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夫人死了。
她在一切事情陷入焦灼之际,用自己的命博出一条生路来。
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清清白白的活下去,也为了那个已死的女儿,她甘愿赌一把。
或许她很傻,她微不足道的性命依旧无法改变什么,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严肃公正的县衙大堂上,她这条渺小的性命也如烟花般璀璨,只用一瞬便唤醒了所有人藏在心底的对权势的抵抗。
她也很聪明。
至少让她的死变得有价值。
当死亡不只是死亡,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也终于注意到底下那群无知无畏却又殊死相抗的蝼蚁。
她的速度太快,快到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晏宁只来得及抓住她一片衣角,却又眼睁睁地看她从自己指端滑走。
巨响落在耳畔,就像烟花般炸开。
她怔愣了好一会儿,缓缓垂眸,凝望着倒在地上的妇人。
鲜血从她脑袋上淌落。
人已没了气息。
一条人命,足以将事情闹得更大。
官府权贵也不得不忌惮、害怕。
堂上县官回过神来,有些慌了,连忙指挥人把尸体抬走,可那几个衙役一动,便被一群百姓拦住,他们目露凶光、凶恶的盯着眼前上官,仿佛面对的是豺狼虎豹,寸土不让。
也只有在亲眼目睹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坠落,他们才终于肯同心协力,拼死讨个公道。
“你们草菅人命!今日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要什么说法!把那劳什子王爷叫来,他害了那么多人,凭什么躲在府里享福?!我们要他偿命!”
“官又怎么样!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此话一出,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众人纷纷附和。
“偿命!”
“偿命!”
“偿命——”
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晏宁从人群中走出来,走到妇人的尸体前,用手指在她的脖颈上一探,如一滩死水,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她抬眼,看向面前跪伏在妇人身上哭泣的女子,哭声断断续续,她看不见女子的眼,却看到她心底的痛。
五岁稚子或许还不能理解何为失去,何为心痛,可一个经历了巨大变故的女子,她在短期内接连失去自己的朋友和母亲。
她并不傻,反而心若明镜。
身侧的喧嚣将女子的声音淹没在人潮里,她如幼崽般最后一次趴在母亲的怀里,感受怀中的温度一点点消失、冷却……
母亲的手再也无法抬起,再也无法抚摸她的脸颊,唤一声她的名字……
到最后,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有两个衙役过来,想要伸手把人拉起,那架势竟是要带她回牢里。
还未碰到女子衣角时,被人拦下。
“又是你!”
衙役怒目而视,干脆无视他,再次朝夏荞抓来。
一来一去,谢鹤明同他们过招。
三两下就把人撂倒在地。
挡在三位姑娘面前,手中还握着从衙役手里夺来的木棍。
‘砰’的一声,他将棍子抵在地上,弯唇盯着几人。
他嘴角翘了翘,却无半点温度,尽是冷意,这与往常的他大相径庭。
晏宁仰头,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挺拔笔直。
如一颗苍松,孤傲刚劲,立在千山万壑间,任风如何吹打,也不挪动半分。
那张时刻带笑的脸,终是收敛起所有善意与温和,毫不遮掩自己的坏脾气,阴沉、晦暗、冷漠,总算不像个假人了。
她记得,最初听到谢家二郎的名讳时,外人的称赞多是温和有礼,谦逊乖巧,聪明睿智……
像是世间所有美好的词用在他身上都不嫌多。
假的令人生厌。
她不认为世上会有如此完美的人,是人就会有缺陷,有无法控制的情绪,外人口中所描述的未必就是真实的他。
如同给人戴上一个假面,时刻伪装成讨人喜欢的样子。
晏宁盯着身前人的背影想,如今倒是顺眼多了。
谢鹤明与一众衙役僵持不下,县官瞧着两头闹剧,头痛欲裂,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怎会闹成这般模样?
他想不明白,打发了一名衙役去平阳王府报个信。
如今情状他是处理不了了
还得王爷定夺。
这般想着,约莫半柱香后,前去报信的衙役回来,身后却空无一人。
“王爷怎么说?”
衙役吞吞吐吐,被县官一脚踹在后腰上,“问你话!”
他索性一闭眼,嘴一张。
“没、没见到王爷……”
“什么!没见到?没见到你还回来……”
话没说完,衙役接着道:“但王府的管家说、说这等小事就不必惊动王爷了,让大人您看着处理……”
后面的声音越说越小,他不敢看县官脸色,整个人缩在一旁,恨不得当即把自己埋了。
“处理……我怎么处理?!”
