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象山的秋总来得早,山风卷着松针落在李家坳的青石板路上时,村东头观音庙的香火,正暖得像春日的太阳。
这庙小得可怜,只有一间正殿,供着尊与众不同的观音像——是少见的男相。很多年前山洪冲垮后山时,这尊青石像随泥石流滚到村口,石匠看着那整块青石的纹路觉得这本就该是一尊男相,就照着他本来的面目精雕了一下便摆上了供台,这男菩萨,俊秀悲悯,低眉垂目。
没人信这“男观音”。村里的王老太总拄着拐杖念叨:“观音娘娘哪有长这样的?这一看便是个男娃。”年轻人路过庙门,也只笑着探头看一眼,供桌上常年只有个缺了口的香炉,落满了松针和灰尘。
铁象山的平静的日子悄然过去,村里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
那东西总在夜里出来,是团辨不清形状的黑影,飘在房檐上时会发出“滋滋”的轻响,闻着像腐叶裹着腥气。起初只是偷鸡,后来竟开始缠人——夜里往窗纸上贴黑影,吓得小孩哭到天亮;再后来,村西的刘老汉起夜时撞见它,被吓得当场瘫在地上,醒来后就说胡话,眼神直勾勾的,嘴里反复念着“别抓我”。
村民们慌了,夜里家家锁门,还在门口撒米撒盐,可都不管用。这天傍晚,黑影突然变得凶戾,竟追着人跑——村东的张婶抱着三岁的娃,后面跟着邻居李家两口子,还有刚从城里回来的后生阿明,五个人被黑影逼得跌跌撞撞,最后看见观音庙的木门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快!进庙!”阿明拽着李叔的胳膊,把人往庙里推。张婶抱着娃先冲进去,手忙脚乱地关庙门,可木门太旧,关不严实,还留着道指宽的缝——那黑影就贴在缝上,透过缝隙能看见两点绿幽幽的光,吓得张婶抱着娃缩到供桌下,娃哭得浑身发抖,却被她死死捂住嘴。
李婶腿软,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这可咋办啊……早知道不出来了……”李叔咬着牙,捡起门后的木柴,手却抖得厉害:“别怕,这是观音庙,菩萨会护着咱们的,这可是菩萨的庙。”话虽这么说,他的声音却发颤——谁也不知道,这尊没有人信仰的石头观音到底能不能管用。
黑影在门外“滋滋”响着,缝里的绿光越来越亮,庙门被它撞得“吱呀”晃,像是随时会被撞开。阿明靠在门上,后背抵着冰凉的木头,能清楚地感觉到黑影撞门时的力道,他盯着供台上的石像,心里直打鼓:“石菩萨,要是您真有灵,就救救我们吧……”
就在这时,供桌下的娃突然不哭了,指着石像的方向,小声说:“娘,灯……”
众人顺着娃指的方向看过去——供桌上的油灯,原本快灭了,此刻竟“噗”地一声,火苗窜高了半寸,暖黄的光漫过石像的脸,把那温和的眉眼照得格外清晰。更奇的是,原本贴在门缝上的黑影,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突然发出一声尖啸,往后退了半尺,绿幽幽的光也暗了些。
“有用!”阿明眼睛一亮,“菩萨显灵了!”
