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离心情不好,裴沚不忍遣唤她,便拿了主意自己下厨。
可他做起饭来要命,把厨房折腾得一片狼藉,也才收拾出来两道卖相极差的小炒。二人各尝一口,更是双双无言,筷子握在手里,用也不是,弃也不是。
如此,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主仆俩谁也没能填饱肚子。
到了后半晌,本就未消的饿劲儿更是卷土重来,裴沚忍不了了,便干脆拉上符离,去村里找风傲雪讨汤喝。
裴沚饿得急走得就也快,来到风傲雪家门前,一推门就看见蹲在地上的兄妹俩。
彼时阳光灿烂,风玄和风傲雪俩人却毫无半点儿生气,皆是目光呆滞,相顾无言地削着芋头。
而一旁雷凌的则安逸地躺在摇椅上,一面晒着太阳,一面细细地品着一壶茶。
这场景诡异,裴沚却也没工夫先琢磨。他只二话不说,冲到风玄跟前,抬腿就是一脚。
裴沚不习武,这一脚力道并不重,但是原本正在出神的风玄防不胜防,一下被踹翻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眼泪险些被踢出来,风玄一时间暴跳如雷:“裴澜!你发什么疯!”
裴沚则不卑不亢,亦是高声:“让你教符离,你给我把她骂哭!你倒是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是谁‘朽木不可雕’?”
风玄向来心直口快,性子又急,他比谁都知道自己有那口不择言的毛病,所以才在骂完符离以后夺门而出——不是气的,纯粹是悔的。
不用教训,他本就在反省。可裴沚这一脚却踹出了他积攒多日的委屈。
自打来了斧头山,风玄就没受过好脸色,见天儿干粗活累活不算,光是挨揍就挨了两回!
可念及今日确是他理亏,风玄又泄了气,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欲哭无泪道:“我也知道我话说的不对!可、可我们塞北人向来都是说过就忘的!”
裴沚气笑了,恨不得再来一脚:“你还怪上人家小心眼儿了?!”
风玄这下不再吭声,红着脸无语凝噎,顶天的个子坐在地上,看起来颇像只打架输了的狗熊。
目的达到,裴沚也就不再说什么,叹了口气,扔他在一旁自我反省。
处理完风玄,裴沚又转向风傲雪。
打刚才起他就纳闷儿,要搁平日里,风傲雪八成会跟着一起教训。可风玄人都被踹地上了,风傲雪却仍是双目无神,蹲在地上岿然不动,好似发生在脸前的这出她压根儿看不见一样。
裴沚连叫了好几声,风傲雪都没醒过神。直到雷凌好心帮着喊唤,她才慢慢抬起头,一脸茫然。
裴沚古怪地看着她:“你今儿怎么魂不守舍的?”
又说:“别掰你那芋头了,厨房可有剩饭?饿杀我也,快让我去盛两碗。”
风傲雪却仍仰着脸看他,神情复杂,似是有话要讲。
可支支吾吾好一会儿,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还是作罢,只重新耷拉下脑袋,起身去给裴沚盛饭了。
如此反常,裴沚不得不起疑。但没等他多想,有意拖长步子的符离也来了。
一进院子,符离就瞧见风玄坐在地下,一双眼睛和自己的一样红。
两人视线对上,惧是一怔,符离却率先扭过了头,装作没看见,反而直直走过去蹲在了裴沚身边。
裴沚觉着好笑,呼噜了一把她的脑袋。他又起身走到风玄跟前,拾了一块芋头,和他并排而坐。
“听说你觉得陆宝怜有本事?”
风玄闻言,一下子双眼大睁,先是匆忙看向符离,又讨饶似的看回裴沚。
“你看她干什么?”裴沚骂道,“可算把自己心里话说出来了吧,合着打一进山就惦记着人家呢!我说你那么怕姐姐们,怎么还隔三差五就要往村里跑。”
又道:“我是我,祝情是祝情。我的丫头也是我的丫头,你拿我的丫头和祝情的手下比,到底是看不起符离,还是看不起我?我丫头是没有陆宝怜厉害,那她就不配读个书么?”
他的声音并不小,风玄急坏了,忙做手势让他小点声。
裴沚拿芋头砸他:“这会儿怕人家听见了?”
风玄何其冤屈:“因为我根本就没那个意思!”
