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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一鲸落,万物生。

一场政变的落幕,亦是一次翻开新篇章的机遇。

第二日。

帝王以休身为由,暂不上朝,且将朝中诸事大小,交由九卿与内阁情机处。

不出一周。

内阁情机处将一份数百位官员的背调,送进了帝王的书房。

紧接着,帝王亲笔判下,对数十位暗结珠胎,内外勾结的官员的处置。

内阁情机处越过三公的批准,闪电行事,短短一日,数十位涉事官员被查抄空了家。

于是,政变中那一股为人所猜测的神秘势力也显露了真身——一批由太监为主的死士。

他们在政变中,杀伐果决。现在,成为内阁情机处对外,悬在朝廷大臣脖颈上的一把刀子。

一时间,朝中朝外,人人惶惶。

又因三公中,丞相与御史大夫辅佐三代,年事已高,告病早已半年之久。

加之此次‘政变’,二人名下多位提携之人都有涉及……

夏日将近,宫中御医往来丞相与御史大夫的府邸,愈加勤勉。

这可忙坏了太尉。

他夹在新设立的内阁情机处,揣摩着这一周帝王苏霁的做法,应付着九卿以他的马首是瞻,左也不是,右也不对。

————

凉亭。

薄湖。

巴掌大的荷叶,舒展于平镜之上,孕着支支傲立独秀,包藏着烂漫躁动的粉靡。

一大块素白洁净的貂皮,一角垂地,一角挂在苏霁身上。

苏霁消瘦的脸上,一双黯沉沉的眸子,从远湖移至一身白锦华服的荔身上,叫人辨不出喜怒哀乐。

他抬手。

在一侧的荔,默不作声就将温热好的药,躬身,双手捧上。

“疼?”苏霁注意到了荔躬身时,龇翘的嘴角。

荔抿嘴一笑:“王,这才几日,奴才好不了。”

“呵。”苏霁轻蔑一笑,双指夹着黄色莲口浅瓷碗,昂头,一饮而尽。

不知是药苦着了还是怎么的,苏霁眉头一皱,下一秒就将瓷碗,“砰~”,扔到了地上。

举手投足,帝王的喜怒无常,皆在细节。

“我看你好得很。”

一句话,自荔的头顶落下,褒贬不明,阴阳怪气。

听闻,荔默声喟叹,心上早是见怪不怪。

做奴才的,就要有奴才的认知与审时度势,以及能屈能伸的延展度。

荔弯下身子,捡来碗,腰间透出血红,面色再是白皙一度。

他为掩住惨白的气色,擦了女人的胭脂,现在都白瞎了功夫。

“官窑中,皇家瓷最上乘,一千盏才能烧出一只完美的品相来。摔了,可惜。”荔垂眸。

腰间贯穿的伤,第二日荔就能在跟前,鞍前马后。

虽为公公,断了命根子,却拥有着令寻常锻炼的男子,都羡慕健硕又上乘比例的身子骨……苏霁又偏知晓,这副好身板子都是荔这些年里,为了替他挨板子受责罚,不得不锤出来的!

这让常年喝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二百多日都躺卧的苏霁,一肚子愤懑难抒的气。

“怎得?”苏霁闭目,没个好口气。

荔手指抚着瓷碗的缺口,举目正对苏霁,满目满眶直白地心疼:“都是王的银子。”

我的银子,我不心疼,犯得着他来?

苏霁正要发作,触上荔那一双盈盈水眸,正如蓄势待发的一拳打在了棉花,烟消云散。

“……”苏霁。

也罢。

谁让他伺候得不出差错……

荔往他跟前近了半步,躬身,又因腰间的疼,连着心口,疼得眉头打皱。

“王,丞相昨日递交了辞呈,和举荐候选的名单。那上面,有我们内定的名字。”荔细声禀着。

苏霁偏了视线,装若未闻,扯了一下白裘:“御史大夫那边呢?”

“我今晚让御医再走两趟。”荔微微一笑,倾国倾国之姿展露无形。

“……”苏霁。

苏霁细长的眼,眺向湖尽头——身姿卓越,故作无意路过的新晋宠妃。

他眼中一深,失了趣味。

借着姜太后与吴王内叛的名头,洗牌,建立……

短短几日,内阁情机处对朝中上至位列九卿的重臣,下至一些偏冷的县级官员。

官无大小,只要证据确凿,伤及社稷与百姓,即雷厉风行,连夜抄家,该斩即斩,该关则关。

将帝王权力往下放,明目张胆架空与皇戚宗族缔结利益关系的三公。

同步对外释放信号:普天之下,皆是王土。

内阁情机处,已展露出了能与三公宗族分庭抗礼之势…

他们的初步目的达到了:朝中人人自危,自闭门户,对身为帝王的他,忌惮,畏惧。

苏霁抬眸。

视线顺着靴,往上。

最后定格在荔的脸。

过度的眉清目秀,便是洗尽铅华的千娇百媚……

谁能想着,这一场帝王之策的阴谋,能出自他?一个没根的东西!