可没等众人松口气,黑影又撞了上来,这次的力道更猛,庙门“哐当”响着,木屑都掉了下来。李婶尖叫一声,往供桌下缩得更紧;张婶把娃抱得死死的,嘴里默念着“菩萨保佑”;李叔举着木柴,手心全是汗。
就在庙门快被撞开的瞬间,供台上的石像突然动了——那双原本温和垂落的眼,猛地睁开,眼尾的软和消散无踪,竟透着股冷厉的锐光。“放肆!”一声尖利的男声陡然响起,不像人间嗓音,倒像玉石被生生劈开,带着股穿透耳膜的力道。话音落时,石像那只垂在身侧的石手,缓缓抬了起来,指尖凝着一缕极淡却极冷的黑气,轻轻往前一挥。
门外的黑影“嘭”地一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拍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到刺耳的惨叫,那声音里满是惊恐,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颤了颤。下一秒,贴在门缝上的绿光瞬间熄灭,黑影像被烧尽的纸灰似的,风一吹就散了,只留下一股刺鼻的腥臭味,绕在庙门外久久不散。
庙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油灯的火苗“噼啪”响着,偶尔溅起一点火星。众人僵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好一会儿才敢慢慢抬头——供台上的石像又恢复了原样,眉眼依旧温和,颔下光洁,仿佛刚才睁眼、开口、挥袖的画面,全是他们吓出来的幻觉。可门外的黑影确实没了,那股让人发毛的腥气也在慢慢淡去,这是实打实的事实。
张婶最先反应过来,抱着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石像连连磕头,额头撞在青石地面上“咚咚”响:“谢谢石菩萨!谢谢石菩萨救了我们娘俩!”李叔和李婶也跟着跪下来,双手合十念着“菩萨保佑”,阿明虽然年轻,却也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眼神里满是敬畏。娃趴在张婶怀里,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襟,小声说:“娘,是菩萨救了我们……”
没人知道,此刻石像内部,石音的灵识正泛着冷意,他根本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菩萨,只是一尊活了办不知道多少年的邪神。他没什么普度众生的心思,之前偶尔有上供的村民,勉强听着村民的絮叨已经是烦不胜烦。,如今动手,不过是觉得那只黄鼠狼妖邪太不知趣——李家坳这巴掌大的地方,是他待了几十年的“地盘”,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妖在这里撒野也就罢了竟然还想进他的庙,扰了他的清净
门外的天渐渐黑透了,村里没了动静,想来那妖邪是真的不敢再回来了。阿明先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推开庙门,探着头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什么异常,才回头对众人说:“没事了,黑影不见了!”
众人这才敢慢慢站起来,却没敢立刻走——谁也怕那黑影去而复返。张婶从怀里掏出半块用布包着的红薯,轻轻放在供桌上,又磕了个头:“石菩萨,这是给您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您别嫌弃。”李叔也跟着说:“明天我就来给您修庙门,再换个新香炉,往后咱们一定常来给您上香火!”
几个人又在庙里待了会儿,见真的没什么动静,才互相搀扶着慢慢往家走。走的时候,张婶特意绕到供桌旁,把油灯的灯芯挑得更亮了些,轻声说:“给菩萨留着亮,夜里也能看清路。”
庙门被轻轻关上,油灯的光透过糊着纸的窗户,在青石板路上投下一片暖黄的光斑。供台上的石像,在那片暖光里,眉眼间的温和似乎淡了些,青石表面隐隐透着股极淡的黑气,像是藏在温润皮囊下的冷意
夜风卷着松针吹过庙顶,木门又“吱呀”响了一声,石像依旧静静立在供台上,像一尊真正的、护佑一方的菩萨。
石音的灵识在石像内部翻涌,方才挥出的那缕黑气让他耗了点力气,可更让他烦躁的是供桌上那半块红薯——裹着的粗布看着灰扑扑的,边缘还磨起了毛,沾着点泥土碎屑,风一吹就跟着晃,透着股廉价的粗糙。他活了这么多年,就算没受过什么正经供奉,也瞧不上这种带着烟火气的破烂玩意儿。
他盯着那布包,灵识轻轻一扫,想把布掀开,让红薯直接露在供桌上——至少红薯是干净的。可刚一动念,就听见庙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还有阿明的声音:“我再回去看看,万一那东西没走呢?”