他改换了个姿势,几乎是要跪下,“……符离那丫头机灵,聪明,我都知道。我与你为友这么些年,也算看着她长大,我若嫌她,一开始你让我教她我便不会答应。我拿她当妹妹,所以她学不会我就着急,一急就说错话,我又怎么不悔——”
裴沚打断他:“跟我说没用。人之真心须得直言,找谁代劳都不好使。我也知你是何其尊贵的风玄殿下,你若拉不下脸道歉,我也不能叫我家丫头以下犯上。以后,我不会让她跟你见面就是了。”
明知裴沚是在说气话,可这真比骂他还让他难受。风玄早已愧得抬不起头,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风玄虽贵为王子,但打小就不是那仗势欺人,横行霸道的那类纨绔,裴沚心里何尝不清楚?训也训过,这事儿就算翻篇儿了。
对方真心愧疚,裴沚也有意安慰,他拍了拍风玄的肩膀,却扭头看向雷凌。
雷凌此人,裴沚说得不错,比起她口中的“小角色”,以“看客”一词来形容恐怕才更为贴切。
看戏之人向来不会错过任何一出好戏,但若是这戏码听了会将自己也卷入其中,那么纵使再有趣儿,他们也往往敬而远之。
风玄被裴沚教训尚且是出无关痛痒、只供消遣的乐子,可这下一场显然未必。
裴沚明明什么也没说,雷凌却跟会使读心术似的,利索起身,婉然而笑:“三位歇着,我去看看傲雪。”
裴沚颔首道:“多谢。”
在人家家里却把主人请走,裴沚心中抱歉,同时也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情感。他有种直觉,雷凌恐怕比他想象中知道的还要多。
但她现在不是该首先追究的对象。
符离还不想面对风玄,便也要跟雷凌去帮忙。两人走后,裴沚才微微放开了声音,对着风玄正色起来。
“不过,也多亏你提到陆宝怜,我才想起来一些事。”
他道:“我们来到斧头山这么久,十年前的真相却越发扑朔迷离。其中主要是因为祝情并不如外界所传,斧头山之之内的种种也都并非我们所料。我原以为,祝情是一切的中心,想要探究就非经过他不可。可如果只依赖祝情,就如你不相信他那样,此人身上疑团重重,我们未免被动。若不另辟蹊径,那么真相如何也就无从得知。所以那时,我才会那么急切的想要打听楚问天。”
裴沚说着,换了个姿势,把腿盘了起来,“化转环属,各有形势,反覆相求,因事为制。眼下局势已变,我们若想占据先机,就不能人云亦云。我那日向雷凌追问了楚问天,她有几句话我觉得在理——‘生死皆由活人定’,以及‘世人一定不想让楚问天活’。如果你是‘世人’,你也希望世子问天死,以你之见,最可能是因为什么?”
飞来横问,风玄先是一愣。不过上次二人既已互通有无,他这一次很快就反应过来,飞速思考起来:“……问天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人们想他死,怕多半是因为畏惧。毕竟,他是能掌五灵的渡国人。”
裴沚点头:“不错。”
又道:“又或者是因为,他知晓一切的真相。”
风玄听着,尝试抓取重点:“可这跟那陆宝怜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陆宝怜空怕和楚问天一样,也是了解祝情的关键。”
陆宝怜身为祝情的手下,身上充斥着绝不少于祝情的迷。
原本,裴沚只当她是祝情身后的影,祝情手中拿捏着线,她的一举一动都受制于命令。所以在刚来斧头山不久的这段时间,裴沚理所当然地忽略了她的存在,是因为若祝情是个绝世魔头,那么他身边有着再美艳绝伦、又听话能干的心腹都不足为奇。
“……但如你所见,斧头山像个世外桃源不说,连祝情也都跟个人畜无害的小白脸似的!”言及此,裴沚莫名气不打一处来,竟发狠猛捶了一下大腿,“陆宝怜若不是被迫留祝情身边,她的存在就未免可疑。你且仔细想想,十年前劫天还未发生,你逗留在问天阙见到祝情时,他身侧可有陆宝怜?”
风玄努力回忆着,神情逐渐严肃,“似乎是…不曾。”
裴沚接着说:“可是熙莹姐说,在她第一次来斧头山的时候,陆宝怜就跟着祝情了。”
风玄一下变了脸色,“也就是说,陆宝怜是在祝情‘罢战’期间成了他的麾下。”
顺着裴沚的思路,他又道:“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我早注意到,她那一身功夫绝非寻常,三五年铁定是练不成的,想必定是自幼习武。且我与其交手时,她挥刀舞剑干净利索,所有动作都直冲我的首级而来,所使招数这般狠戾而毫无赘余,怎么想都像是受过操培。可九州之上据我所知,能够接纳女子为军的只有一支叫做‘隐军’的队伍……”
“隐军?”裴沚觉着这两个字熟悉,想了一会儿,忽地一拍脑门儿,“隐军!芸湘姐曾说,陆宝怜出身隐军!你知道隐军?”
好容易从一堆杂线中捋出颗沙砾,裴沚心花怒放,风玄却忽不作声了。
裴沚蹙起眉:“怎么?”
风玄仍是不语。
他一脸沉凝,无言盯着裴沚,好半晌才慢吞吞道:“陆宝怜……她不可能是隐军。”
裴沚想要追问,却正巧这时风傲雪三人端着碗盘出来。
对话只得暂停。
明明只拜托人热些残羹,风傲雪却只顾出神,不知不觉竟又是收拾出来了一桌新菜。裴沚哭笑不得地向她道谢,风傲雪仍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告诉他还有正在蒸的糕点。
如此盛宴款待,裴沚原本该高兴,毕竟他本是为了填肚子才来的。可风玄话只说了一半儿,眼下谜底无法解开,实在叫人坐立难安。
他下着筷子,却依旧食之无味。结果,便又是没吃几口就停了。
“化转环属,各有形势,反覆相求,因事为制。”————《鬼谷子》忤合第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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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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