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窈的板凳还没来得及挪回原位，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扭头看向夏洲，问：“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夏洲没看她，也没说话，像是默认。
“我没……”
“没有吗？”夏洲截断了她的话，扭头直视着对方反问，“你不是一直在努力避开我？”
楼梯间是，篮球场是，关于传闻极力撇清关系的是你，问遍所有人唯独略过我的是你，甚至现在我进一步，退避三舍的还是你……
夏洲虽然没说后面的话，但季舒窈好像听懂了。
回想起自己的种种作为，的确容易被误会，她不清楚自己这样做的原因，但有一点她很确认：这不是讨厌，她一点也不讨厌夏洲！
她想解释，可连她也不明白的事她要怎么解释，季舒窈一时哑然了。
这种沉默令夏洲烦躁到了极致，他不再看女孩儿，季舒窈只听到他在扭头之际淡淡说了声：“算了。”
当时季舒窈没明白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以为会像上次一样自然的翻篇，可没有，自那之后，夏洲简直像把她当空气，虽然两人之前也鲜少交流，但现在是连一句话都不会说，甚至在季舒窈看向他时，他也没再给过她一个眼神。
大概是被讨厌了吧？
这本是无可厚非的，妈妈曾经对她讲过：“如果你讨厌一个人，没准儿人家还得加个更字。”
这并不是一条真理，但季舒窈知道妈妈想表达的意思——任何一段关系都是双向的。
可她不讨厌夏洲，也莫名的不想被夏洲讨厌。
两人这样的状态僵持了几天仍没好转，季舒窈不是没想过先示弱，原本这种事她就十分擅长，更何况这次是她有错在先，可每当她要开口的时候，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蔓延出的寒意总有能力把她的话冻结在未脱口之前。
以至于到最后关系没缓和不说，倒让季舒窈对夏洲的一举一动变得格外敏感，尤其是在可能妨碍到对方的时候，所以每次下课，只要旁边稍微有点动静，季舒窈几乎是下意识就会把凳子向前挪。
这一切夏洲看在眼里，脸色也变得越发冷峻。
像恶性循环一样，不过世事难测，正应了那句话——“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惊喜哪一个先到来”，而对季舒窈来说，意外和惊喜是同时到来的。
这天星期五，又到了学生盼星星盼月亮终于要解放的日子，下午最后一节课是音乐课，在南郡一中，像这种艺术类课程，如果不是学科老师特别严格的话，很多学生几乎把这类型课当自习课来上。
所以对于季舒窈他们班来说，现在没放假也几近于放假了，教室里闹哄哄的，俨然一群即将出笼的飞鸟，个个欢心雀跃。
只有季舒窈提不起这个心情，因为她现在肚子疼到想直接吃颗安眠药昏睡过去，这样就能无知无觉了。
好不容易撑过一节课，一下课，季舒窈就瘫在了课桌上。
身上的疼痛攫住了她的注意力，以至于夏洲起身准备出去的时候，她没像这几天做的一样，立马给对方让出一条过道。
甚至连刚才他和杲朤说要出去的对话也没听见。
季舒窈的反常不由得让夏洲视线移了过去，这是他这几天来第一次正视女孩，不想却看到了对方紧锁眉头一脸惨白的样子。
夏洲神色一凛，主动说了这几天来第一句话：“你不舒服？”
季舒窈疼得有点昏昏沉沉，听到有人讲话，这声音熟悉又陌生，她第一反应是：是我听错了吗？
