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林唐看着床上的女人，松了口气。
展风眨眨眼睛，适应了一下灯光，女生精致的脸庞映入眼帘。
展风快速坐起，伸手摸上对方的脸庞。光滑细致的触感爬上指尖，女人收回手，呼了口气，又看向四周。
S市的春天很短，初夏悄然而至。室内空调房还算凉爽，女人的身上被罩着一层薄毯，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薄毯堆至小腹和腿间，露出白色的石膏绷带。
展风定了定神，她还在五年前。
林唐见人没事，语气随意道：“还以为你如果认识我，能跟我讲讲未来的事情呢。”
女生从桌边拿起一杯水，递给女人。
展风接过水杯的手指一颤，不自然地将杯口递到嘴边，胡乱饮了一口，将脸别向他处，低头不语。
林唐见状皱起眉头，疑惑地接过水杯嗅了嗅，又皱起眉毛饮了一小口，矿泉水冰凉微甜，并无异样。
她将水杯放回桌边，问道：“怎么了？需要去医院吗？”
展风闻言转过头来，盯着女生的眉眼，脑中闪过一座座墓碑，身影有些颤抖。
林唐换了身淡蓝色的格子睡裙，海军领口处还系着一只蓝色丝带蝴蝶结，灯光下柔软又温馨。
展风顾不上其他，猛地抱住面前之人，鼻息间传来淡淡的小苍兰与樱花的香气，惹得她紧了紧双手的动作，差点儿将自己嵌到温柔乡里。
林唐紧张地僵住身体，回抱住女人。她咽了口水，脑中一片沉静。耳边的呼吸声清晰而颤抖，麻了她半边脸颊，连带着嘴巴也说不出话来。
她张了张嘴又停在那，没把人推开。
展风依旧这么抱着她，甚至向前挪了挪屁股，让自己抱得更加舒服。
林唐被“裹挟”着，脑中变得空白。在混沌占领理智之前，她紧张地问道：“怎，怎么了？”
展风随即松开动作，呼了口气，随口道：“没什么，做了个噩梦。”
林唐失去拥抱，只觉身前有些空。她干巴巴地答了声“哦”，盯着女人看了一会儿，舔了下上牙膛，起身出了房间。
房门被轻轻带上，展风捂住脸，向后蜷了蜷膝盖，石膏绷带传来有些腐朽的味道，女人皱着眉将那只膝盖伸平，无奈地望了望天花板。
林唐回到房间，抱着被子侧躺着，脑子里混乱地闪过那些记忆片段。记忆中的自己穿着医院的病号服，眼神空寂，布满血丝，面颊清瘦而苍白，靠在塑制扶手椅子上，毫无生气。
是她又不像她。
那应该是一间诊室。隔着一方办公桌，对面坐着一位医生。
医生挽了挽耳鬓散出的曲发，双手虚着握拳，隔着距离放在身前的桌子上，和善地弯曲嘴角，问道：“能再跟我说说那个人吗？”
林唐双手扒着单侧的扶手，盯着医生的眼睛，点了点头。
梁芳将身子向前倾，偏了偏侧脸，使耳朵更加凑近，但依旧维持着可以面对患者的角度。
长久的沉默后，梁芳开口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经人介绍。”
“在哪里见面的，你还记得吗？”
“咖啡馆。”
“你们关系好吗？”
林唐的目光闪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将膝盖并起，双脚踩在凳子边缘，纤瘦的手臂抱住小腿，目光低了低。
“她做过什么你喜欢的事情吗？”
林唐将下巴搭在膝盖上。“嗯。”
“她做过什么你不喜欢的事情吗？”
林唐将脸埋进膝盖，闷声道：“都是我的错。”
梁芳在患者看不见的地方攥紧了拳头，随即松开，换了一个思路问道：“你还记得，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林唐抬起头：“晕倒。”
“你现在还会晕倒吗？”
“不会了。”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呢？”
林唐目视着前方，眼中打着水圈。
梁芳和善道：“那个人是有苦衷的，我们都不会怪她的，对吗？”
精致的眼眶终于擒不住饱满的泪泉，如水的泪滴滑落至条纹衣裤上。患者主动开了口，声音迷茫而忧伤。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从……从那天，五年前。”
梁芳算了下时间，补充道：“你是说，2020年。”
“2020年4月27日。”
梁芳不由地张了下眼睛，显然这个十分具体的年月日让她吃了一惊。但出于医生的职业素养，她只是温和地示意对方说下去，并未表现出不信任。
“那天是我的生日。”林唐补充道。
梁芳弯了弯嘴角，用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对着林唐鼓励地点点头。
“那天早上，我接到姑母的电话，就去了医院。”
“展筠刚刚洗完胃，躺在病床上。”
“姑母隔着病房门的窗户，和我说起情况。”
林唐扬起头，回忆着林素绢讲述的情景。
那天是周一，林素绢做好早饭时，展筠并没像往常一样从房间走出来。她看了眼时间，喊了句“吃饭了”，无人应声。
展□□嘟囔了句“你去看下吧，一准昨天熬夜了。”
