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不似从最开始林不倾靠着栏杆生嚼茶叶的时候就在了,林不倾总有这样的本事——让人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他旁观了全程,听到林不倾说在治疗双相的时候心口被震的发麻,那种紧缩的感觉让他抓不住头绪;
看到林不倾烫掉了徐赛的名字,他觉得有趣;
看到林不倾被沈聪针对,他觉得无处安放的情绪按捺不住,他想立刻介入,但是林不倾出其不意的反应又让他觉得惊奇;
看到林不倾在一触即发的氛围里游刃有余,他甚至听到了胸腔里的震颤。
不按常理出牌,是真的有趣。
没有人能不被这样的林不倾吸引。
直到现在,姜不似丝毫不怀疑,如果他再不出声阻止,林不倾绝对会倒地上,冰凉的地上。
也是没想到,林不倾在猝不及防和防不胜防里,另辟蹊径的选择了让别人破防。
姜不似从灯影暗处不疾不徐的走出来,“这么热闹?看来陈音部的比赛热情是感染到各位了。”
徐赛被这突然插进来的声音搅了心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攥着拳低吼:“姜不似,这没你的事!”
姜不似没看他,目光落在林不倾身上,慢条斯理地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林不倾和楚佩,“这两位,是我们班的人,也是这次比赛的种子选手,徐赛,看你这急吼吼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怕输的太难看所以提前耍手段。”
沈聪就像个没有眼色的傻子一样,没好气的接话:“你少血口喷人!明明是这小子先挑衅赛哥的!他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不就是故意让人下不来台吗?我们不过是讨个说法,怎么着?你们班的人就能仗着有点本事胡作非为?”
姜不似同样也不看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敷衍的回了一句:“嗯,你说的对,你弱你有理。”
林不倾弯了弯嘴角,轻笑出声,无视徐赛等人越来越黑的脸色,倾身靠近姜不似,一本正经的建议:“班长,晚上睡觉的时候记得用胶带把嘴巴粘好。”
姜不似不着痕迹的挑了下眉,“嗯?”,有点摸不清他这又是什么意思,但直觉他是在拐着弯调侃自己。
视线捕捉到林不倾的目光,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促狭,果然就听到他接着说:“免得半夜不小心舌头舔到嘴唇,被自己毒死。”
谁能想到姜不似看起来就是一株不可亵渎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实际上说话做事跟外表的反差如此之大。
明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姜不似也不恼,颇为纵容的接话:“你还记得我那个被你打翻的保温杯吧?”
林不倾点点头,“记得,怎么了?”
“其实那里面装的就是泡好的解药。”
一定是晚风吹的紧,不然林不倾怎么会感觉晕?他的目光对上姜不似的眼睛,这人的眼睛真是生的好啊,一瞬不瞬看着他的时候,甚至会让他产生错误的认知——
一种‘姜不似的眼中只看得到林不倾’的认知。
林不倾缩在袖子里的手指又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跟他的心跳一样,所以他错开眼神,不再去看姜不似。
这种眼神躲避落在姜不似的眼里,就变了味道,他以为林不倾觉得他的话是什么很冷的冷笑话,林不倾觉得自己无趣吗?
“行了,你们要打情骂俏就换个地方,这是监控区不是无人区,别在这咬耳朵”,徐赛恨恨的出声提醒,套公式就是方便,用林不倾的话术提醒林不倾。
姜不似横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怎么说?是你带你们班的人走,还是我带我们班的人走?”
事情闹到这步,徐赛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先前的手段都蔫了下去。他顿了顿,哑声开口:“我还有一件事要确认”,说着,视线直直落在楚佩身上,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们小组还差一个人,你要加入吗?”
楚佩这才抬眼看向他,目光里裹着几分毫不掩饰的讥讽,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你可千万别跟我说,你今晚闹这一出,本意是想邀请我加入你们小组。”
徐赛喉结滚了滚,声音艰涩得几乎发不出声:“如果我说是呢?”
