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翠微居出来,阮随云另换了条路走。
日色西斜,御花园里游人如织,低头不见抬头见,她不想让人觉着她在偷懒。
虽她并无差事在身,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奴婢,但三公主显然不这么想——惠妃还会装一装样子,这位殿下就全然直抒胸臆了。
她刚抱来长乐宫那阵,三公主还着实吃了会儿干醋,觉得自己分走她娘宠爱……莫不是个傻子。
明眼人都瞧得出,惠妃只有在帝后在时才会化身慈母,其余时候正眼都不带多看的。
可三公主偏偏就看不分明,若非阮随云于她有用,大约两人也不会有太多交际。
说曹操曹操到,迎面走来的可不正是三公主四公主?
阮随云有些失措,但多年历练促使她迅速镇定下来,含笑失礼,“二位殿下安好。”
不卑不亢。
长久的宫廷生活使她明白过来,人家不会因你奴颜婢膝就对你网开一面,相反,适当挺起胸膛却会有所忌惮。
不为尊严,只为求生。
四公主年纪更小,养气功夫却甚是不错,还微微朝阮随云点了点头。
三公主却一眼瞧见她手中点心,大馋丫头莫不是跑御膳房偷嘴去了?
阮随云更不好扯出静嫔来,只能默然无言。
四公主笑道:“白日渐长,腹中难免饥馁,几块点心算得什么,你也太小题大做了。”
不说还好,一说三公主更是怒意蓬勃,装这可怜样给谁看,活像长乐宫亏待她似的!
劈手就要打翻那盒糕点。
阮随云轻巧避开,叫她扑了个空。
四公主睁大眼有些惊诧,要吃不要命,何至于此?
再看阮随云那身穿着,掩口道:“缺衣少食,敢情这便是长乐宫待客之道。”
她生母丽妃与惠妃素来便是死对头,四公主自是乐得将这话宣扬开去。
就算宫里没人将阮随云当回事,那也是惠妃自己愿意接下这块烫手山芋的,不说视若己出,居然处处虐待,说到底份例也不要她出啊,自有内务府包揽。
三公主毕竟不傻,赶紧撇清,“你浑说什么,我娘对她可好了。”
生硬地补了句,“比对我还好。”
这话倒也不尽不实,惠妃一心扑在栽培儿子身上,对女儿则采取放养,睁只眼闭只眼,否则三公主也没那么些作弊机会。
四公主仍旧笑吟吟的,“果真吗?”
阮随云故作迟疑了一瞬,才声如蚊呐道:“是。”
落在四公主眼里,就像被威胁所致,面上愈显出怜爱来,瞥了眼她那身半新不旧的夹袍,“我那还有几匹绸缎,都是赏人剩下的,你得闲领了去罢。”
这话倒也没多么瞧得起阮随云,左不过当她是个随手打发的穷亲戚。
于阮随云却是刚需,可她瞥一眼旁边警告的眼色,还是识趣道,“谢公主美意,可实在不必,我素来荏弱畏寒,这冬衣穿到三月也还绰绰有余。”
四公主但笑不语,摇着团扇姗姗而去。
三公主临走还不忘扔眼刀,意思改天再收拾你。
阮随云真不怕她,有本事把香袋拿回去绣吧,她乐得清闲。
与四公主同行的那位却并未离开,反倒沿着石径逡巡徘徊。
阮随云察言观色,知道是在等自己,索性也就放慢脚步。
她与赵新娥其实相交不深,无非两人处境相仿——都是昔年那宗谋逆案的遗孤。
甚至赵新娥的处境该更坏些,她爹是与雍王一母同胞的睿王,打断骨头连着筋,也算半个罪魁。
可赵新娥有个皇后姨母,她娘以死相托,逼得皇后将她养在膝下,还破例求了个县君名号,故此日子反比阮随云滋润许多。宫里只有敢暗暗腹诽的,没有敢当面指摘的。
她跟四公主走得近,也是因皇后与丽妃交情好的缘故。
阮随云实在想不出两人有什么共同话题。
赵新娥半晌没说话,良久方叹气道:“你的亲事可有着落了?”