“荔阿,幸好你是个没根的东西。”苏霁阴恻恻道。

始终垂着脑袋的荔,不怒不恼,唇角微扬,肆意了几许:“是啊,不然王杀奴才都不知几百回。”

被一语道破心头意,苏霁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难有的舒心笑容。

“近日,你做得很好。”苏霁视线轻飘一落,落他腰上:“若是撑不住,就不用来我跟前候着,休息好了再来。”

荔一听,肩膀一垮,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哎,王,你早说,奴才也犯不着拿女子的胭脂,被外头的人污垢‘祸乱君主’。”

如此屈辱损男子尊严的事,风轻云淡的荔,笑着说。

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没根的人,没后的种,尊严和脸面值不了半两银子。

苏霁细察着他的洒脱,轻松,自在……道不清讲不明的酸酸涩涩,在苏霁的心尖泛了上来。

身为帝王,他有帝王的傲骨,却在稍有不慎就能掉命的刀尖上,小心翼翼,委曲求全苟活了数十年……

“还能逞口舌之快,明日来继续候着吧。”苏霁指尖动了动,闭目,似是养神,实则不耐烦。

这个手势,荔最是熟悉不过,当下不带迟疑地退去。

荔一走,凉亭内的人,面色愈显薄凉……

而作为宫内现在的大红人。

现在的荔,走到哪里都会受到过分的瞩目。

因为追溯荔如何起的势,并不难。

荔五岁时,父母死于饥荒,七岁净身进宫。因着身家清白干净,做事细致妥帖,模样端正出众,刚进宫,就被苏霁一眼挑中,随在跟前。

在同样低贱给人做奴才的圈子里,荔是幸运的。他陪着帝王长大,苏霁掌权,他的地位水涨船高。

同样,在苏霁步步惊心的日子里,稍有差池,荔也就成了受责罚的主体,遍体鳞伤都是惯常……

“哎,奴才难做。”荔举头,凝视着宫墙这条长长又高高的道儿所圈起的湛蓝。

他走得身子板正,叫人看不出暗藏的羸弱。

直到他悉心栽培的小鱼子,站在他熟悉的宫墙口。

小鱼子的身后,一顶黄帐轿子也等在那。

“荔公公,这是王给您的特权。往后,这顶轿子,都在这等。”小鱼子这话,是说给外人听的。

荔的眼里,杳不可闻地掠过一道感动,却又很快被他压到了深处。

“谢王!”他朝着宫殿最高处,装模作样,鞠了一躬。

荔的唇角,扬着一抹浅浅的笑。

他哪里不知道,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男人,压根不在正殿坐着。

荔进轿。

伴着轿子走的小鱼子,昂着稚嫩的脸,趾高气扬。

“荔公公,现在的您,可今非昔比。我站在这等您的空儿,已经有好几波宫里的人,给我送了好处。”小鱼子洋洋得意。

对比前面几年里受尽冷眼讥嘲与克扣,现如今众人赶着巴着的讨好。这让年轻气盛的小鱼子心里头,怎一个扬眉吐气的畅快。

“收了?”轿内,传出荔的温声。

“荔公公,府里上上下下,我都盯着。谁手长,也要看他的命长不长。”小鱼子毫不遮掩地展露杀戮气。

“恩。“轿内的荔,掌心在坐垫下摸索,摸索到暗格,眼底一悦,翻出一个小木盒。

木盒里,是几个白瓷儿药瓶,至于装什么,他心知肚明。

夜,邃。

御书房。

两侧深色高排的书架,自下而上,摞着厚沓的书册。

从正门到内置,数道题字黑白屏风,作为隔断屏障。

几人手牵手方可环抱的柱子上,悬着九幅,长达九米的名家山水,风情字画。

风进,画卷,飘逸舒展。

肃穆与诗情并存,刚柔并济。

御书房内置深处,书案前,一尊四足麒麟举珠青铜鼎,鼎内檀香冉冉,提神醒目。

一侧,还温着一碗银耳羹,丝丝香甜弥在空中。

苏霁指尖捏着呈递上来,大臣与一些皇亲国戚往来的书信,眉目难展。

他斜眼,一扫书案上码堆杂乱的折子。

想到里面的内容,无不是在列举荔公公掌内阁情机处的种种隐患,心头一烦,苏霁撒手扔了书信。

拇指细细揉着眉心,苏霁嗅到了甜香味,口干舌燥。

“荔公公呢?今夜你当值?”苏霁一偏头,未见熟悉颜,刚上的食欲又降下去大半。

“回王,荔公公今夜让奴才来伺候着,说是有要紧的事,传唤他也赶得及。”小林子眼睛微上瞧,想窥一窥龙颜,揣摩一下帝王的心思,碰了冷钉。

“呵。”苏霁露出讥笑,乌黑的眼珠,深不可测:“叫来。”

“是!”小林子一个拜跪,起身离去。

没走两步,小林子就碰见了双手背后,对着御书房悠悠阔步而来的荔。

“荔公公!”如获救赦,小林子大松一口气,上前就紧巴着拉住了荔的袖口,“您可算来了。”

荔的身高,要比一般的公公都略高些。

这也导致了当他挺直腰板时,就容易形成俯瞰对方的视角。

“那日,殿前,有劳您了。”荔温温笑着,顺手就将一包点心塞进了小林子的怀里。

“夜深,您也累了,御膳坊赏下来的,给您带一些,吃了早点休息吧。”他柔声絮絮,好似有宁心之效。

小林子紧绷又慌忙的神经,悄无声息地被安抚了下来。

他捧着点心,昂视着这位俊柔的荔公公,心里暖热得几欲垂头涕目。

“荔公公,您这是哪里的话,这都是我应该的……”

荔笑容微微,悄无声息抽走自己的袖口:“好,那我伺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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