“赛哥,你费这劲闹一场,竟然是想邀他进咱们组?”,要么说自己人吐槽最为中肯致命呢。
沈聪这话一出口,简直是点醒梦中人——刚才还围着楚佩起哄奚落的几个男生,顿时都愣住了,脸上写满了‘没搞错吧’的茫然。
谁家正常人会用这种方式邀请人啊?怕不是脑子不清醒。
楚佩冷笑出声,“呵呵,你邀请别人的方式真是别致。慢走不送。”
这话听着不算多冲,却像根细针精准刺中了徐赛的痛处。他脸上的铁青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纸一样的苍白。
但是林不倾觉得不太够,徐赛会套公式,他也会,当下向前一步,看着楚佩,态度相当诚恳:“咱们小组还差一个人,你能加入吗?”
楚佩有些疑惑,“咱们?”
林不倾笑的人畜无害,“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新来的转学生,你的同桌,林不倾,咱们包括班长,我,邱正,温质,韩炉,和,你,怎么样?陈音部的小组赛,咱们需要你”,他说着还用眼神征询姜不似的意见。
姜不似本来也有这个意思,所以他点了点头,林不倾的意见就是他的意见。
楚佩笑的温和,“谢谢你的邀请,荣幸之至。”
这局面俨然就有点大势已去的意思了。徐赛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背影瞧着蔫头耷脑,竟有几分失魂落魄的味道。
沈聪几人忙不迭地跟上,路过楚佩时还不忘回头撂下几句硬话:“楚佩你小子真是给脸不要脸!等着吧,到时候输了可别怂得哭鼻子!”
这种程度的叫嚣,林不倾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更别说接茬了。他慢悠悠转向姜不似,语气里带着点玩笑般的认真:“班长,比赛那天保温杯别备什么解药了,不如泡点救心丸。免得某些人输不起,当场出什么岔子。”
姜不似嘴角噙着点淡笑,接话接得滴水不漏:“放心,学校医疗部的急救措施出了名的完善,专业得很。”
林不倾心里那点好奇有些按捺不住。他瞧着楚佩和徐赛之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张力,总觉得两人过去一定有段故事——
甚至忍不住往自己身上套了套,才斟酌着措辞,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无害,望向楚佩问道:“你和徐赛,以前关系很好吧?”
楚佩瞥了眼尚未走远的徐赛背影,眼底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黯淡,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耳中:“勉强算吧。现在,不熟了。”
“算什么勉强?”沈聪一听就炸了,猛地回头想驳,话刚冒头:“谁不知道你那时候对赛哥……”
“闭嘴!”,徐赛听见楚佩那句“不熟”,脚步猛地顿住,不等沈聪把后半句说出来,就狠狠攥住他的胳膊,将剩下的话死死捂在了他嘴里。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扯着沈聪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远,背影透着股说不出的狼狈。
天台的门被他们摔的震天响,楚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缓解尴尬,“今天晚上这事,谢谢你们了。”
姜不似摆摆手,岔开了话题:“小组赛的曲目要求还没下来,个人赛那边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楚佩不紧不慢的将琴身擦拭干净,往琴盒里稳妥安放,“选了乐器演奏,曲子练的差不多了,小组赛你有什么打算?”
姜不似的余光扫过路灯下——不知何时,林不倾已坐在那里,正低头对着本子写写画画,暖黄的灯光斜斜倾泄而下,落在他身上,像把揉碎的星子细细密密洒了满身,连他垂着的眼睫都沾了点细碎的光。
他收回目光,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不在焉:“小组赛的谱子预备了几段,等个人赛结束,大家聚到一块儿再修改敲定吧。”
楚佩背起琴盒,状似无意的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姜哥,我还以为今年的小组赛你不会参加了。”
“为什么这么说?”
“你之前不是觉得无趣么?”
“确实,不过现在找到有趣的事了”,姜不似话音刚落,便迈步朝林不倾走去。
离得近了,隐约瞥见他摊开的本子上,有一行字被写得又大又粗,墨迹浓得像是要嵌进纸里。
可还没等看清究竟写了什么,警觉的林不倾已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手疾眼快地‘啪’一声合上本子,揣进了兜里,抬眼时脸上还带着一丝没藏好的慌乱。
这表情出现在林不倾脸上,倒让姜不似错愕了一瞬。
印象里林不倾向来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哪怕刚才跟徐赛对峙,眼神里也是稳操胜券的笃定,何曾有过这样像被撞破秘密的慌张?