换做寻常大家闺秀,哪怕三公主四公主,闻听此言也得大惊小怪,女儿家首当矜持,哪能动不动把亲事挂嘴边。
可对方问得认真,阮随云也便收起轻慢之色,缓缓摇头。
赵新娥苦笑,“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咱们这些人怕是要老死宫中了。”
虽是戏言,忧思之意可见一斑。
阮随云忍不住道:“你不必着急的呀。”
大周朝并不提倡早婚,十七八出阁的也比比皆是。何况皇后这样爱重外甥女,她的婚事必得慎之又慎,轻易还许不出去呢!
赵新娥面色惨然,“你哪里知道我的难处。”
她看似风光,可说到底也只有皇后这座靠山,景朔帝恶她,比恶阮家更深。一旦山陵崩塌,她便成了俎上鱼肉任人宰割,更别提还得守孝三年,青春耗尽,又能依附谁去?
太医都说,皇后怕是撑不过近年了,否则景朔帝也不会交代下月千秋节风光大办——算是间接冲冲喜。
皇后许是病糊涂了,赵新娥更不好提这话,怕被人说不孝。
可阮随云知道,她必是有了主意,否则也不会私下寻自己。
果然,赵新娥随即便说起这届春闱,虽成绩还未出来,差不多也该打算起来了。真等到放榜,早有那眼明手快的人家榜下捉婿,早早截胡。
阮随云将赵新娥的话原样转述给徐嬷嬷,分毫不差。
徐嬷嬷知道此话在理,凭小小姐的出身,要么选个纨绔二世祖,要么便是青年才俊,正儿八经大户人家的冢妇是轮不上的。
照她看,还是后者更强些。穷不可怕,只要男子汉有志气,将来总有苦尽甘来之日。
何况她偷着攒了点体己,必要时也能帮衬帮衬。
阮随云却没这般乐观,她看话本子里头,富贵后一心一意的少,反倒是忘恩负义停妻再娶的多。与其辛苦扶贫,还不如从开始就找个家底殷实的,少受些累,左右她精于算计,守好自己的那份家私就够了。
只这话不能对嬷嬷说,忒俗,有失清高气节。
幸好,能读起书的就没有太穷的,放开手眼挑挑拣拣,总能找到合适的。
赵新娥还给了她一份举子名册,那意思甚至可以帮忙打听。
阮随云就奇怪,她干嘛对自己这么好?
徐嬷嬷毕竟老辣,“傻姑娘,她是想咱们先动了,才好提醒皇后呀。”
两人岁数毕竟相差无几,又都是寄养在深宫的,倘惠妃帮着寻摸亲事了,皇后不想被比下去,自然也得打起精神来。
徐嬷嬷原本觉着早了些,可错过这场机缘,不知得到猴年马月,遂决定择日便去问问惠妃。
阮随云一拍脑袋,糟糕,自己才坑了把惠妃——虽然是四公主主导,她无非借力——那边该不会记仇吧?
呵呵,真如此,惠妃只怕更想撵她走了。
次日徐嬷嬷并未过去正殿,因三皇子赵恪难得放假,母子俩必得叙叙天伦之乐。
阮随云亦牢记惠妃忠告,不肯前去打扰,只与春燕将昨日带回的糕点分食殆尽。
这点心必是静嫔亲手做的,格外清甜,不似御膳房里油腻。
如徐嬷嬷倒觉得太寡淡了——老人家口味重。
春燕心向往之,“谁当了静嫔娘娘儿媳妇可有福了。”
阮随云哼声,“你见过婆婆为儿媳妇洗手作羹汤的么?”
那是给儿子,当媳妇的无非沾点光罢了。
春燕以手支颐,“也不亏呀。”
常言道秀色可餐,六皇子据闻生得俊俏非凡,光看着就饱了。
只一双眼睛略微吓人,没关系,关上灯就好了。
阮随云见她只顾痴痴傻笑,懒怠睬这不成器的小蹄子,待要将角门关上——三皇子自非偷鸡摸狗宵小之辈,她不过在向惠妃表明心志。
可看清门外立着的那人,她不禁愣住。
自从见过静嫔,她自认已有了心理准备,连纯种的番邦血脉也不过如此,何况只是带点掺杂的。
眼前人却打破了她的预期,那淡紫色的瞳仁仿佛氤氲着层层雾气,生生将人吸进深渊中去。
似妖也?仙也?
人间无此姝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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