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捞月。
这个故事许小玄知道，小时候妈妈和他说过，他记得很清楚。
小猴子看见水中的月亮，以为月亮落进水里，它惊动其他猴子，一起来到水边，决定把月亮救出。
扔石头，月亮会消失，用树枝，月亮会碎掉。最后，它们抓着树枝，一只接着一只倒挂成串，伸手去捞月亮。
但无论怎么努力，仍旧只是徒劳。
“然后呢？”
妈妈说，“然后年纪大的猴子来了，告诉它们，月亮就在天上呀。”
许小玄闷声道：“干嘛要告诉……不能真的捞起来吗？”
“不是真的，要怎么真的捞起来呢？”妈妈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水里的只是倒影，天上的才是真的。”
下一刻，记忆中的画面猝不及防地变了，一切都是黑白，只有满地的血是鲜红，无比刺目。
“嘶。”
越是回想，就越是不受控制。许小玄闭了闭眼，强行让自己停止回忆，可记忆被粘稠的墨水粘黏着，一串连着一串，失控地涌出更多。
苍白的廊道，黑压压的雨幕，或者沾满血迹的玻璃碎片，一张一张在眼前掠过。
“……”
许小玄烦躁地低下头，用力握了握手。掌心中的墨痕丝丝缕缕，顺着掌纹蔓延，像活着般微弱地跳动。
这是属于“阿淼”的精神污染。
它抓住一切漏洞，勾连出痛恨的回忆，让原本舒缓的情绪极端，心中只余下仇恨和痛苦。无论回想什么，无论是好是坏。
许小玄捏住自己的小臂，毫不留情地拧了下。
疼痛是最快最有效的让人清醒的手段，能把人快速拉回现实。盘旋在脑海中的记忆终于停止播放，他无声松了口气。
许小玄抬起眼，沉沉地看着众人，楚时意有点担忧地看过来，他默了默，道：“我没事。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
支巧凌道：“确实还有些事想问那位老伯，可他……”
“知道了。”许小玄往前走了几步，刚站到老翁身后，老翁便“啪”的一声把鱼竿按在木桶上，谨慎地看着他。
许小玄眼中闪过戏谑，幽幽开口：“这是防谁呢？我不丢你鱼，放开吧。”
老翁不为所动，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
“行。”许小玄点点头，半蹲下来，屈指敲了敲他的小木椅，老翁猛地回头瞪他，许小玄收回手，“干什么，以为我要给你踹海里去吗？”
许小玄虚假地笑了笑：“我不会做犯法的事的。”
老翁仍是死死瞪着他。果不其然，许小玄道：“但是，如果你还不说话，那我等会就跟你回你家，把你雕的鱼全扔了。”
童漪啧啧称奇：“恶魔低语。”
这种事许小玄真的做得出来。老翁沉默许久，再次屈服了，他缓缓开口：“你还要问什么？”
许小玄却道：“不要让我问。你知道的都说了吧，否则我早晚还得来找你。你想我来找你吗？”
巴不得他快走！
“……”老翁深吸一口气，气得脸都要绿了，他缓缓道，“我和你们一样是船员，不过是最早的一批，现在，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快七十年了。”
“我已经一百多岁，按照正常人的寿命，我早该死了，可在这里，我还活着。”
但他的外貌却是七十多岁的样子，楚时意心中有所猜测：恐怕这里“时间”的缓甚至停滞，只针对“马上要死的人”和“已经死了的人”。
老翁七十岁时间才被停滞，是因为七十岁的时候，他就快要老死了。
“在岛上，还有些像我一样的人。我们背井离乡，都是为那轮落日而来，我们以为，虔诚祈求海神大人就可以解决这一切。”
老翁闭着眼，缓缓道：
“但我们错了，我们根本没办法让太阳升起，海神大人也不行。”
童漪忍不住问：“为什么，祂不是神吗？”
“神就能解决一切吗？”老翁语气不太好，沉声说，“能维持如今这样，海神大人已经尽力了，我劝你们不要继续追究，来了这里，就早点认命。”
“我们不能认命，您还是说吧。”楚时意叹道。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
老翁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又有些感慨，他自嘲道：“我刚上岛时也这样，或许年轻人都这样。
“一腔热血，自以为什么都能做到，然后一头扎进去再也回不去。”
他嗤笑着点评，摇摇头叹道，“可太阳已经快死了啊……海神大人能做的，也只是延缓它的坠落而已。”
“神明都没有办法，何况是我们呢？”
原来如此，楚时意心中最后一缕疑云消散。
怪不得问小哈暴风雨、死留人船员，还有落日的事，祂的回答都是“是的”！
因为这确实都与祂有关。
太阳将死，祂为了停滞坠落的太阳，力量覆盖了整片海域，这样一来，太阳的坠落便停止了，形成了这个世界永恒黄昏的奇景。
而那些赶来的船只，以及上面的人……他们因为死在这停滞的海域，便也被死亡留下了。
想明白其中原委，楚时意问：“老人家，如果我们想联系海神，应该怎么做呢？”
老翁道：“酒，海神大人很喜欢我们酿的酒。”
他苍老的脸上露出一点并不好看的笑容，“每次开酒，祂就会回来。海神大人心思纯净，像个孩子，哪有祂喜欢的东西，祂就去哪，从前，祂最爱凑热闹。”
“……可为了我们，祂永远不能离开这片海了，祂不得不忍受孤独，就为了我们。”
老翁眼中闪烁着晶莹，缓缓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云层：
“我走不动了，与其余生苦苦挣扎，不如留下与祂作伴。”
若老翁离开海神力量覆盖的区域，时间开始流动，他会立刻死亡。他或许还有不甘心，可苍老的身体将他困在原地，他无能为力，无处可去。
楚时意认真道：“老人家，还请您借给我们一些酒。”