“写什么呢?藏这么紧。”姜不似挑了挑眉,故意放缓了语气逗他。
林不倾战术性清嗓,眼神有些闪躲,扣好笔帽,“没什么,在备忘录上写点歌词。”
要不是他泛红的耳朵出卖了他,姜不似差点就信了,他之前说的很对,天蝎座确实会装。
林不倾今天的备忘录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词句,这事让人不好意思的本身不在于内容,在于备忘录不能让姜不似看到。
太早。
要用对方式,不然结果不会好。
路灯的光落下来,映在他剔透白净的脸上,那点不自然的窘迫竟添了几分生动气。
姜不似看在眼里,没再追问,只微微勾了勾唇角,语气放得极缓,像浸了温水的棉线,轻轻缠上来时带着点说不清的蛊惑:“我对你个人赛的表现,可是非常、非常期待。”
尾音微微上扬,无端端让林不倾刚松下去的那颗心又猛地提了起来,在胸腔里七上八下撞着,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面上维持着一派镇定自若,他张了张嘴,想回句什么,却发现喉间有点发紧,最后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这声“嗯”轻得像怕惊着什么,林不倾自己听着都觉得敷衍。他悄悄抬眼瞥了姜不似一眼,对方正望着他,眼神里带着点似笑非笑的了然。
楚佩适时的走过来,忽略他们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温声问林不倾:“这个时间晚自习已经结束了,你住哪,送你?”
林不倾拍了拍裤子上的褶皱,稳了稳心神,“我申请了学校的双人宿舍,住校。”
“巧了,我也是。”
“我住501。”
楚佩瞥了眼姜不似,笑意加深,“真巧啊,室友。”
这种巧合真是让人意外又愉快,同桌和室友是同一个人,还是队友,多重叠加的关系,不走近点都对不起这份巧合。
“这么巧你们就回寝室去聊,起风了,走吧,送你们回去”,姜不似说着走在前面。
林不倾落后一步偷偷打量姜不似,对方走得从容,侧脸在灯光下轮廓分明,鼻梁的线条干净利落……
真美好啊,各种意义上的美好,姜不似适用于各种美好的形容词,也担得起世间一切美好。
美好与他适配,他是美好本身。
林不倾忽然觉得,刚才没被追问的侥幸,好像比被戳穿还要让人心里发慌。
送完他们回宿舍,姜不似回到自己家,推开门,偌大的屋子空旷得厉害,连空气都像是凝住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呼吸声在里面撞来撞去。
原来寂寥也会具象化,是这满室的空荡,是呼吸撞在墙上的回声,是骤然袭来的、沉甸甸的冷清。
陈音部的比赛场地向来是全校乃至全市几所高中里面公认最费心思的。
今年的主题是「心事」,单是礼堂外的回廊,就透着巧思——栏杆上印着各种语言、各种文字版本的与心意心事有关的句式,缀满了错落有致的音符纸,风一吹便轻轻晃动,像一串无声的旋律。
从踏入礼堂的那一刻,便觉周遭都浸在一种细腻的氛围里。
入口处没有花哨的装饰,只悬着数百条细麻绳,每条绳端系着一张半透明的硫酸纸,纸上用铅笔写着零碎的短句——
‘你在,我拨不稳琴弦’
‘高音总唱不稳,像藏不住的慌张’
‘我的欢喜,被我调成了静音模式’
‘我的难过,没我的乐器沉默’
‘你来听听我滚烫的歌词吧’
‘开始的仓促,结束的荒诞’
‘我的词曲,没我的喜欢离经叛道’……
风过无痕,只有纸张簌簌作响,像是无数心事在轻轻絮语,都在准备奔赴一场盛大的演绎。
林不倾一张一张认真的看着,他写的歌跟今天的主题无比的契合,再没有比今天的场景更适合给他秘而不发的心事一个宣泄舞台了。
处处没有过多赘述「心事」,处处都在淋漓尽致的勾勒「心事」。
舞台背景是渐变的米白色幕布,上面用淡墨画着交错的窗棂,窗格间散落着未写完的乐谱草稿,有的只画了半段旋律,有的在休止符旁打了个小小的问号。
乐池边缘没装炫目的灯,只摆着几盏磨砂玻璃台灯,暖黄的光透过玻璃漫出来,刚好照亮钢琴的黑键和提琴的指板,像把舞台变成了深夜里亮着灯的房间。
