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叶佳没多少犹豫就接了，礼节性地问候，“你好。”
对方开门见山，“我在北京，方便出来见一面吗？”
时隔两年再次听到彭灵的声音，恍若隔世。
那段尘封已久的浓烈、病态又充满了占有欲的感情被快速唤醒，闷钟一样敲响，沉重而悠长。
叶佳放下怀里的抱枕，扫了眼客厅，漆皮沙发散发着暗幽幽的墨绿色光泽，檀色实木地板吸着光，灯光像是蒙了一层薄雾，总是透着昏暗，不敞亮，目之所及的物件都带着昏沉、浓郁的色调，衬着在厨房收拾的小瑞都透出几分森森鬼气。
一股沉闷的压抑莫名侵袭上身，叶佳感觉好像喘不过来似地松了松领口。
她起身往二楼走去，声音冷淡，“没必要。”
“为什么想都不想就拒绝？我们多久没见面了？你难道一点都不想见我？还是说你喜欢上别人了？”
质问中夹杂着喘气声，尤其是最后一句，尾音高高上扬，在破音的边缘徘徊，尖锐刺耳地扎向叶佳的耳膜，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
“用不着说这种话，搞得我有多深情一样。我从来就是沾花惹草的性子你不会不知道吧？还是你觉得你有能耐让浪子回头？”
叶佳哼出一声冷笑，她行至楼梯转折处，墙壁上挂着的画框玻璃模糊地闪过一张薄情的芙蓉面。
“我发现一个挺有意思的事情，你们是不是都有受虐倾向啊，正常人想要谈个正经恋爱就应该离我这样朝三暮四、本性难移的人远远的，而不是妄想来改变我，将我塑造成你们想要的模样。你们的想法都太奇怪了，能不能不要执着于改变别人？你要是真的喜欢深情专一的人，那你就应该去找那样的人，而不是要我一个沾花惹草的渣女变成一个深情专一的人来守着你。
这是第一，其次，我这人向来都只朝前看，最憎恶往后看，因为留恋虚无的过去除了徒增烦恼外毫无意义，没必要，我不喜欢。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觉得我们还有要见面的必要吗？不要再为我寻死觅活了，那样一点都不值得，这样要挟人的手段不止拙劣，而且是自我糟践。爱你的人很多，别让她们伤心。”
那边是长久的沉默，久到叶佳走到二楼走廊尽头，斜斜倚在墙上看向黑洞洞窗外探出两支干枯枝桠，这才听到彭灵凄清的一句。
“你还爱我吗？”
叶佳笑了，笑得颇为放浪不羁爱自由，好像她是那只谁也困不住的飞鸟，“你说呢？我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忘一个。你忘了我吧，我真没什么好的，不就是长了张还算漂亮的脸嘛，彭灵，你可不是那样肤浅的人。去找那些值得爱的人。别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我身上了，我变不成你想要的模样，你注定会失望。”
“你知道吗？你是那个伤我最深的人。”幽怨的声音从扬声器钻出并纠缠不休地缠上来。
“所以你要学会及时止损啊！！！”叶佳大叹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我恨你。”
“嗯，我知道。”叶佳叹了口气，终有些于心不忍，“别再犯傻了好吗？”
对面像垂死挣扎的病人般死死抓住那一线希望，执着得可怕，“你现在，对我还有没有一点点感情。”
叶佳真有点想撞墙了。
她捏着胀痛的太阳穴，“到我这个年纪，如果满脑子只有爱不爱这点芝麻大点的屁事，难道不愚蠢吗？彭灵，你永远都不是我的第一选择，你在我心里远没有那么重要，诚然我们是好过一段时间，但那只是一种爱情游戏，成年人之间你情我愿的消遣罢了。现在，游戏结束了。”
叶佳顿了顿，补充道，“早在两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彭灵一声不吭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机械的"嘟嘟"声，叶佳头更疼了。
唉，都什么破事。
叶佳手脚软绵无力地靠在墙上，还没缓上一会儿，她又担心话说得太重，彭灵要寻死觅活，遂把陈榆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拨过去。
“彭灵刚给我打过电话，精神状态可能不太好，还希望你们家属能够多关注、关爱、关心她。”
脑海中闯入彭灵崩溃的泪眼，叶佳说着说着竟有些于心不忍，放轻了语气，“她这样敏感又脆弱的人，需要家人很多很多的爱......”
