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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立春

回到那简陋的茅屋,神官大人借着摇曳的烛光,端坐于一张粗糙且岁月痕迹斑斑的四方木桌旁。他轻提笔锋,在那既陌生又似曾相识的手札上,缓缓记录下今日所发生的一切。

字迹落下,他又一次停顿,心中满是诧异,那字迹竟与之前的分毫不差,看来,这手札的确出自自己之手。他不禁感慨万千,难道自己与侍从阿英,真的要一直这样生活下去?每次失忆醒来,都要依靠这本日记手札来拼凑过往,依靠那些字迹来确认现实。

随后神官大人看向一旁静立,专心磨墨的阿英。

感受到神官大人突如其来的注视,阿英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轻轻放下墨锭,俯下身子细声询问着:“主人可有吩咐?”

神官大人本想说什么,随后轻轻摇头,转而望向床上沉睡中的子辛。

阿英随着神官大人的目光望去,也看向了那张稚嫩而安详的脸庞,低声问道:“主人可是还在为子辛的安顿而忧虑?”

神官大人感慨:“他从出生起便失去了双亲,由年迈的祖父母含辛茹苦抚养。如今,短短几年间,他又接连失去了两位至亲。凡人之躯,小小年纪,如何能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

阿英宽慰道:“主人宅心仁厚,定会妥善安排子辛的未来,让他不再遭受苦难。而且,在他这苦难的人生中,能遇见主人您,便是他最大的幸运。有您的庇护,子辛未来的生活定会平安顺遂,充满幸福与欢乐。”

神官大人:“我会解决村中缺水一事,日后他们的生活就恢复如初。凡人生活不易,只要他时刻保持心中的善良,知足常乐,日后的幸福生活就是自己创造争取的,何须依赖我的庇护。”

阿英忙小声应道:“是是是,主人说得极是。”

片刻的沉默后,阿英突然问道:“解决完水源问题后,这个村子也算是个宜居之地。主人难道不想就这样带着子辛,我们三人在此共度余生吗?”

神官大人随即放下笔,抬眸看向阿英:“凡人生命短暂,仅有几十年光阴,而我们则寿元悠长,修为高深者甚至能与天地同寿。他们在我们的生命中或许只是短暂的插曲,而我们却可能成为他们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稍有差池,轻则改变一人命运,重则毁掉一人一生。再者,若他们知晓我们的神仙身份,难免心生贪念,祈求神力以图捷径,不再依靠自己的努力生活。”

“再者……”神官大人半垂的眼眸说道:“世事无常,就连我为何常常失忆都至今无解,好似其中隐藏着某种关窍,又或者什么原因,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的我一个失忆的病人,反复无常,不知来处,更不知归途。带着一个孩子与凡人同居,多有不便。”

阿英接着问:“主人可是想解决村子的问题后,去找寻自己的失忆的原因?”

神官大人顿了顿,道:“毫无头绪。虽然我很想知道答案,但翻阅手札后,发现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都没有寻找答案的痕迹。如果之前未曾寻找,那日后也不必为此烦恼了。所谓‘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神官心中暗自思量:安之这个名字,倒真应了此情此景,也确实适合自己。他嘴角轻扬,露出一抹浅笑,“阿英,你也早些休息吧,忙碌了一天,你也累了。”

阿英伺候完主子休息后,自己也去准备休息,转身吹灭烛火后,一张心事重重的脸隐在细黑的夜里,无人察觉。

翌日清晨,村上就开始敲锣打鼓,鞭炮声噼里啪啦,牛声狗吠,村里好不热闹。

阿英好奇的打开门,发现村民们今日一个个都盛装出现,都拿出来自己最好衣裳装扮自己。村上的阿婆阿嫂们都头戴色彩艳丽的纯幡,每个人都笑容满面,赶着同样盛装打扮的牛羊,不知是在庆祝什么节日。

阿英兴奋地高声唤着:“主人,子辛,快来看,外面好热闹啊,村上好像在庆祝什么节日呢,你们快出来看啊。”

不一会儿,一位步履蹒跚,骨瘦如柴,满头白发的老者就来到神官大人的茅屋前,身后还跟着好些笑脸嘻嘻的村民,赶着好几头大小不等的公牛母牛。

阿英见是村长来了,连忙进屋告知神官大人,不敢有丝毫怠慢。

神官大人一身玄天色长袍,迈着轻缓步子出现时,犹如一道绚丽的金光洒向人间,照得在场的人都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就连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村长,都顿时显得年轻了几岁。

村长一眼瞥见神官大人,连忙挺直了佝偻已久的腰板,尽力抚平衣襟上的褶皱,尽管这些动作在外人看来或许微不足道,但在精神上却给予了他莫大的鼓舞,使他看上去精神矍铄,判若两人。

村长双手抱拳,微微欠身行礼,心中虽对这位神秘来客的身份充满好奇,但观其谈吐不凡、气质超群,便已断定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如此礼数自是理所应当。

神官大人见状,轻轻抬手,以温和的语气回应道:“村长无须客气,有何要事但说无妨。”

村长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受宠若惊之余,连忙上前一步,言辞恳切地说道:“初见公子,便知您非凡人,更知您外冷内热,心地善良。先前因种种误会,对公子多有冒犯,还望公子大人有大量,勿与我们这些乡野粗人计较。”

或许是被神官大人的绝世容颜所震撼,村长一时竟偏离了主题,聊起了家常,引得一旁的小跟班焦急万分,眉宇间尽显焦急之色。这位小跟班虽无正式官职,却如同县衙师爷般深受村民尊敬,时刻陪伴在村长左右,处理村中大小事务。

神官大人闻言,微微一笑,眉眼间流露出温柔之色,轻声说道:“哦?竟有此事?”

