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的雪,向来落得无声,仿佛天地之间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不愿惊扰这片深埋于群山之中的古老竹林,那一夜,月光被云层遮蔽,唯有雪光映照出竹影婆娑,像是无数沉默的守望者,在风中轻轻摇曳,守着一段早已被江湖遗忘的往事。盖聂坐在竹屋檐下,身披一件素白长衫,衣料单薄,却不显寒意,他手中捧着一只粗陶碗,碗中粥已微凉,热气却仍袅袅上升,像是一缕不肯散去的执念,他并不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碗粥,目光落在远处雪地上,仿佛在等一个必然归来的人,而他的等待,不是焦灼,不是期盼,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如同呼吸,如同心跳,是他生命里最自然的部分。风动,竹响,一道黑影自雪中掠至,卫庄踏雪而来,玄衣如墨,发梢凝霜,脚步轻得几乎与雪落同频,他一眼便看见那碗粥,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还留着?”声音冷如寒潭,却未带怒意,反有一种久别重逢的熟稔。“冷了,我再热。”盖聂轻笑,眼角泛起细纹,像是冬阳初照,“你总说饿。”“啰嗦。”卫庄接过碗,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末了,指尖在碗底轻轻一擦——那是盖聂的习惯,粥熬得恰到好处,碗底无糊痕,他不说什么,却记了十年,记了每一夜,记到连他自己都忘了,这习惯早已刻入骨血,成为他活着的证明。盖聂起身,取来干布,替他擦去发上霜雪,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一场做了太久的梦,卫庄不躲,也不动,任他施为,只低声道:“明日,我下山。”“去做什么?”“取药。”“我同去。”“不必。”“你嫌我累?”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几乎被雪声掩去:“……怕你冷。”盖聂笑了,那笑里有光,有暖,有千言万语化作的一声轻叹:“小庄,你总这样,嘴上嫌我,手却把我往暖处推。”卫庄不语,转身进屋,片刻后取出一件黑袍,扔给他:“穿上。”“这是你的。”“皮厚,不怕冷。”五个字,说得理所当然,却藏着最深的温柔——他宁愿自己受寒,也不愿见他染霜。
那夜,雪下得更大,竹林深处,积雪压枝,偶有“簌”一声,碎玉纷飞。盖聂在灯下抄书,笔尖微顿,墨迹晕开,像是心绪的泄露;卫庄在对弈,黑白子落,声声清冷,仿佛在与命运对局。忽然,盖聂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卫庄立刻起身,一步跨至他身侧,掌心真气渡入他经脉,动作熟练得如同本能,声音却冷厉如刀:“不知惜命!”“我没事……”盖聂勉强一笑,脸色苍白。“蠢!”卫庄低吼,眼底却有水光闪动,那光极暗,极深,像是深渊底部的星火,烧得他灵魂都在颤抖,“若你死了,我怎么办?”盖聂抬手,抚上他的脸,指尖微凉,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暖意:“所以——我不准死。”卫庄怔住,那三个字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已久的门,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到骨子里的脸,忽然抬起手,用拇指极轻地抹去他额角的汗,动作笨拙,却珍重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汤熬好了。”他低声说,声音沙哑,“进来喝。”——那汤,是他亲手熬的,火候过了,有些苦,可盖聂一滴未剩。
次日清晨,雪停。他们并肩下山,山路湿滑,卫庄走在外侧,左手始终虚护在盖聂身侧,像是无形的墙,隔开所有可能的危险。到了镇上,盖聂去抓药,卫庄去磨剑,两人分开时无言,再见时亦无语,却有一种默契在空气中流动,比言语更清晰。回来时,盖聂手中多了一包糖姜,递过去:“你寒症,该吃。”卫庄皱眉:“你不是嫌辣?”“我试过了,不辣。”盖聂笑,眼里有狡黠的光。卫庄接过,没说话,但那日夜里,盖聂看见——他床头,多了一小碟糖姜,还有一张纸条,字迹冷峻如剑锋,内容却软得不像他:“下次,别试。”
夜深,竹屋静谧,炉火将熄,余温尚存。盖聂睡下,卫庄却立于窗前,看着雪地上的两行脚印——一深一浅,始终并行,从未分离,像是命运画下的永恒轨迹。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带走:“师哥……你说,我们能这样,到老吗?”屋内,盖聂闭着眼,嘴角微扬,轻声应道:“嗯……一辈子,小庄。”雪又落,竹影摇,两盏灯,映着两道相依的影,像是亘古以来,从未改变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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