石音立刻收了灵识,石像重新恢复成一动不动的模样。庙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阿明探进头来,目光先落在供桌上,见那布包还在,又扫了圈空荡荡的庙内,才松了口气,小声说:“石菩萨,我再给您添点油。”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供桌旁,从怀里掏出个小油壶,往油灯里倒了点油,又把灯芯往上提了提,火苗瞬间又亮了些。倒油时,他的目光落在那布包上,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小声嘀咕:“张婶这布也太旧了,明天我给您带块新的来,装供品也好看些。”
说完,他又对着石像鞠了一躬,才轻轻带上门离开。
庙内又恢复了安静,只有油灯的火苗“噼啪”作响。石音看着那布包,心里的嫌弃少了点,却又多了点别的情绪——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注意到裹供品的布好不好。以前偶尔有人来上供,要么是直接把东西扔在供桌上,要么是用破纸一包,从没人在意过这些细节。
他盯着布包看了会儿,灵识再次轻轻扫过,这次没再想掀开,只是绕着布包转了圈,像是在确认那布上的磨痕。过了会儿,他才收回灵识,石像的眉眼在灯光下,竟又透出几分温和的假象,只是那抹藏在青石下的黑气,依旧没散。
夜风卷着松针吹过庙顶,木门又“吱呀”响了一声,石像依旧静静立在供台上,像一尊真正的、护佑一方的菩萨,只是这菩萨心里,还惦记着明天会不会有块新布来装供品,顺便盘算着往后要怎么让这些村民“自觉”地把供奉弄得体面些——毕竟,他可是这李家坳唯一的“神”,总不能一直受这种粗糙的对待。
自那夜“显灵”后,观音庙的香火竟真的旺了起来。
天刚亮,李叔就扛着新砍的木头来修庙门,还带了个锃亮的铜香炉,替换掉那个缺口的旧陶炉,擦得能照见人影。张婶来得更早,不仅带了刚蒸的白面馒头,还真听了阿明的话,找了块靛蓝的新布,叠得整整齐齐铺在供桌上,连放馒头的盘子都换成了家里最体面的青花碗。
石音藏在石像里,灵识扫过那抹干净的靛蓝,眉峰(虽然是石像的眉峰)竟似柔和了些。他最见不得脏乱,之前供桌上的灰尘、松针,还有村民随手扔的破纸包,都让他烦得想掀翻供桌。如今这新布铺得平平整整,香炉亮得晃眼,连馒头都摆得规矩,倒让他生出点“勉强顺眼”的念头。
往后的日子,村民们来得更勤了。有事没事就往庙里跑,许的愿也杂:张婶求娃的学堂能开得稳,李叔求秋收的玉米能卖个好价,阿明想在城里找个安稳活计,连之前总念叨“没慈悲相”的王老太,都拄着拐杖来求“菩萨保佑腿不疼”,还特意带了块自己织的浅粉帕子,小心翼翼盖在石像的手腕上,说“给菩萨挡挡灰”。
石音起初懒得理这些琐碎祈愿,可架不住村民们“会来事”——每次来都把供桌收拾得干干净净,上供的东西也越来越体面:春天是裹着新布的春笋、腌得透亮的腊肉;夏天是用竹篮装的鲜桃,铺着翠绿的桃叶;秋天更甚,新磨的米粉、熏得油亮的腊鱼,连装东西的容器都换成了瓷罐、竹篾盒,再没有之前的破纸、旧布。
有次阿明从城里回来,特意带了块绣着松枝的素色锦缎,比张婶的靛蓝布更软更亮,铺在供桌上时,阿明还特意抻了抻边角:“石菩萨,这布软和,您用着舒服。”石音的灵识绕着锦缎转了两圈,竟真的用灵力轻轻拢了拢边角,把没铺展的地方压得平平整整——他就是这样,见了好看干净的东西,总忍不住想“拾掇”得更体面些。
不过若是有人敢弄乱供桌,他的脾气也来得快。有回村里的半大孩子不懂事,偷偷溜进庙,把供桌上的青花碗挪得东倒西歪,还把张婶的靛蓝布揉成一团。石音当即就发了脾气,石像的眼尾虽没动,却让庙门“哐当”一声自己关上,油灯的火苗突然窜高,映得石像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吓得那孩子哭着跑出去,再也不敢靠近。
村民们只当是“菩萨嫌乱”,往后上供时更小心了,连放东西都要轻轻摆,生怕弄出声响。倒是王老太看出点门道,有次摸着石像的手腕说:“菩萨定是个爱干净的,咱们得把这儿收拾得亮堂些,才配得上菩萨。”
石音听着这话,心里竟有几分受用。他本就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性子,护着李家坳不过是护自己的地盘,可这些村民的“懂事”,倒让他慢慢生出点别的心思——比如,看着供桌上日日换新的干净布帛、体面供品,听着他们恭恭敬敬的祈愿,竟也不觉得那么烦了。
有天夜里,张婶来给油灯添油,见供桌上的锦缎有点歪,刚想伸手抻,却见那布自己慢慢展平了。她愣了愣,随即对着石像笑:“谢谢菩萨不嫌弃,我就说这布好看,您定是喜欢的。”
石音没应声,只是让油灯的火苗轻轻晃了晃,映得供桌上的锦缎泛着软亮的光。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玉米的香气,供桌上的青花碗安安稳稳立着,靛蓝布、素色锦缎叠得整齐,连香炉里的香灰都没散出半分——这干净体面的模样,倒真让他觉得,做这李家坳的“假菩萨”,也不算太糟。
[求你了][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假菩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