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看花总是看不清的，季舒窈觉得夏洲有时候像那高山之巅凛冽盛开的一朵花，人站远了看，会为他的傲骨天资所折服，只有凑近了，才会看清他的全貌。
很多人都说字如其人，季舒窈从自身经验出发觉得此话有一定道理，像她写字从来板板正正的，哪怕写得快了，也要尽量保持字迹整体的规整。
之前她没注意过夏洲的字迹，以为他的字也像他的人一样，不羁里带着几分凌厉，是让人看一眼就会不自觉联想——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的男生该长着一张怎么令万千少女迷恋的脸。
可当她费劲地在“一堆杂草”里逐字逐字努力辨认的时候，才知道上帝为你打开一扇门的同时，确有可能为你关上了一扇窗。
而夏洲被关上的那扇窗就是他的字。
季舒窈本来视力不怎么好，眼镜度数又有点偏低，她平时都习惯一手斜架着眼镜，一手抄黑板上的东西，偶尔遇到对此看不过去眼的同桌，便不自觉充当了她在上课时的眼睛。
高一的时候她就遇到过这样一个同桌，每次抄板书笔记或者题的时候，都是他快速抄好，然后再让季舒窈抄他的，连季舒窈害怕生物书上画的小白鼠，都是他细心的前后页厚厚贴几张折纸帮她覆盖住的，堪称绝世好同桌。
这天临下物理课的时候，老师让课代表在黑板上抄了几道题让学生课后做，季舒窈习惯性架起眼镜边默记边抄题，当她再次默记一段文字后准备下笔的时候，忽然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抄这个。”
季舒窈下意识扭头，当时她满脑子都是刚默记的物理题，眼睛虽然瞥见摊放在两人课桌中间的笔记本，却一下没转过弯来呆住了。
看着夏洲，无意识扬长了尾音：“嗯？”
季舒窈声线柔和得像润物无声的春风，这全凭本能哼出的尾音带着吴侬软语的娇怯，容易让人生出一种谈话者之间彼此关系亲近的错觉。
夏洲心上像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和这双玻璃珠一样透亮的眼睛对视几秒后，他反倒先移开了目光，轻抬下巴点了一下笔记本，重复道：“抄这个。”
季舒窈视线顺着移过去，这才明白过来夏洲的意思。
同时她也看清了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瞬间颠覆了她的认知，学神的字看起来完全像个学渣。
夏洲倒也有自知之明，在季舒窈看向笔记本的那一刻，及时出声：“字不好看，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季舒窈向来不喜欢驳人面子，违背本心道：“还好，谢谢。”说着拿过了笔记本。
夏洲见状还是道：“如果有不认识的地方可以问我。”
“嗯，好。”季舒窈随口答应下来。
可事实证明，她显然高估了自己辨识夏洲字迹的能力，前一二次，她还能自如的开口询问，但第三次遇到不认识字的时候，担心招来厌烦，她踌躇了好一会儿，终究没问出口。
这让她陷入了两难的局面，抄夏洲的不认识，抄黑板的，夏洲会怎么想？
季舒窈在心里暗暗叹气，果断选择了第三条路——抄叶锦的，反正是课后作业，也不急于这一时。
于是她估算着时间，墨迹到了下课，在夏洲恰好看过来的时机，把笔记本递了过去。
“谢谢。”
夏洲没马上接过，而是视线顺着笔记本看向了季舒窈，问：“抄完了？”
“嗯。”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夏洲默了一瞬，伸手接过笔记本，没说什么。
季舒窈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殊不知她刚才所有的行为夏洲都看在眼里。
杲朤坐在他们后面，自然注意到了前面发生的事，等季舒窈和叶锦一出教室门，他就挪了过去。
夏洲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杲朤也不介意，背倚着季舒窈的桌沿，手刚碰到笔记本就收到了旁边这位尊神的警告：“放下。”
“啧，用不着这么小气吧？还怕我偷师学艺不成。”杲朤不但没松，反而拿了起来。
夏洲见状倒也没阻止，不咸不淡道：“不用偷，你跪下磕三个响头，再奉一杯茶就行。”
“……”杲朤喉头一哽，手正好拨到今天抄写的物理题那页，随即脸上多云转晴，调转话题道：“你今天这写字的风格和平时不大一样啊，我居然也认得出来了。”
说这话时，他观察着夏洲的表情，对方不为所动。
