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十一点四十左右,兰陵第一医院的职工专用停车场热闹起来。
保安亭内好几个保安同时上岗,他们得到通知,提前毕恭毕敬守在出口的两侧。
平常需要刷卡才放行的道闸杆,如今高高竖起,减速带平等颠过一辆接一辆商务豪车,它们在保安们注目礼中离去,亦在张伟的眼皮底下驶远。
张伟作为新盛栏目“今日热搜”的老牌记者,最近在为“都市奇谈”版块的校园类新栏目筹备一期爆款新闻。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前搭档宋雨,初出茅庐就挖到了一爆款新闻,便是“兰陵‘起死回生’少女”裴星的爆料。
宋雨对此新闻报以全身心的投入,迅速收集证据并进行事件包装,眼见裴星的热搜直冲云霄,宋雨也做着飞升业内紫薇星的美梦……上面的人却无情从天上投下一个巨型秤砣,并不把她砸死,但足以压得她不见天日,自然,也不是真心想打压她,真正要压的,是她的爆料。
说来话长,其中转圜复杂,只道最后博弈的结局是:宋雨收了钱,也大受打击。好在涉足未深,说退行便要退行,临别,她还请张伟吃了顿散伙饭。
本来事情到这里要结束,张伟也转身投到新素材的采集当中,宋雨却在两日前的早晨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内容便是这裴星从医院藏回家后的新动向。
便要问,为什么见到宋雨的前车之鉴,张伟还是接应了宋雨给的消息?
实则是宋雨过于傲气与自尊心,有些事情,是终究纸包不住火的,像“起死回生”如此带着魔幻又具有吸睛的话题,又是昙花一现出现在热搜榜上,太快被撤下,反而让吃瓜客们觉得是官方盖章的猫腻事儿——于是乎,还是压了等于没压。
反正张伟是这么在心里感慨的:宋雨啊,就是还太年轻,沉不住气,蛰伏不住。也不多长远想想,这种事儿封一人口是容易,但封悠悠众口可就不简单呐。
有些看出风头的同行,心底已经擦掌磨拳的暗戳戳计划给自己加餐了。
说也奇怪,在宋雨给他打电话前,张伟就惊觉自己居然莫名奇妙,出现在了兰陵第一医院的走廊里。
他对自己为什么会来到兰陵,以及怎么做到未卜先知,就这么巧合来到“兰陵‘起死回生’少女”的医院,又这么正正好碰见裴星秘密转回这家医院而感到匪夷所思。
如此,来都来了,那就查一查呗,反正也可以从医院蹲点素材。
从当日宋雨把小道消息知会他,到现在已经是第二日,他整整在医院附近徘徊了两天,就是为了找到裴星入住兰陵第一医院的爆料证据。
第一日,无果。无论他是找人脉询问,还是试图混入高端病房区排除,最终结果都不尽人意。
宋雨提供的消息只说裴星被人带走了,线人追丢前,处在唯有一家医院的“兰陵第一医院”所在的区位,于是,他们大胆推测,裴星很有可能被送到医院去了。线人无良,多头赚钱,也是因为这推测,包括他在内的几个拿到消息的大台记者,蜂拥赶来。
自然是与他一般,毫无收获。
既然是进了这家医院,那么,总要出来吧?
也许老油条的经验使然,而裴星的事又极为特殊,必然是需要多人护送的,所以,张伟决定蹲停车场。
张伟一向鸡贼,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痕迹,他出任务找素材,从来不用公司给他配用的车,而是用他破旧私家车。
忽有来电,张伟点开车载语音,但这辆车实在老掉牙,对面粗嗓女音刚“喂”了一句,电流声颤扭后话,滋滋声毕,车载语音就自己主动掐掉了。气得张伟拍屏,直骂“毛病”。
无奈,一大口塞完最后的面包,也顾不得擦干脏油的手,张伟抓过放在副驾驶的手机,给刚才打电话的那人反播过去,顺手又开了免提。
备注“宋雨”的女人很快接了电话。
张伟开门见山:“什么事?”
宋雨张口,明显慌张不安:“伟哥你那边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张伟边吞咽边拧开矿泉水,也不想解释太多,就只拣了最省事的那句回话:“没事啊。我在吃饭。”
听见张伟冷静的回话,宋雨却不见得放心,她语气明显愈加焦急,几乎是喊出来的:“伟哥,她是不是也去找你了?是不是,是不是?!”