“你又跟她说什么了？”
听到陈榆冷冰冰的质问，叶佳那点软下来的心瞬间坚硬如铁。
这关她什么事啊，天龙人家的小孩哪轮得到她来心疼。心疼别人不如多心疼心疼她自己。
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完全冷了下来，席卷着冰霜，狠下心来时谁也不够叶佳薄情寡义，她声音冷硬带讽。
“叫她认清事实，朝前看，不要再纠结过去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如果方便的话，还请彭总给我结一下导师费，谢谢。”
说完叶佳就挂断电话，熟轻熟路地把彭榆拉黑。
低着头的叶佳余光中瞥见窗玻璃上闪过一张模糊的人脸，心脏骤缩，下意识地猛抬头。
北风在身后的窗外呼啸，树枝拍打着窗台，亦一下一下敲打着叶佳紧绷的神经。
宋琰穿过昏暗的走廊缓步走来，飘渺的影子印在墙纸上，被灯火拖拽成瘦长的扭曲黑影，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后，素白面庞上落下的交错阴影分割着她的脸，一双眼被墙上的复古壁灯映得忽明忽暗。
她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经过一盏盏壁灯，刹那间叶佳看清了她被灯火骤然点亮的眼眸，深黑而空洞，没有半点人的温度，正直勾勾地盯上叶佳。
毫不夸张，那一刻的叶佳还以为宋琰被鬼附上身，心脏重重一坠，周身血液凝固，鸡皮疙瘩瞬间炸开，风吹麦浪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叶佳差点尖叫着把手机丢出去。
“跟谁打电话？”
清幽的声音在走廊漾开，似乎带着回音，阴风一样卷过叶佳的脖颈。
叶佳缩了缩脖子，像被抓包了一样莫名心虚，“彭榆。”
“我记得你跟她关系并不太好。”
叶佳垂下眼，冒汗的手指黏黏腻腻，差点要抓不住手机，“嗯，她妹刚给我打电话来着，我寻思还是得告知一下家属，不然出什么事又赖上我，那我真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宋琰上抬着眼皮凝视她，久到叶佳脸上的笑僵硬得不像话，轻轻一敲那覆在脸上的壳便要"哗啦"碎一地的时候，才斯文地说出句，“没见过你这样伶牙俐齿的哑巴。”
叶佳还能怎么回复？只得呵呵干笑两声。
她心里惴惴不安，纠结宋琰到底听了多少，几次话到嘴边却都问不出口。
睡前看手机也看得心不在焉，散光眼看手机离得近，突然被拍了下手，清冽的声音在离耳朵很近的地方响起，“眼睛不想要了？周末去测一下度数，配副眼镜。”
手比脑子反应快，等叶佳意识到的时候，手机已经放到了腿上，眼睛干涩，她想揉一揉，但在宋琰的注视下还是作罢，她嘟囔出声。
“不用了吧，又不影响工作和生活，主要是戴眼镜实在太丑。”
叶佳对戴眼镜实在抗拒，说完就抗议地抿唇，鼓起来的饱满侧脸在灯下有着诱人的光晕，像剥了皮的水蜜桃，让人产生想要咬下一口的冲动。
宋琰垂下漆黑眼睫，避开叶佳的视线盯上那点鼓鼓的脸颊肉，手指搭上腕骨，无意识地摩挲，“散光不矫正，晚上看不清。”
叶佳眼睛一闪，终于有机会说出这句，“是灯太暗了所以才看不清。”
宋琰盯着叶佳若有所思，良久，才见她缓缓开口，“是有点暗了。”
叶佳被那游蛇一般的目光盯得产生了很不好的预感，连忙出声阻止，“卧室的灯还是暗点好，太亮了刺眼睛，客厅搞亮点吧，房子大，灯一暗，就显得阴森森的。”
“害怕？”
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对视上，叶佳顿时有些心梗，要说害怕吧，这阴森的大宅子倒是其次......