杲朤也不放弃，合上笔记本放在一旁，意有所指道：“不过我认出来没用，有人认不出来。”
夏洲终于抬眼看他了，眼神夹着冰碴，杲朤丝毫不惧，直直望过去，继续挑逗对方的神经：“你说是不是？”
夏洲脑海中闪过那个时时刻刻拒他于千里之外的身影，脸色又冷了几分，说道：“我现在明白陶旭的心情了，看见你是容易让人手痒。”
一听到这个名字，杲朤立马炸毛了，想起那天那一脚，他揶揄夏洲的心思当即烟消云散，忍不住吐槽：“她整个一暴力狂，你知道那天我被揍的理由有多离谱吗？居然就因为我拿错了她的英语书，自己英语差，还怪我书上不做笔记，老师让她翻译，她没翻译出来这事儿都能怪我头上，你说她是不是不讲理。”
“我觉得挺讲理的。”
杲朤一口气差点没喘匀：“你这怕不是要找回场子，夹带私仇呢吧，你哪只耳朵听出来她讲理了？”
“两只耳朵。”
“……”杲朤确信这人因为刚才那事儿故意给自己吃瘪，他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气正不顺，进退两难的时候，扭头瞥到了刚走进教室的身影，眼前一亮，对夏洲道：“讲理的人回来了，想不想知道她站哪边？”
夏洲闻言，目光也转向门口，女孩好像聊天聊得开心，脸上笑容灿烂，只不过在撞上他目光的一刻便僵住了。
他心底的那股烦躁又涌了上来，没错开目光，夏洲注视着女孩走过来。
季舒窈整个人云里雾里，完全摸不清状况，不知道为什么夏洲和杲朤要看着自己，在莫名的目光下，连她回想了一路有人走路撞到电线杆又引她发笑了一路的画面都不再好笑了。
还不等她开口询问，杲朤就解开了她的疑惑。
原来是想请她当裁判？
季舒窈平静的听完杲朤的叙述，注意力却被他最后一句话吸引了：“咱们夏校草觉得那女生挺讲理的——”
杲朤特意隐去了两个当事人的名字，但那天他被追的场面，季舒窈也看见了，心里产生了合理的猜测，但没点破。
“——你俩也这么觉得？”
叶锦性格冷淡，没兴趣对这种无聊的事评头论足，径直走回座位做起了自己的事，意思表达得相当明显。
季舒窈自然不好意思这么做，其实她主观上不认同女生的做法，不过人性格各异，相处模式也各不相同，凡事她基本偏向互换立场相互包容。
如果放在平时，她多半会更偏向杲朤这边，但……
季舒窈斟酌了一下语言，先道：“女生是有做得不太合适的地方——”
“听到没？”刚听到这儿，杲朤就一脸得意的转向夏洲道。
季舒窈不知为何，看见这个场面心里有点不舒服，原本没底气的话瞬间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继续不急不缓的说道：“不过我觉得也是情有可原的。”
杲朤：“……”
夏洲没说话，只是目光中多了一份审视，然后他听见女孩对杲朤说道：“如果是我发现自己书上做的笔记突然没了还要被老师提问的话，心里肯定提心吊胆的，所以她怪你发泄发泄情绪也不算不讲理。”
说到这儿，季舒窈顿了顿，然后低下了头声若蚊蝇道：“谁让你拿错了人家的书。”
“……”杲朤听完之后，整个人的表情像被雷劈了，敢情他才是那个小丑。
他和季舒窈现在还不熟，只好转向夏洲道：“你这新同桌怪聪明的。”他指的是季舒窈猜出当事人的事情。
夏洲勾了勾唇，之前的阴霾一扫而光，女孩低着头，在他的视角仍能清晰可见泛起红晕的脸颊，他扫了一眼杲朤，凉薄道：“所以你还打算鸠占鹊巢到什么时候？”
杲朤经提醒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给季舒窈让开位置，别人是不清楚夏洲的心思，他却是听出了言外之意，这是都帮忙出头了。
这同桌俩一唱一和，他这外人显得格外多余。
杲朤：“我错了，这就麻溜滚开。”
季舒窈本来就因为“怼”了杲朤不好意思，在听到对方和她说“抱歉”的时候，更是没好意思看人，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
直到她坐回座位，她都像鹌鹑一样把自己窝成一团，没敢看夏洲那边，明明座位是她的，可经夏洲那么一说，她居然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季舒窈察觉到身侧投来的目光，故意视而不见，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此刻不敢与夏洲对视的原因，人有时候是一个奇怪的物种，意识尚不能及的地方，心先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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