张伟一愣,以为宋雨口中的“她”,是他们公司的老总的“他”。
“没啊?裴星的事情应该早就不受控了吧。”
把手机放在一旁,张伟开始回看长焦捕捉到的那几张人像。紧接,又抬眼校对拉出一条挂线的人像照片,其中夹挂中间的,特意用红油笔在其上圈了红圈的那两张,分别是李市长和盛总局长的人像。
张伟露出烟黄的牙齿,暗喜:对上了。
那满口大黄牙还来不及全露出来呢,却听见对面宋雨爆发出几乎是哭着的惊话,她甚至有点控制不住情绪的声音颤抖:“不,不不是‘他’,是‘她’,是‘她’,是鬼!”
捧着摄像机的张伟笑容凝固在脸上,可以说是哭笑不得了。
他笑语道:“小宋啊,离愚人节还有段时间呢,玩笑开得过早了啊。”
预想是宋雨真跟他开玩笑,他这么一说,宋雨也该适可而止结束这个无厘头的话题。可他还没来得及问别的事,那宋雨偏不依不饶,再次变本加厉说出更加无厘头的话。
“伟哥,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呜呜,我,我也是,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
宋雨那边的地方隐约有风,像登高望远才有的顶风,直扑得话筒呼呼不清。
张伟眉头凝重起来,眼镜框也跟着眉弓往前凸了些。
张伟严肃问:“宋雨,你现在在哪里?你身边有没有人?你让他们跟我讲一下电话。”
宋雨却是呜咽起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不照他说的去做,只是不断啜泣着、难掩恐惧颤声着、愧疚地一遍又一遍不断重复道歉的话。
就好像,她真的已经做了什么至他于死地的,不可饶恕的祸事。
张伟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他放好摄像机把手机拿起来,却是,录音。
这时候穷追猛打追问并不能让宋雨情绪稳定下来,也不能让他问到有效信息。若她真出什么事了,最后一通电话的嫌疑,也有证据避嫌。
宋雨,她的精神状态不对劲。
他缓了语气,对电话那头安抚道:“小宋,你发生什么事了?跟哥说,哥能帮你的一定帮。”
没有想象中得到宋雨的冷静与感谢,宋雨突然跟疯了一样,崩溃大哭:“没用的!没用的没用的!我已经被找到了,我再也躲不了了,马上快十二点了,伟哥,你自己要小心,千万不要被她盯上了!呜呜呜呜,黄泉,黄泉西天,我要先上路了。”
说完,根本不给张伟多余的反应时间,那电话莫名其妙拨来,以最拙劣又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戏剧化结尾——对面,突然静了,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张伟来回拿放手机,不由急躁起来,“宋雨?宋雨?!”
宋雨不再说话,那手机忽然又闹起来,像耳鸣失声后的重获知觉,只闻传来“嗖”的疾风声,尔后,挂断。
张伟傻眼瞧着手中手机,它在提示“已挂断”的亮屏后,仅几秒就自动熄屏了。
或是潜意识听进宋雨最后奇怪的话,他在屏幕熄灭的前一秒,瞄了手机上栏最左边的时间:正好十二点整。
*
宋雨失踪了。
回到淮江市,在张伟联合其家属报案后立案成功的第二天中午,裴星在兰陵第一医院“软禁”的新闻爆了。大爆特爆。
张伟没能在第一时间欣赏自己的杰作,反而在家睡大觉。事实上,他睡得并不惬意,是通宵达旦三日大半,叫疲惫体虚的身体强制他大脑关机的。
他总是断断续续做着噩梦,梦里循环出现宋雨哭泣的背影。
宋雨一直往前走,无论张伟怎么追,都始终跟她保持着一段无法超越的距离;亦无论怎么叫宋雨的名字,也止不住她往前的步伐,更别说转身面对的回应。
梦里都是鬼打墙,面前是走不完的别无二致的无限循环的道路,宋雨是一直自顾自边走边哭的,她的声音附耳般萦绕在双耳,不知疲倦重复着同样的话:“伟哥我对不起你,黄泉西天,我要先上路了。”
这句话麻绳般缚着他,叫他在半梦半醒中感到身体无可动弹,憋屈恐惧;又似厚重枕头,慢悠悠地,却也扎扎实实紧捂于他口鼻,叫他怎么都呼吸不过来。心肺仿佛就差临门一脚,瞬间就要宣布他此生终结。
所以,在多梦多醒后,尽管躺在烈光包裹的铺地垫上,张伟也并没有睡得多安稳。
最后一次惊醒,张伟的黑眼圈不消反重,耷拉下的阴影让刚三十出头的他形容憔悴,俨然老了十岁左右。
张伟抓过手机坐起来,竟不是去查他提交的稿件情况,也不是去找宋雨姐姐询问宋雨的事情,而是反手打开了微信,从通讯录里,找到那个已经许久都没主动联系的老朋友——
据说前段时间被革职,如今呆在兰陵某小派出所的异地发小:凌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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