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自报姓阮,名离归。
在她的指引下,他们来到郊外一处荒废的庙宇,庙宇后面搭有一间茅屋。茅屋简单不简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屋内右侧木墙辟有一个小窗口,窗下摆着一张床榻,折角的一侧放着柜子,旁边是一张四方桌,两把相对而放的椅子。煮食的地方是在屋外搭的一个简易小炉,一旦遇到雨天,则是有些麻烦。
阮离归提着水壶进来,开门见山道:“你们不是偶然路过吧。”
“不是。”牧明煦道。
在白家宅外面,他们打算用石子弹飞白道芜的帷帽,确认他是不是殷旭琂,行动前被阮离归捷足先登。
这场混乱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在白道芜的家下人和阮离归拉扯间,白道芜的帽子垂下的黑纱倏然飘起,虽只有瞬间,足够牧明煦看得真切——除年纪大一些,面相凶一些,外貌的形神与他所看的画像十分相像。
几乎可以确定白道芜就是殷旭琂本人。
没想到他几十年来竟藏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我们是想知道你跟白道芜的仇怨。”牧明煦道。
“你们为何打探这些事?”阮离归语气略带尖锐,目光带着审视打量牧、易两人,似乎想从他们的神色里看出他们的目的。
牧明煦心中暗想阮离归对他们仍有戒心,如果随意找个理由搪塞,恐怕不会轻易告知过去的事。
“你可以将我们理解为钦差。”易雪汐朝着惊愕的牧明煦眨了下眼,继续道,“我们现在是微服办事,是与白道芜有关,既然是微服,情状自然不好告诉你。”
听罢,阮离归半信半疑地端量他们。
牧明煦一脸平静地拿起茶水抿了一口,他听易雪汐胡诌的时候不禁有些惊讶,转念又想,她的话不全是胡诌。钦差受皇命行事,他也是受皇命行事,四舍五入,没问题。
“就算你怀疑我们目的不单纯也没关系,我们的目标是白道芜,对你来说不是件坏事。”
易雪汐从利害一致入手的话语令阮离归稍稍动摇,她犹豫半晌,点头道:“好,我告诉你们。”
“三十年前,白道芜到三乐并住下来。当时他买下城西的一座院宅,正是现在住的那一座。他开设一家镖局,为了站稳脚,积极地结交三乐的商户和士绅,这里面包括西南的孟家,城东的谭家还有我们阮家。他出手非常大方,而且有求必应,很快便获得当地士绅豪族的好感。”
牧明煦一边听她细述,一边心里琢磨着殷旭琂是三十四年前遁逃,结合之后出现官银被劫事件,他应是趁此躲上几年,一来避开先帝的追查,二来等劫官银的风声稍过,然后带着银子到三乐此地开始重新谋划。
“所有人以为白道芜与他们交好是为了以后的生意,其实他是想从中选出几只待宰肥羊。首先是西南的孟家,一夜之间说走就走,没有人知道一家去向。”
“这样很容易引起怀疑。”易雪汐道。
“是有很多人觉得奇怪,为何走得如此突然,为何把屋宅产业转给白道芜。你猜他用什么方法瞒过去?”
“谣言。”牧明煦猜道,“这是最快捷有效的方法。”
“不错,谣言加时间。孟家人离开后,便有传言孟家暗地里负债累累,表面的风光富有早已是徒有其表,此次是把产业转卖成银子,避债去了。又有传言孟老爷得了疯病,一家人迁移是要替他寻大夫……各种各样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久而久之,没有人再关心真相,只是把它当成一次茶余饭后的话题。”
阮离归脸露讽刺地瞥了牧明煦一眼,道:“看来公子跟白道芜不相上下,都是一类人。”
“非也。”易雪汐正色道,“要是他做那种事绝对比白道芜做得更周全,甚至不会让人产生怀疑。”
阮离归冷笑道:“说到这份上,有机会真想见识一番。”
牧明煦虚咳一声:“后来又发生什么事?”
