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无声无息浸染了雕梁画栋的宫阙。
秋风瑟瑟,树摇叶落,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澄心轩临水而建,轩内灯火通明,四面轩窗大开,夜风穿堂而过,垂挂着的轻薄绡纱如幽灵般飘忽,影影绰绰。
主位之上,陆楚身着常服,金冠束发,脸上挂着帝王惯有的疏离而威严的笑意。
他手中把玩着一只晶莹剔透的夜光杯,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下首右侧首座的程商枢和谳凰。
程商枢一身公服,身姿挺拔如松,坐姿端方沉静;谳凰一袭广袖云锦长裙,相貌昳丽,光是坐在那便能让不少人心醉,可她周身淡漠的气场及眉宇间透着锋锐,又让人难以靠近。
这夫妻二人垂眸看着案几上精致的御膳,举箸、品茗,动作从容不迫,甚至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淡然。
这份过分的平静,在陆楚眼中,无比刺目。
是恃“天命”而骄吗?
陆承璟坐在陆楚左下首,脸上竭力维持着温润的笑意,但眼底深处却藏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频频举杯向程商枢示意,说着些场面上的恭维话,言语间夹带着陆楚授意的试探。
“武安侯劳苦功高,为我南齐征战多年,胡虏闻风丧胆,实乃国之干城。来,孤敬侯爷一杯。”陆承璟笑容满面,举杯相邀。
程商枢举杯,目光平静无波:“太子殿下谬赞,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分内而已。”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情绪。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
“商枢啊。”陆楚见陆承璟没问出什么,尽是废话,干脆放下把玩良久夜光杯,加入了对话,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的随意,仿佛只是酒酣耳热时的寻常叙话:“这几日,金陵城里,可是热闹得很呐。”
说话间,陆楚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一寸一寸地落在程商枢脸上,带着审视和探究。
轩内丝竹之声仿佛瞬间低了下去,侍立两旁的内侍宫女们垂首屏息,连呼吸都放轻了,在场的几位太-子-党重臣,也停下了交谈,目光灼灼地看向程商枢。
程商枢放下酒杯,抬眸迎上皇帝的目光,神色依旧平静:“陛下所指,可是那‘双日凌空’的异象与坊间流言?”
“正是。”陆楚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天降异象,市井沸腾,说什么‘神凰降世’、‘天命所归’……更有甚者,竟敢妄言‘得谳凰者得天下’!
商枢,你久经沙场,见多识广,对此等‘天命’之说,有何见解啊?”
陆承璟眼底闪过一丝快意,等着看程商枢如何应对这致命一击。
程商枢沉默了片刻,轩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
就在众人以为程商枢被问住时,他却忽然起身,离席,对着皇帝的方向,深深一揖。
“陛下!”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凝:“臣,一介武夫,只知忠君报国,马革裹尸。所谓‘天命’,虚无缥缈,非臣之愚钝所能妄议,亦非臣所敢妄念!商枢受陛下知遇之恩,唯知以死相报陛下,报效南齐!”
说罢,程商枢抬起头,目光坦荡坚定:“至于那‘双日’异象,臣以为,或是天象偶变,不足为奇,只是那流言蜚语……”他话音一顿,语气转冷:“怕是有奸佞小人,嫉贤妒能,见不得我南齐国泰民安,故意散布谣言,行那魑魅魍魉之事,意图搅乱朝纲,离间君臣!此等妖言惑众之徒,其心可诛!臣请陛下彻查源头,严惩不贷,以正视听,以安民心!”
程商枢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陆楚的眼神变得深不见底,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好一个忠君报国!”陆楚忽然朗声一笑,打破了沉寂,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数日前,王焕给朕呈上了一些东西。”
随着陆楚话音落下,一直侍立在他身侧的心腹内侍,面无表情地捧着托盘,将王中丞所呈之物尽数放在程商枢面前。
“结党营私,通敌叛国人证物证,皆指向你。朕虽不愿信,然……铁证如山!”陆楚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杯盏轻晃:“程商枢!朕待你不薄!你何以勾结北狄燕戎,图谋不轨,欲陷我南齐江山于水火?!你,可知罪?!”
所有目光,或惊恐、或幸灾乐祸、或难以置信,全都聚焦在程商枢身上。
王焕等太-子-党羽,眼中已忍不住露出得逞的狞笑。
这才是陆楚真正的目的,这些所谓‘铁证’,无论真假,都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一个可以名正言顺诛杀程商枢的借口。
程商枢没有跪地求饶,也没有惊慌失措,只有被背叛的痛楚和被污蔑的悲愤:“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放肆!”陆承璟猛地站起,厉声呵斥:“程商枢!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父皇面前,岂容你如此悖逆!”
曾经送来皇帝赏赐的王内侍,如今面无表情,端着托盘,将一杯酒送到到程商枢的面前。
“程商枢,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陆楚声音森寒:“饮下此杯御酒,朕念你往日之功,留你全尸,不累及家人!若再冥顽不灵……”他环视四周,眼神扫过那些隐藏在轩外阴影中甲士轮廓:“休怪朕……不念旧情!”
刹那间,大殿内的氛围已是剑拔弩张。
所有人都知道,那绝不是什么御酒,而是见血封喉的鸩毒。
程商枢端起酒盏:“陛下,臣,无罪。”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急报,猛地从澄心轩外传来,一串急促得近乎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穿透死寂的夜空。
“陛下——!!殷国……南越……渠羌……燕戎四国同时进犯,方将军,杨将军力战殉国,苏将军下落不明,陈将军身负重伤!边城……边城尽数沦陷了!”
陆楚脸上的杀意瞬间被惊愕和一丝本能的恐惧所取代。
太子陆承璟脸上的狂喜和狠厉瞬间凝固,化为一片煞白和茫然。
朝堂之上,可堪大用的将领,早已在多年的猜忌和党争中凋零殆尽。方、杨战死,苏下落不明,陈重伤……放眼望去,竟无人可用!
在混乱与恐慌中,谳凰与程商枢的目光,于无人注意的瞬间,在空中极快地交汇了一刹。
程商枢将手中的鸩酒放下,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陛下,国难当头,社稷倾危,若陛下允准,臣愿即刻出征,以此残躯,讨伐渠羌燕戎,收复失地,卫我河山,不破贼虏,誓不还朝!”
陆楚的目光在程商枢坚毅坦荡的脸上停留了许久,又扫过陆承璟那掩饰不住的铁青脸色,最终,他缓缓靠回椅背,发出一声听不出喜怒的叹息:“爱卿……忠勇可嘉。边城……确实离不开你。只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谳将军旧伤未愈,体弱多病,不宜随军奔波,不如留在宫中静养,朕会命最好的太医照料,定保将军无恙。”
程商枢没有立刻应承下来,只是目光瞥了陆承璟一眼,又以极快的速度收回,重新看向陆楚:“陛下厚爱,臣代内子谢恩,只望陛下信守承诺,护佑臣之家眷安宁,莫让闲杂人等搅扰了内子静养。”
陆楚自然明白程商枢所指:“爱卿为国浴血,朕岂会亏待功臣家眷?放心,宫中清净,朕自有安排,断不会让任何不相干之人,惊扰了谳将军休养。”这算是给了程商枢一个会约束太子的承诺。
太子陆承璟死死捏着拳头,指节发白。
“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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