林素绢推门进了房间，屋内传来歌曲的声音。
林素绢是学俄语的，听不太懂，只知道是一首英文歌，女歌手音色回转，曲调悠扬，衬地床上平躺的人显得额外安详。
林素绢走进床边，将音乐关闭，余光撇见一盒安.眠.y被打开放在床头柜上，她掂了掂瓶身，里面已少了大半。
女人用力摇晃床上的人，呼唤着名字，没有回应。她努力控制颤抖的手，拨打了120。
诊室内，林唐将脚从凳子上移开，恢复了坐姿。在梁芳平和的目光下，她接着讲述。
“展筠醒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劫后余生，她变得更自由了吧。”
女生的目光越过心理医生，看向窗外。
梁芳从林唐的话语里听出了释然和羡慕，她眉宇间突起褶皱，低头又记录了什么。
“那天之后，我们更加亲密。她的一言一行已不在意我的眼光。”
林唐微微拧了下眉毛，小臂交叠护在胸前，双手抱住上臂。
“她的目光时常注视着我。但我知道，她是透过我注视展风。”
梁芳点点头。她的座位背靠着窗户，此时的阳光十分晃眼，医生的面容看不真切，她的身影在白色的制服下只若一个安静的商场模特，反而让林唐愿意说下去。
“她等到展风了，我为她高兴。”
“我也没什么能为她做的了。”
医生察觉到话语中的消沉，将话风一转，问道：“那你有什么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女生不语。
“听说你大提琴拉得很好，我有机会可以听到吗？”
女生镜湖一般的眼睛终于亮起，神情满是惊讶和慌张。她不停地扣着塑料扶手上的一点儿盲文凸起，纤细的指肚反复摩擦着不属于自己的文字，试图从这陌生的语言中寻找问题的答案。
终于，扶手得到解脱。女生将冒着细汗的手掌放在大腿上，搓得灼热的五指如烙铁一般叩问着布料下的肌肤，使人的精神归落常识，出口的话也有了人气。
“我，我会拉一点儿小提琴。”
梁芳在心中叹了口气。她用虚握的拳头捋了捋本就平整的就诊记录，将明知故问包裹成无心插柳。
“展风也会拉小提琴吧？”
林唐将视线落到医生的身上，目光沉寂。接下来的问题再也得不到回应。
卧室内，林唐混杂着记忆，就这么抱着被子睡了过去。二日一早，她醒来便敲响了展风的房门。
女人拖着惺忪的脚步开了门，没等定住脚步，便被林唐催赶着坐回了床上。
女生盯着展风的眼睛，严肃道：“你是什么时候穿越来的？”
展风躺下身子，伸手够到枕边的手机，查了一下，坐起身回复道：“4月27号。”
正是“记忆”中展筠自.杀.未.遂的那天。
言毕，林唐欺身上来，捏住展风的上臂，皱起眉头来。
“少侠，有话好说。”女人将双手微微上举，摆出投降的姿势。
女生盯着女人平静的眼神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顾自道：“不对，你没理由这么做。”
“啊？”
对上女人迷茫的神情，林唐松开手，低头沉思起来。
展风双手交叠抱住双臂，颦眉看向女生，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林唐偏了偏头，语气犹疑地说道：“我可能做了个奇怪的白日梦，关于未来的。”
展风迟缓地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梦见很久之后，我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得病的原因，好像是因为展筠。嗯……2020年4月27日之后的展筠。”
展风微微低下头，眼睛向前上方看去，反问道：“呵，有日有月的，这么精确？”
林唐无所谓地将双手摊开：“上周一是我生日啊。”
展风张了张嘴，目光看向别处。她忽然想起那天下午，她给林唐发了很多条肉麻的微信，晚上接了一通暧昧的视频电话，还骂了句脏话……
女人干咳了两声，尴尬道：“那祝你上周生日快乐。”
林唐似乎也想到什么，勾起嘴角，挑眉道：“谢谢。”
展风咽了口水，回了个假笑。她恢复平静的神色，接着追问：“然后呢？梦里展筠对你做了什么？”
女生没有急于回复，而是反问道：“梦而已，你这么关心？”
展风冷下脸来，扫了一眼便轻易捕捉到对方得意的偷笑。她无奈地摇摇头，诚恳道：“其实，我也做过一个白日梦，关于未来的。”
林唐闻言，老实地坐到展风旁边。
“可是你不就是从未来穿越来的吗？”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对上女生疑惑而好奇的眸子。
“我梦见的，是更远的未来。”
“我梦见……”展风微微皱起眉头，串连着自己梦见的事情，严肃道：“你.死.了，然后我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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