观众席的座椅上,都放着一片干花书签,雏菊、鸢尾、薰衣草、勿忘我、白玫瑰、白石楠、向日葵、粉绣球、尤加利叶、蓝色风信子,各自藏着不同的花语,无一不跟心事有关。
有人摩挲着书签上的纹路,有人对着舞台上的窗棂发呆,连候场时选手们低声的交谈,都比往常轻了些——仿佛在这里,连呼吸都要放轻,生怕惊扰了那些藏在旋律里的、没说出口的、隐忍不发的话。
后台的化妆镜旁,贴着吸气时肩膀放松的贴心提示;连洗手间的门牌,都画成了高音谱号和低音谱号的模样。
明明该是紧张的比赛场地,却处处透着一股子被温柔对待的暖意。
林不倾的号码牌恰在姜不似之后,他捏着音符卡循着方向找去,推开候场休息室门的刹那,视线忽被一片温软的光漫住——姜不似正坐在临窗的位置,怀里抱着他的凤凰琴。
酸枝木的琴身泛着沉静的红,老梧桐面板透着温润的黄,琴尾镶嵌的血玉在光下漾着水一般的光泽,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珍品。
可眼前人,竟比他怀里的琴更显清矜隽贵。
他穿一身月白中式长衫,料子是极挺括的杭绸,垂坠感顺着肩线漫下来,熨帖得不见半分褶皱。
领口袖口滚着细窄银线,衣襟藏着暗绣的云纹,抬手调试琴弦时,那些纹路便在光里轻轻漾开,比琴尾的血玉更添几分内敛的辉光。
暖调的光在他周身流淌,发梢落着细碎的光斑,琴身的木质纹理被照得愈发清晰,连空气里都浮着淡淡的酸枝木香气。
被推门声惊动,姜不倾抬眼望过来,见到林不倾,唇角弯起一抹清润的笑。指尖下的琴弦轻轻一颤,一个清亮的音跳出来,像在满室寂静里敲碎了一个边角缝。
林不倾当即被他的笑晃了神,愣在门口。脑海中没来由浮起一句诗:月下惊鸿影,疑是画中仙。
此刻虽然不是月夜,可眼前人在光里的模样,大抵就是这样的意境了。
连带着场地里莫名紧张的氛围都被淡化了,倒觉得这一屋子的光和琴音,比任何赛前准备都让人安心。
林不倾没说话,只静静站在那里。他眸光里藏着的深意,像浸在温水里的糖,慢慢漾开,让姜不似指尖微微一顿。
方才调试琴弦时的笃定忽然淡了些,耳廓悄悄泛起热意,连带着那声未散的琴音,都染上了几分说不清的绵软。
姜不似也抬眼打量着林不倾:他穿一身熨帖的新中式黑色西装,没有打领结,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黑衬衫的领口随意敞着两颗扣子,露出一点利落的锁骨线条。
手里拎着把曼陀铃,琴身的光泽映着他的轮廓,倒和他身上那股不羁的风情浑然一体。
整个人透着股落拓的恣意,任何装饰品于他而言,都是画蛇添足。
平日里总有些凌乱的额发被打理得清爽,却偏有一缕不听话地垂在眉骨,添了几分漫不经心的随性。
许是刚从外面进来的缘故,眉宇间还带着点未散的风意,可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睛,却亮得像盛了星光,灼的人心口一窒。
姜不似望着他,唇角的笑意深了些:“别站着了,过来坐?”
林不倾脚步轻快地走过去,曼陀铃的琴身擦过衣料,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在姜不似身旁的空位坐下,椅面轻微下陷的瞬间,他侧过头,目光落在那把凤凰琴上,笑意里添了点促狭:“我还挺好奇你会用什么曲风来讲述心事。”
姜不似随意拨弄琴弦,泄出一阵清清浅浅的音,听的人无端有种半点不由人的感伤,“我把这首曲子命名为〈伤别离〉。”
林不倾心下一动,“为什么是伤别离?”
“或许是曾经有段短暂的相处和仓促的别离,让我至今想起仍会黯然”,姜不似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凤凰琴的弦,声音轻得像落在琴上的雪,“所以再也不想经历分离了,任何一种形式的。”
林不倾听的都有些黯然了,这算什么?不过就两年,他就经历过刻骨铭心的别离了?
姜不似见他不说话,偏过头看他一眼,“你呢?歌名是什么?”