村长生怕惹恼了这位尊贵的客人,连忙辩解道:“都怪我们这偏远乡村,鲜有外人到访。加之公子到来之时,大雪纷飞,连绵不绝,公子又总是冷面示人,少言寡语,这才让我误以为您是……恶煞异类。”

村长越说越起劲,旁边的小跟班一听到恶煞异类四个字,吓的小脸一下白了,赶忙用手肘戳了戳村长。

村长被这突如其来的戳痛,瞬间清醒了脑子,连忙赔笑道:“呵呵,见谅见谅,是我失言了。望公子莫要怪罪。”

神官大人听到‘恶煞异类’,便觉村中缺水之事也许与此有关联,但面上没有显露,而是笑脸回道:“无妨。”

见惯了神官大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的村民,第一次看见神官大人笑颜,就炸开了锅,“哇~”的一声一齐从村民男女老少的嘴里发出来。

随后就听到身后人群中有人妇女娇羞讨论道:“那公子笑了诶,笑得人家心里怪痒痒的。”

一个汉子跟着说道:“是啊,那冷面公子竟然笑了,笑的我一个男的都挪不开眼了。”

一妇人反驳说:“什么冷面公子,你个大老粗不会说话就别说,人家不是笑了吗,难不成天天像你一样傻不拉几的笑啊。”说的那汉子都没敢反驳,接着众人似乎都沉浸在神官大人的颜值中,久久无人言语。

还是小跟班最先回过神来,轻咳两声,提醒村长莫要忘了此行目的。

村长神色一凛,正色说道:“如今我们已知公子乃是热心肠的好人,先前曾助卫阿婆与卫阿公入土为安,现在又悉心照料这位孤苦无依的孩子。我们想请公子参加我们村春天的仪式——‘打春牛’,借公子之福,祈求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神官大人望着村民们满怀期待的眼神,又想到小子辛接连失去亲人,心中暗自思量,带他参与这热闹喜庆的仪式,或许能让他暂时忘却忧伤,重拾欢颜。于是,他点头应允。

在村长的引领下,村民们簇拥着神官大人与小子辛,来到村中的一片空地上。众人围成一圈,随着村长的一声令下,唢呐声起,铜锣轰鸣,连那不知所以的牛儿也似乎感受到了节日的氛围,欢快地叫了几声,仿佛也在为这盛大的仪式欢呼。

村长向神官大人解释道:“‘打春牛’是我们村传承已久的习俗,旨在驱散冬日里耕牛的懒惰,激发春耕的热情,同时也寄托着我们对耕种与丰收的美好期盼。””

神官大人闻言,点头赞许道:“原来如此。”

村长:“往年我们都是用纸扎的牛,里面装满五谷,将纸牛打破,谷物散落一地,寓意五谷丰登。但自从村子莫名断水以来,我们便将纸牛换成了活牛,希望能借此祈求神明垂怜,让村子重获水源,耕事如初。”

这时村民们把各家的牛赶在一起,站列成一排。

村长给了神官大人一个丈量用的绳子,说:“打春牛有诸多讲究,选中的春牛需身长三尺六寸五,象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尾长一尺二寸,寓意十二个月;四蹄则象征四季;而柳条则代表着春天。”

接着村长高声喊道:“愿今年风调雨顺,五福丰登。”

然后村民们齐声附和:“愿风调雨顺,五福丰登!”

神官大人手持绳子,开始逐一为牛儿量尺寸。这些牛儿似乎并不配合,一边啃咬着神官大人的衣袍,一边用尾巴甩打在神官大人身上,逗得在场的众人忍俊不禁。这一幕,将神官大人从谪仙般的高高在上拉回了人间烟火,平添了几分凡尘气息,引得众人欢声笑语不断。

阿英和小子辛也在一旁憋笑,实在是憋不住的小子辛还是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翻。

神官大人也不甚在意,他的本意就是想逗子辛开心,既然目的达到了,自己牺牲点又没什么。

经过一番挑选,终于找到了符合尺寸的春牛。村民们连忙为它戴上一朵硕大的大红花,喜庆异常。接着,村长将一支长长的柳条递给神官大人,示意他可以开始鞭打春牛了。

神官大人手持柳条,轻轻挥向牛股,第一鞭落下。

村长高声喊道:“一鞭风调雨顺。”

神官大人紧接着挥下第二鞭。

村长:“二鞭国泰民安。”

神官大人再挥第三鞭。

村长与村民们齐声高呼:“三鞭五谷丰收!”三鞭完毕,众人欢呼雀跃,掌声雷动,相互道贺,气氛热烈至极。

神官大人望着这欢庆的场面,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仿佛这一幕曾在何处见过。突然,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响起,他鬼使神差地向众人宣布道:“好!立春已至!”

村长欣喜道:“今日确实是立春,立春之日打春牛。今年定是风调雨顺……”

当众人仍沉浸于欢庆的喜悦之中时,神官大人的心绪却已飘然凌霄。何故他竟不假思索地吐露“立春”二字?又为何他对节气的微妙变换感知得如此深切而熟悉?他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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