她睁开眼睛，勉强直起身，看到夏洲站着正看着自己，大概近来的应激反应，大脑自动过滤了刚才听到的那句话，正准备道歉，后面就传来一声惊呼：“我去！脸色这么差！”
是杲朤的声音。
季舒窈置若罔闻，一直捂着肚子的手挪到板凳边沿，配合重力把凳子左右扭着向前挪了挪。
“抱歉，刚才没注意。”
夏洲没动，一股邪火瞬间窜了上来，他忍着没发作，尽量控制语气又问一遍：“要不要去医务室？”
季舒窈愣了一下，须臾本能摇摇头道：“……不用……你不出去吗？”
明明虚弱得已经像在风雨中飘摇，还硬要强撑着，你一向如此吗？还是只是因为向你伸手的对象是我？
夏洲一口气堵在心口，没回答，径直蹲下身去。
季舒窈身体突然悬空，她自身平衡力本来就不好，下意识环住了夏洲的脖颈，所有的疼痛在这一刻有点像阴天森林中的雾霭，暗沉又缥缈，她被夏洲的举动吓懵了，待反应过来，双手松了劲。
望着近在咫尺的眼眸欲言又止：“你——”
离得近了，夏洲才发现女孩额边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细密的薄汗。
“如果闲不够瞩目的话，你可以挣扎。”
“……”
夏洲迈开步之前，扭头向杲朤扔下一句：“一会儿帮请一下假。”
杲朤第一次见夏洲公主抱一个女生，一时没缓过劲，半晌才打了个手势：“OK。”
从教室到走廊，无数目光侧目，让季舒窈进退维谷，最终她还是敌不过身上的针芒选择了掩耳盗铃，虚环的手臂收紧，似不经意把脸埋进了夏洲的肩膀。
感受到怀里人的动作，夏洲脚步一顿，不自觉低头注视一眼，随后又很快疾步走了起来。
那一年，那天午后的下午，校园白漆的墙壁仿若青春的定格板，春悄悄，似乎早已想好要为一场永不落幕的初恋标上注脚，在以后无数个春风依旧的日子里，拂起记忆的一脚。
季舒窈鼻息间都是夏洲的味道，像茶香，苦涩中又带着清冽沁人的芳香。
“用的什么牌子的洗衣液啊？好香！”在季舒窈迷迷糊糊昏睡过去之前如是想到。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屋内光线已经暗了下去，空无一人的房间在静谧的晚霞映照下透出几分冷清和暖融。
他应该回去了吧？
季舒窈动了动身子，正准备起身，手无意间碰到肚子的位置，凸起的触感和腰身轻微的束缚感让她意识到自己腰上被绑了什么东西，这会儿她才后知后觉感到暖烘烘的，虽然隐隐还有痛感，但已经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季舒窈起身，撩起衣角，粉色腰带扣着的小小圆形显示器上显示着数字，得见真容，但这完全超出了季舒窈的认知范围，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东西，不自觉看着有点入神。
这个数字应该是温度吧？
她还来不及多想其他的，只听“嗒”一声，眼前忽然亮了起来，有人开了灯。
季舒窈被吓到，迅速放下衣角，抬头看清来人的瞬间愣住了。
“怎么？看见我很惊讶？”夏洲双手拎着东西走近。
不知道对方刚才有没有看到她撩衣角的样子，虽说捂得严严实实，没什么不能看的，但季舒窈还是有点尴尬。
对方没提，她也只当无事发生。
“……你怎么没回去？”
夏洲把保温袋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离得近了，季舒窈下意识向后挪了挪。
夏洲似没看见，答道：“没力气。”说着拉开拉链，从里面把保温盒一个一个拿出来。
“……什么意思？”季舒窈注视着他的动作，不知道在想什么，嘴巴本能开口问道。
“没吃饭，饿得没力气骑车。”
“......”