林不倾的语气有些沉,“歌名叫〈求不得〉,因为我,求而不得。”
沉默有时候是会传染的,比如现在,姜不似觉得心里堵了点什么,求而不得么?他求什么?为什么不得?
无数细碎的疑问在舌尖打转,却被这片沉默压得发不出声。
但是这凝滞并没持续太久,休息室的门被推开,最早表演完的邱正和温质兴冲冲地闯进来,邱正嗓门亮得像敲锣:“姜哥,还有五分钟就到你了!赶紧准备着,我跟大侄子在前排给你扎场子,保管喝彩声最大!”
姜不似回过神,单手握着琴身站起来,路过林不倾的时候,问了句:“你在这里等吗?”
林不倾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像要伸手扶一把,却又在半空中顿住,只低声道:“我在后台听。”
“好,等我结束,在台下听你的歌”,姜不似说完,走出休息室。
林不倾在后台隔着幕布听姜不似的琴音,厚重的丝绒幕布挡着视线,却拦不住那缕琴音钻进来。
起初是极轻的,像初春融雪顺着屋檐往下滴,一滴,又一滴,敲在人心尖上。
渐渐地,旋律缠上来,酸枝木的温润混着老梧桐的清透,在空气里漫开,连幕布缝隙漏进来的光,都像是被琴音染了色,变得绵密又柔软。
他靠着冰凉的墙壁,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曼陀铃的琴盒,节奏竟和那琴音暗合。
琴声忽而转急,像有什么心事要挣着说出来,弦音里带着点颤,却又被稳稳兜住,兜成一团温吞的雾;
忽而又缓下来,轻得像叹息,每个音符都沾着光,落下来时悄无声息,却在心底积起薄薄一层潮。
直到最后一个音消散在空气里,幕布外传来零星的、克制的又慢慢激烈的掌声,一阵喝彩和口哨声中,林不倾才发觉自己也跟着屏住了呼吸。
他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里像是被琴音浸得发沉,又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托着,软得厉害。
伤别离,像被细雪覆盖住了酸涩,不敢挥去,怕一拂就化作漫漶的河,连带着那些不能言说、不可名状的情愫,都要跟着泛滥。
等到了林不倾上台的时候,他还有些沉浸在姜不似的琴音里出不来,这种情感很微妙,像浸在温水里的棉絮,不用刻意拉扯,就已丝丝缕缕缠满了心。
他抱着曼陀铃走到聚光灯下,指尖触到琴弦的刹那,刚才那浸着光的琴音,已经替他铺好了路,让他迅速的进入状态……
调音时拨出的第一个音,比预想中更沉些,带着点未散的余韵。
他抬眼望向前排,轻易就捕捉到姜不似的身影,对方正微微侧着头,眼里的光比台上的灯更柔。
林不倾忽然笑了笑,修长的手指在弦上一滑,《求不得》的旋律便漫了开来。
没有刻意的激昂,也没有直白的悲戚,曼陀铃的音色本就清透,被他弹出些缠绵的钝感,像有人在耳边低诉。
那些求而不得的怅惘,混着方才听琴时的怔忡,顺着琴弦淌出来,竟比曾经在无人时演练的任何一次都更贴合心意。
他闭了闭眼,眼前晃过姜不似握琴的手,晃过那抹长衫在光里的轮廓,最后落在那句没说出口的不想别离上。
指尖猛地一顿,弦音陡然拔高,又骤然收住,像一声极轻的叹息,落在满场寂静里,他轻轻开口——
「路灯下的备忘录,
写满了我对你的情愫。
求不得的人,
思念都堆在藏满心事的角落。
收集名字为你的碎片,
试图拼凑出完整的浪漫,
缺的那块叫做执念。
你眼里不属于我的风景,
是我忍不住看向你的落脚点。
像困在琥珀里的蝶蛾,
拼命挣扎也触碰不到你,
不愿眼睁睁看着时光把执念酿成标本,
封存所有求而不得的痴,
和也就到这里的觉悟。
你是我跨越山海都触不到的光,
是我拼尽全力也写不尽兴的诗,
你是我抓不住的风,
握不住的沙,
是我用尽所有力气,
也想困住的牵挂。
我的心事像一场无声的雨,
淋透了自己,
也不知是否在你心里泛起涟漪。
多得是你不知道的事,
算了吧,
这是我的事,
你没必要知道的事。
像候鸟追逐着永不抵达的春天,
我追逐着遥不可及的你,
明知无果,
执迷不悟,
不存在迷途知返。
美好与你适配,
你是美好本身。
求不得,
把心动折成纸飞机,
逆风飞向你,
它落在哪里我不在意,
只求风把我吹向你」……
姜不似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落在膝头的手轻轻收紧,开始在心底反复推敲,逐字分析每一句歌词背后蕴藏的深意。
曼陀铃清透又带点沙哑的音色裹着林不倾的声音漫下来,每句歌词都像是藤蔓一样,软乎乎地缠到姜不似心上。
他望着台上那个被光拢住的身影,对方垂着眼,唱到‘求不得的人,思念都堆在藏满心事的角落’时,尾音轻轻发颤,像有什么重东西落进了他空荡的心房,闷得人心里发滞。
‘收集名字为你的碎片,试图拼凑出完整的浪漫’,姜不似忽然想起林不倾方才那句求而不得,原来这歌里藏着这样深的怅惘。
他在为谁唱?是那个让他辗转难眠、连备忘录都写满名字的人吗?是谁?什么时候出现的?