老翁颤巍巍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你想找祂？”
楚时意道：“是。”
“一定要试试吗？”
“一定要试。”
老翁沉默了一会，道：“云上有高塔，叫祂送你们去吧。”
说完，他提起装鱼的木桶，佝偻着身子往家走。众人跟着他回了那只有两层的水泥房，站在门外静候片刻，老翁推着一个工地里常见的手推车出来了，车里装满了木桶，晃荡着水声。
“我只有这些，都给你们。”
老翁将推车把手放下，瞪了眼许小玄，“别来烦我了！”
许小玄假装没看见，从他手中接过推车，末了，还礼貌地道：“谢谢。”
老翁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你……走！我受不起！”
行至海岸，浪潮阵阵，废弃多年的木船歪在岸边，海风一吹，将落未落的木板便咯吱作响，风穿过缝隙，呜呜咽咽。无端添了几分诡谲。
柏乐池张了张嘴：“有句话不知当说不……”
童漪道：“别说。”
“为什么？”
她沉痛地说，“因为我也感觉到了，你怪物雷达还挺准，地面比我们走之前，起码下降了半米！”
“……”半米。沙滩这么大，得从下面爬出多少怪物才能降下半米？难道这里还有除了死留人之外的东西？
柏乐池听她这么一说，脸色苍白地道，“那现在怎么办啊？我感觉他们一人一口气都能把我吹死了。”
能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楚时意道：“等到岸边，不要犹豫，立刻倒酒，等小哈来吧。”
只要小哈愿意帮忙，那再多怪物都不是问题。
“好。”众人纷纷点头。
这车里的酒桶个头较小，桶壁也薄，许小玄把剪刀借给了宿宏，他负责把木桶凿穿，开一桶递一桶，其余人接过酒便往海里倒。
童漪嘴还闲不住，边倒酒边哈哈道：“这剪刀还在啊，许小爷，这是你的专属武器吗，瞧瞧这个锈，附魔刀！这要是扎一下，还不得去医院打破伤风……”
许小玄呵呵道：“我可不会把东西弄丢。”
“？”
童漪一噎，愣了半秒，想起自己那根丢失的棍儿，不由悲从中来：“我擦，你好毒。”
“到底谁毒？”许小玄一点也不接受她的评价，“你好好干活，别扯东扯……”
话音未落，他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惊悚预感，恰好此时，身旁的楚时意小声抽了口气，轻呼了一声，似乎是一下子没站稳。
许小玄当机立断，果断甩开酒桶，抓住楚时意的胳膊往自己这边一拉，与此同时，楚时意刚刚站着的地方猛地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掌！
没抓到东西，那手不甘地拍在沙子上，五指用力，一点点撑着爬了出来。
那是一具浮肿的男性溺尸。他身上的衣服紧绷，右腿似乎断了，一瘸一拐地朝着楚时意靠近。
“小玄……！”楚时意踉跄着抓住许小玄的肩膀，“我可以确定我没有碰到他！”
许小玄道：“我知道。”
脚下还有鞋子，中间还隔了沙子，怎么都不符合死留人“触碰”的条件，它怎么会突然暴起？？
宿宏喝道：“快别管这些了，你们抬头看看！”
“啊！”支巧凌艰难躲开一道残影，小臂被蹭出鲜血，她看向扎入沙子的东西，努力辨认，“好、好像是鱼！”
抬头，巨大废弃木船上张牙舞爪着数十道触手，密密麻麻的吸盘看得楚时意头皮发麻：“这是……变异章鱼都来了……？”
潜伏的怪物纷纷出现，众人被打乱了阵脚，心神慌乱，童漪跳着躲避攻击，后背冷不丁和乱窜的柏乐池撞上，两人都吓得喊了一声。
“走路不看路！”童漪喷他。
柏乐池：“你也没看啊！”
几分钟前还很团结的人，瞬间变成一盘散沙。何姨怀里抱着酒桶，舍不得丢掉，一时躲闪不及，被章鱼足缠住了手臂，她痛呼：“放开，你个怪物，快放开我！”
“赶紧丢了！”宿宏连忙用剪刀剪断了章鱼触手，夺过她怀里的酒桶，用力往海里一掷，“命要紧还是酒要紧？！”
许小玄把推车一脚踹翻了，酒桶滚出来，他又把车扶起来，牵着楚时意：“进去。”
“？”
楚时意想站起身，许小玄却不容拒绝地按着他的肩，将他压回推车里坐下，楚时意毕竟是个成年人，这么被推着算什么事？他颇有些羞耻地哀求道：“你等一下！放我下来！”
“你跑得太慢了！”
是真的慢，而且体力差，如果不是许小玄拉着他，他已经被抓到三四次了。
“抓稳！”
许小玄做起丢人的事简直得心应手。给自己头顶上戴木桶是，现在也是，只不过受害人变成了楚时意。楚时意可没那么临危不乱的厚脸皮，他双手紧紧抓住推车边缘，闭着眼深呼吸，指尖都用力得发白。
“臭大叔！”许小玄喊道，“剪刀还我！”
宿宏扔回剪刀：“没礼貌！”
“……”许小玄单手推车，另一只手险之又险地抓住了剪刀，就差一点，那剪刀就要扎他身上了！
楚时意看得心惊肉跳。
你们这样更危险吧！？
从沙土里钻出来的尸体、满天乱舞的触手，它们看着渗人，可速度还不算快，就算是那飞镖似的鱼，小心一些也能避开。
可这剪刀，许小玄竟然徒手接！
xxx妈妈很好，后面会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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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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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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