身旁有人适时道:“大人,先把尸体处理了,也免得影响大人您的声誉呐。”
“最关键的,还是要封锁消息,不能让这事传到京中去。”
平阳离上京不远,一点风吹草动都能透过过往路人的嘴传到上京城中。
此事一旦流传开来,透过重重宫墙,流入圣上耳中,平阳王是何下场他不清楚。
但他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思索良久,他抬手就要喊人,谁知立刻便有人来禀告:“大人,那人守着尸体,不让人碰。”
他顺着衙役手指的方向看去,见是一男子,身材清瘦,姿容俊雅,手上握着根木棍,随意柱在身侧,光是往那一站,就将所有人比下去了,他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优渥,自信张扬,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也随之看来,眸若寒星,点点璀璨,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罪恶,嘴角带着几分讥讽与嘲弄。
他顿时将那乱七八糟的都抛到脑后,只觉一团火无处撒,正好有人送上门来。
随即气势汹汹地冲过去。
在他面前站定,突然惊觉自己矮他一头,他堂堂县官竟要仰着头看人,何其没脸,想了想,他后退一步,离得远就看不大出来。
“好大的胆子!竟敢阻拦公差!”
谢鹤明上下打量他一眼,随后将木棍往肩上一压,姿态散漫,又玩世不恭,“这话我今日听了太多次。”
他道:“敢问大人,我拦的是哪件公差?衙门办的又是何等差事?”
他语调平和,似正常问询,可话语却咄咄逼人,似暗藏机锋。
县官一噎。
他身旁自有人顶上。
“县衙办案何须同你一介草民解释。”
“既如此——”谢鹤明轻飘飘的言语似有千斤重,“这人就不能让你们带走了。”
“你!你敢跟官府作对……”
“只怕前脚让你们把尸体带走,后脚就派人毁尸灭迹,到时候这桩案子又稀里糊涂的结了。”谢鹤明唇角含笑,“大人,您打的是这个算盘吧?”
他说得倒对,原先是这么想的。
尸体焚毁,再将她唯一的女儿处理干净,届时任外人再如何说都于事无补,即便想查也无从查起。
办法是笨了点,管用就行。
纵然日后传到京里,被某些大人知晓,昔日相关证人都不在,证据更没有,就如同一粒抛向大海的石子,再掀不起任何风浪。
可他所想都被眼前人说破。
他阴测测地盯着他,警告道:“我劝你少管闲事,否则本官都救不了你。”他凑近,低声说:“你可知这平阳是谁做主?”
眼前人是个生面孔,他只当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客。
“惹恼了皇亲国戚,你有几个脑袋够你掉的!”
“这就不劳大人费心了。”他摸了摸脖颈,漫不经心道:“我这脑袋在脖子上待得挺好,暂且没有换地方的打算。”
“敬酒不吃吃罚酒。”
县官当即喝令一声,几个衙役提着棍冲上前。
谢鹤明眉眼微动。
只听几声‘砰砰砰’的打斗声,谢鹤明仍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而几个衙役已倒地不起,抱着各自的腰腿以及脑袋哀嚎不止。
这是晏宁第一次清楚的看见他动手,昨夜天太黑,她没能看清。
他打起来并不吃力,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不过观察衙役的招数,步伐凌乱,完全靠着蛮力,有几个学过的,也能看出只学了点皮毛,连入门都算不上,实在是不堪一击。
晏宁静下心来,想起昨日的杀手,训练有素,通身环绕着凛冽杀意。
的确不像这几个废物。
而面前县官,冲动鲁莽,以为攀上了平阳王府便高枕无忧,他心里那点算计实在上不得台面。
不是县衙,那就是平阳王府了。
“放肆!你、你殴打官差……罪加一等……!!”
本就被这人几句话说得心慌意乱,见他还会武功,更加忌惮,随手抓起一人挡在身前,默默往后退去。
“依本朝律例,奸污良家女子者,处笞刑,视情节严重者,判绞。”
谢鹤明突然开口,紧盯着县官,看得他一阵悚然。
“治下官员受财而枉法者,轻则仗一百,重则枭首。”
“至于焚毁尸体……”他笑着望向他,眼中尽是冷意,“不用我继续说下去了吧?”
他每说一句,县官就后退一步,在他的威压下,他步步退,步步退,直至退无可退。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定,他几乎心如死灰。
眼前人能将刑律烂熟于心,有这样的风骨与魄力,像是世家贵族教养出来的子弟。
焦急慌乱之下,他也无力思考,被人搀扶着才不至于腿软跌倒。
百姓们看着这一幕,眼中难掩震撼,像是受欺压许久,终于能扬眉吐气,简直畅快无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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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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