‘你是我跨越山海都触不到的光’……林不倾抬眼时,目光似乎扫过全场,也似乎什么都没看,可姜不似却莫名觉得那声音里的执拗,像根细针,轻轻刺了心口一下。
他望着台上人紧抿的唇,望着那缕垂在眉骨的碎发被灯光染成浅金,忽然不懂了:这样张扬又坦荡的人,也会有抓不住的东西吗?
直到最后一句‘只求风把我吹向你’消散在空气里,掌声雷动中,林不倾站在台上,目光落向某个方向,亮得有些晃眼。
姜不似望着他,忽然觉得方才被琴音压下去的闷堵感又涌了上来,比之前更甚。
这歌太沉了,沉得像浸了月光的水,听着听着,连自己的心都跟着泛起莫名的酸。
姜不似指尖无意识地在膝头划着虚圈,脑子里反复盘旋着那句‘缺的那块叫做执念’,林不倾唱得太真,每个字都像从心里剜出来的,带着点潮湿的温度,落在空气里,连周遭的喧嚣都仿佛退远了些。
后排有人低低议论“这歌词写得好扎心”,姜不似深以为然,他盯着台上那把曼陀铃——林不倾握着它时,指节泛着用力的白,像是要把所有说不出的话都摁进琴弦里。
聚光灯忽然暗了暗,林不倾弯腰谢幕,明明在光影里,却像风一样让人摸不清头绪。
姜不似猛地回神,喉间有些发紧。他抬手松了松领口的银线,那点冰凉的触感没能压下心头的异样,反倒让那句‘你是我抓不住的风’又漫了上来,缠得人有些发闷。
邱正属实是被震撼到了,呆愣愣的感叹:“林老师的歌,写到我心坎里了,听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后排有个穿白裙子的姑娘正拿手帕按着眼角,声音带着点哭腔:“明明也没用什么惊天动地的唱功技巧,可那句‘思念都堆在藏满心事的角落’,一下子就让我想起曾经偷偷喜欢的人了……”
她旁边的男生没说话,只把手里的荧光棒捏得死紧,指节泛白——方才林不倾唱到“执迷不悟,不存在迷途知返”时,他喉结滚了滚,像是想起了某段没说出口的执念。
评委席那边也没了往日的从容,有位戴眼镜的老教授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低声跟身边人说:“这孩子把‘求不得’唱活了,不是声嘶力竭的苦,是那种往骨头缝里钻的怅然,难得。”
连走廊里候场的几个新人都忘了紧张,扒着门缝往里望,其中一个攥着吉他背带的姑娘小声说:“原来喜欢一个人到求不得,是这种感觉啊……像揣着一包过了期的药,治不了病,还舍不得扔,也许关键的时候能救命。”
满场的掌声像反应过来一样,比刚才更响,不比先前的热烈,倒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共鸣。
那些没说出口的心事,没抵达的奔赴,都被林不倾的歌声轻轻揭开一角,晾在聚光灯下,让每个人都在他的歌词和旋律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申榜之后发现离三万字还差一半……马不停蹄的加更……
这章更到八千多字,把伤别离和求不得放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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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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