夏洲把一碗生姜红枣小米粥放到季舒窈面前，又把勺子和筷子递过去，说道：“新买的，洗过了，趁热喝。”
“......”季舒窈没动，看着眼前应该是特意为她准备的粥和一摊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食物，迟疑道：“我没那么多钱。”
“？”
“你这些菜看起来很贵的样子。”看出夏洲的不解，季舒窈解释道：“我吃了你买的东西，应该给你钱的，但平分的话，我好像付不起。”
完全没想过这茬的夏洲听见这话简直要气笑了，问道：“谁和你说这很贵的？”
“就……”季舒窈指了指那些食盒，“摆盘，应该只有很贵的餐厅打包也会注意摆盘问题吧。”
“……”夏洲一心想着给身体虚弱的人补充点营养，完全没在意他家酒店厨师平时被培训出的职业习惯，“所以如果贵的话，你就不打算吃了？”
“……你会生气吗？”
“你觉得呢？”
换位思考，如果自己的一番好心被辜负，她应该也不会开心的，她知道夏洲一开始可能也没想过让她摊钱，只是她从小被教育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夏洲的做法让她压力很大。
“那……我请你吃三个月食堂可以吗？你要是能接受的话。”
夏洲没马上回话，定睛看了女孩儿几秒，须臾才道：“如果我说可以，你是不是就能安心？”
“嗯。”女孩儿笑着点了点头。
“好。”夏洲心下叹气，无奈妥协道，他把菜往季舒窈方向推了推，说道：“既然安心了，赶紧吃饭吧，一会儿凉了——”话音顿住，他下意识瞥一眼季舒窈肚子的位置，在话出口前临时换了词，“身体又该不舒服了。”
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季舒窈这会儿才又想起来自己肚子上绑着的东西，她挪到床边，看到夏洲在自己对面床位坐下，犹豫再三问道：“那个......我肚子上绑着的那个，是你买的吗？”
听这话音，夏洲已经明白她想说什么了，他吃了一口菜，随意道：“不是，送的。”
季舒窈惊讶：“送的？”
“嗯，饭店今天有满额抽奖活动，恰好抽中的。”
季舒窈满脸狐疑：“这么巧？”
“嗯，就是这么巧，就和我们现在这么巧坐在医务室一起吃饭一样。”夏洲想起季舒窈晕过去后，医生和他说的话。
“痛经是因人而异的，目前没有特别好的办法，只能让她平时多注意一下。”
夏洲：“你每次都这样吗？”
季舒窈本打算暂时先不纠结粉色腰带的事情，她勺起一勺粥刚放进嘴里，闻言抬头看向夏洲，她当然知道夏洲在问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尴尬，而且她没想到夏洲会主动提起，一时间没说话。
季舒窈的沉默让夏洲误会对方没听懂，于是后面直白加了一句：“月经。”
“……咳咳咳”
季舒窈被呛到，余光注意到夏洲起身，想说什么，但这种情况显然没法开口，感受到后背轻微拍打的力度，她捂着嘴又咳了几声才顺过气。
“没事。”
“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我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夏洲收回手，低头看着女孩涨红的脸，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咳嗽还是因为羞赧，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没有，我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季舒窈避开对方的视线，指了指对面的座位，道：“你回去坐吧，我没事了。”
等夏洲依言坐回她对面，季舒窈只看了对方一眼，就状似很顺理成章的又埋头准备吃饭，然后边吃边道：“我之前没昏倒过，这是第一次，可能前几天招了凉又有点贫血才会这样。”
看出女孩的窘迫，夏洲没再说什么，淡淡“嗯”了一声。
虽然有转移话题的成分，但季舒窈这会儿才想起醒来就未见到校医，今天放假，这个点医务室正常应该已经关门了才对，于是问道：“对了，校医是已经下班了吗？”
“嗯。”
“那这门？”
“我们走的时候关上就行。”
“哦。”
之后两人谁也没再开口说话，气氛渐渐变得有点尴尬，整个医务室只充斥着金属碰撞的声音和窸窸窣窣的咀嚼声。
季舒窈再次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咬着筷子抬眼瞥了对面一眼，大脑中适时闪现过夏洲抱起自己的画面，到现在两人坐在一起吃饭，季舒窈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这几天两人之间从来没有闹过不愉快一样。
她知道，只要她不提，事情也许又会自然而然的翻篇，这结果如果放在前几天，她乐得开心，可到现在，季舒窈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有点不乐见其成了。
“有话想说？”被盯久了，夏洲终于开口问道。
“我不讨厌你！”
女孩儿的声音轻柔又真诚，像这个午后的微风，丝丝入扣，带着尘封已久的腥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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