“大概过去一年,谭家老爷忽然把家业变卖,同样转到白道芜手上。那一次是谭老爷亲自到官府操办,此事曾引起一阵小话题,不过在谭家搬离后三个月左右便慢慢消退。”
“第二次处事变得更圆滑。”牧明煦低声沉思道,这种情况能想到两种缘由,一是谭老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落在白道芜的手上,二是受到生命威胁。后者可能性更大,毕竟有孟家之事为前例。从结果来推断,谭家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更圆滑,同时更阴狠。”阮离归的眼里泛起浓浓的恨意,“谭家人以为逃过一劫,却万万没料到白道芜已经在他们离去的那条道伏下杀手,伪装成强盗劫杀的模样。接下来就是我们阮家。”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白道芜绑架我的兄弟,来信要求用产业换回他的性命,否则等着替我兄长收尸。我爹收到信后立即遣人去官府报案。”她自嘲似地笑了下,旋即语气变得阴森森,“家丁的人头被装在盒子送回来,里面附上一封信,下次会送你儿子的一只手。我娘读过信,当场晕倒,然后一病不起。”
阮离归说着,像是有些站立不稳,缓缓地扶着椅把坐下:“爹无奈,只得亲自去会见白道芜。那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开口便要阮家的所有产业,并且要他本人到官府办理文书验证事宜,这时我们不得不想到谭家,明白谭家之前发生过的事正在我们家上演。爹问白道芜是不是真的会放过我们。白道芜请出一个人,爹亲眼看见他,下定决心答应他,权当破财消灾。”
“你爹见到什么人?”易雪汐道。
“谭老爷。”
“按你的说法,他不是被杀了吗?”易雪汐道。
“两种可能。”牧明煦道,“一是白道芜留活口,是为欺骗阮家,二是那人不是真的谭老爷,而是别人易容。”
“无论是哪一种,白道芜欺骗我家的目的都达到。”阮离归道,“他成功地侵吞孟、谭、阮三家的财产,发展壮大至今,披着一张人皮,学着人做善事,改变不了他是恶鬼的事实。他到三乐时所显现的财力,说不定是从别处抢来。”
“你是如何逃脱?”牧明煦道。
“运气。我们一家离开三乐时,我恰巧得病在床,只好另配一辆马车缓两天出发,因此逃过一劫。白道芜三十年来竟活得好好的,真是老天爷没眼。”
“所以你见到他,明知不敌,仍压不住心底的恨上前咬他。”牧明煦道。
阮离归没有回应。
“以他阴狠毒辣的性格,不会放过你,你暂时躲一阵。”牧明煦道。
“躲到什么时候?我躲了几十年。”
“既然隐忍几十年,不急于多些日子。如果以后出现对付白道芜的适当时机,你因鲁莽而丧命,岂不是得不偿失?”牧明煦道。
阮离归垂下眼眸,挡住眼中的情绪,半晌,她深叹一声:“尽量吧。”
牧明煦和易雪汐相望一眼,她能松口,说明心里还算清明,现今是怒在心头,蒙蔽理智,待她冷静下来,自会抑制徘徊在脑海的冲动。
两人向她告辞离去,返回城中。方到岁润楼门前,斜里穿出一人,浑身带血,他昏过去前,用细得能被风吹散的声音说道:“救……”话没说完整,人朝着牧明煦跌过去。
牧明煦眼疾手快伸手接住人,易雪汐从旁搭把手,顺道撩起他的发丝,惊道:“徐怀策?”
两人急忙将徐怀策架进牧明煦的客房里,前脚刚进门,后脚店伙计阿豆跑来,说道:“客官,有人留信给您。”
“多谢。”牧明煦接过信封,“劳烦你送些热水和干净的布巾。”
“马上来。”店伙计阿豆朝里瞥了眼,利索地转身去准备。
易雪汐拿下盆架上的布巾,替徐怀策简单地擦拭脸上的血迹,她见受伤的地方皆非要害处,略微安心。
“我听说你逃狱,怎么逃出一身伤?”她看他昏昏沉沉的模样,一时无法回应,抬头转向正在读信的牧明煦,“信上说些什么?”
“暗街。”牧明煦把街折起,边说道,“三乐有一条鱼龙混杂的暗街,连官府对它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易雪汐见久久没有下文,问道:“然后呢?”
“没有了。”
“谁给你写的信,没头没尾。”
牧明煦面露一丝苦笑:“你能猜到是谁。”
易雪汐恍然:“陶悯佑姑娘。我不懂她丢下这些不明不白的线索给我们究竟是想我们去查,还是不想我们插一只脚进去?”
“她是对游晓烨他们产生怀疑,但同时不完全信任我们,方会如此模棱两可。”
牧明煦收起信,回身走到门边,打开对扇门,店伙计阿豆恰好刚到,他被吓得心脏怦怦直跳,随即提起水壶,笑道:“客官,您要的热水。”
“有劳。”牧明煦侧身让他进去。他往铜盆上倒入热水,又把干净的麻布放到架子上,眼睛好奇地看觑一眼,却是没多问就离开。
牧明煦易雪汐两人四手除下徐怀策的血衣,清理伤口,抹上止血药再行包扎。
结束后,二人注视着徐怀策身上的两种包扎风格,中规中矩有模有样的是出自牧明煦的手,他曾带兵上战场,多少略懂一二,灵活如走蛇,变化多样厚薄不一是出自易雪汐之手,她倒觉得能达到目的即可,好不好看是其次。
她洗净双手,问道:“暗街的事,你打算怎样做?把他扔在这里?”
“不妥,伤他的人可能会在我们离开的期间找上门,需要找个地方藏起来。”牧明煦沉吟道,“那条街不会跑掉,我们等他醒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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