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西配殿里,一灯如豆。
静嫔娘娘早已将她要的东西送来了,阮随云用指甲挖了点在手心里,橙黄色的粉末,没什么特殊气味,掺在茶水里神不知鬼不觉。
天时地利人和悉备。
阮随云的脸色却晦暗莫名。
从制定计划到实施计划是需要胆魄的,阮随云很清楚,自己一旦迈出这一步,便与徐嬷嬷素日教导她的背道而驰,甚至成为嬷嬷最痛恨的那种人——昭霞公主一生清白,生的女儿怎会浮浪下贱、不知廉耻?
可她没有更好的选择,是那些人堵死了她所有的活路,她只是不甘心像个提线木偶任人摆布而已。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决定了,便不要再懊悔。
阮随云深吸口气,轻轻吹灭残烛,换上最轻便的丝履,蹑足走出寝殿。
徐嬷嬷一贯早歇,根本不担心吵醒她老人家,至于春燕,阮随云本想给她喂点安神汤,然而这丫头近几日仿佛累着了,一沾枕就呼呼大睡起来。
年轻真好,还能享受无忧无虑的辰光。
她却再也回不去了。
*
赵睢对阮随云选定的幽会之地并不意外,那是位于湖中央的碧波亭,三面环水,无路可通。
如同蜘蛛捕捉猎物,要的便是三哥掉入她精心编织的罗网,然后有去无回。
可你自己也是有去无回啊。
赵睢幽幽叹了口气。
他很清楚,不管为哪边好,最好的解决方式便是给阮随云通风报信,告诉她计划有变,如此,一切都将回到原点。不管她是另找法子逃避和亲,或是义无反顾踏上和亲之旅,他都能完美逃脱责任,亦不会招致怨恨。
可赵睢并不想这么做。
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很卑劣,可是……他情愿这事闹得大些,再大些,他才有机可趁。
人的感情本来就是自私的,不对么?
碧波亭已近在咫尺。
此处原为王公贵族赏景之所,据闻昭霞公主幼时最爱于此嬉戏,后来公主病殁,景朔帝伤怀肺腑,便叫人封了,近年来才重启,却因故地不详,少有人去。
自然也是没设戍卫的。
赵睢深吸口气,举步踏入。
阮随云听见声响,适时转身,软声唤道:“三哥。”
亏她在风口里站了半天,本就瑟瑟发抖,又拿葱白揉红眼皮,愈显出楚楚可怜、弱不胜衣之态。
要一击即中,就得使出全部杀招。
亭中无灯,但月光皎皎,照得四下光明一片。
赵睢不禁面红耳赤,她竟只穿了件薄薄的纱衫子,隐约能瞧见里头枚红色的胸衣,若隐若现的峰峦,仅是看着,便无端引人遐想。
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后悔来前没多喝点水。
阮随云亦几乎石化,这跟她想的太不一样。赵恪呢,死哪儿去了?
太过惊骇,甚至忘了行礼,“你怎么会来?”
赵睢心内波涛汹涌,说出的话却极是淡定,“走错了。”
阮随云:……你看我信吗?
她自然无法质问,静嫔母子本就无法以常理论,这碧波亭又不是她的,难道还不许旁人过来赏景?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不知姮娥是否也在其中。
若她能跟姮娥一般羽化登仙就好了。
阮随云亦无法解释自己为何深更半夜出现此地,穿着太过清凉也就罢了,一旁石桌上酒菜悉备,明摆着候人对饮。
赵睢并不多问,执起桌上满满当当的小银壶,亲自给自己斟了杯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古怪的场景,古怪的人,阮随云心想这可不是诗兴大发的时候。
眼看他就要递到唇边,阮随云忙道:“不要喝!”
“为何?”赵睢晃了晃杯中清亮酒液,眼神一片了然。
阮随云并未注意到,只觉心乱如麻,她有想过赵恪可能不来赴约,但今日不成,还有明日——女追男隔层纱,早晚得将他拉下马。
谁成想凭空多出个变数呢?
眼下她只想尽快将六皇子支走,否则若让旁人瞧见就说不清了——尤其是赵恪。
赵睢望向她的目光多了丝怜悯,“三哥不会来了。”
“什么?”阮随云的困惑倒不是装的,她没理解对面什么意思。
而下一句更叫她惊讶。
赵睢定定看着她,“阮姑娘,你觉得,我怎么样?”
许是血统不同的缘故,他轮廓不似中原人平淡,分外有棱,然而在朦胧月色的笼罩下,气质并不冷峻,反倒异常温柔。
纤长睫毛在他脸上投下浓密阴影,鼻若悬胆,唇红齿白,端的是……人间妖孽。
阮随云必须承认自己心跳慢了半拍,可不代表她会将戏言当真。
“殿下切莫说笑。”
赵睢蹙眉,他并非说笑。
阮随云明白,对方已然知晓一切,不管是赵恪大嘴巴泄露的还是他自个儿打听的,总而言之,她的计划已然宣告失败。
阮随云十分沮丧,从头到尾她没考虑赵睢,一是不想将无辜者卷进来,二则,跟着赵恪至少还有指望,日后或许能绝地翻盘,而静嫔母子一早就是被皇帝放弃的人,谈何下注。
她是个精明世故的女人,尤其在尝过了人情冷暖之后,尤为渴望荣华富贵。
阮随云硬起心肠,将整壶酒悉数倒入御湖中。
“今晚的事愿无第三人知晓,殿下就当没见过我罢。”
赵睢望着她,不知是失落还是愤懑,抑或某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其实,她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即便自己此刻用强,她也无力反抗。
若真如此,却是将她越推越远,得不偿失。
正僵持时,亭外传来沙沙脚步声,仿佛有人正沿着石桥靠近。
阮随云一拍脑袋,忽然想起自己匿名给丽妃递了口信——她怕赵恪甩手不认账,自然得找个见证人才行。
丽妃素日便是最爱管闲事的,又跟惠妃有隙,总之这口黑锅背定了。
哪晓得弄巧成拙,阮随云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殿下,您赶快躲一躲。”
等等,还是她躲起来更好,六皇子一个大男人还有话说,她清清白白女儿家可禁不起风言风语。
然而亭子依水而建,四处就没什么遮蔽,她总不能往湖里扎吧,除非坐等淹死。
眼看她满头大汗,赵睢却老神在在跟没事人一样。
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突发奇想:“你把催情酒都倒下去了,那些锦鲤不会发了疯似的交/配罢?”
阮随云:……
现在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吗?
还有,对她一个姑娘家,轻描淡写说出交/配两个字真的好吗?
她怀疑六殿下以前没见过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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