,铺在沿路。
又走了快一炷香,温律才恍然惊觉:
自己竟从未走出那入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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