叶佳错开对视，声音含糊，“还好，只是有些不太习惯....”
“听你的，明天让人来换灯具。”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宋琰触着一手暖热的幼滑，眉心舒展，无声地喟叹。
然而叶佳的五脏六腑却被冷得直瑟缩，她倒吸一口气，却不敢将宋琰推开，只得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呜囔，“好冷....”
宋琰的手总是像冰一样冷。
叶佳冷得含胸，却更贴合宋琰掌心的弧度，叫她拢得一手充盈的软肉。
冷......
叶佳细细颤抖着，领口从肩头滑落，笼着细腻光晕，奶白的色调，晃得人眼花。
颜色浅淡的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宋琰低头亲吻香肩，光点落在她眼里，映出水色光亮，如同风吹皱了的湖面般，泛起涟漪，闪烁着粼粼微光。
年轻人的身体光滑紧致，情动时更是漫漫地覆上一层薄粉，鼻尖深陷皮肉深深嗅闻时，能闻到新鲜温热的生机勃勃气息。
宋琰想到那通电话，想到电话那头的年轻女孩子，矜贵、温雅的形象，当年和叶佳站在一起的画面真真是再养眼、般配不过了。
宋琰心里多少有些吃味，在舔舐得缠绵细致之际，突然亮出了牙齿。
“疼！”
叶佳一下从天堂坠下地狱，她疼得直哆嗦，蹙眉扭动欲挣出，却被用力抓住，动弹不得。
宋琰从她腿间抬起头来，黑色绸缎般的长发垂落，眼睛里燃着两盏幽幽暗灯，嘴唇潮湿嫣红。那张素白寡淡的脸突然变成了艳鬼，说话时猩红舌尖若隐若现，声音暗哑，“别撒娇。”
哪是撒娇，明明是对你施虐的控诉！
我给你这样咬一口试试呢！
宋琰绝对听到了她和彭灵的通话！
这绝对是在报复！如此小人行径！
虽说有满腹抱怨，但此时此刻的叶佳看着这副模样的宋琰，心神很是荡漾了一番。明明是光风霁月，不沾人间烟火的形象，却又总在不经意间透出抹妖冶的艳色，看得叶佳心脏狂跳不止。
叶佳眼睛**，委屈巴巴地看向宋琰，软下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是真疼——”
宋琰凑上前，湿红薄唇摩挲叶佳饱满的唇瓣，“我也很疼。”
呢喃着，犹如一声无足轻重的叹息，却听得叶佳心脏狠狠地跳了跳。
宋琰这话是不是话里有话？
叶佳心存疑惑，刚抬头，就被宋琰的手捂住了眼睛。
视线被剥夺总是让人下意识地紧张，叶佳攥紧被子，在漆黑中无措地眨着眼，她闻着宋琰清冷的发香，被迫仰起头，承受着宋琰近乎狂热的湿吻。
宋琰今晚有些失控。
韶华已逝，纵使宋琰有滔天的能耐，也回不到那样生机勃勃、肆无忌惮的年纪。
她与叶佳之间，隔着的又何止这十二年光阴。
宋琰没能在二十多岁时疯狂地爱一场，到了如今这个年纪，再做那样的事，便只剩荒唐与可笑。
可她依然控制不住地嫉妒，嫉妒那个阴柔、疯狂、看似一无是处的年轻女人，嫉妒她拥有自己再也无法重来的韶华。
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力，并非源于对容颜老去、年岁渐长的恐惧与排斥，而是遗憾，遗憾未能在那样热烈而澎湃的年华里，与叶佳相遇。
可是如今，她无需无理取闹、歇斯底里，仅凭手中的权势便可困住叶佳，让她无法离开。这又是年岁馈赠给宋琰的礼物。
否则她会像彭灵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叶佳从手里挣脱，看她在女人堆里如鱼得水，勾三搭四，却无能为力。
宋琰不会允许那种情况发生。
叶佳这只无拘无束的飞鸟落在宋琰的手心，宋琰会牢牢地，牢牢地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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