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菡萏终于回来,不想还带来了江澄的回礼。
??
“这是江宗主嘱咐我给小姐的,说是伤药,涂了绝不会留疤那种。”我有些意外,接过那白瓷小罐打开,里面是褐青色的药膏,凑近了闻,还有一股清新的药香。
果然是好药,只是他怎么会知道我手臂有伤?
“还有这个,”菡萏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与其说是一封信,倒不如说是一张纸来得贴切些。
我将那张纸打开,上面是几行简短,凌厉而不失隽秀的字,一看就是出自江澄亲笔,写着:
“谢礼已收下了,望金姑娘再多费些功夫精进修为,下次投的准些——江晚吟。“
……他到底还要拿这事说多久。我开始有些后悔当时这么轻易答应夫人了,好歹曦臣表哥不会有这样‘好’的记性。
我在心里默默叹息,将这信叠好收起,擦了江澄给的药后便上床就寝了。今日波折不断,倒是入睡得快,又是一夜无梦。
??
再说围猎第二日,我们这次学了乖,老实待在观猎台上,倒未曾再生什么事端。此间金光善传人来唤我去过一会,果然是在旁敲侧击江澄的事。我便也装作出一副少女含春,半羞半怯的模样,支支吾吾、半真半假地说了几句,随后他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挥手叫我退下了。
??
到了午后便是宣布围猎结果的时候。此次江澄、蓝曦臣、聂明玦几人虽然也参与其中,但毕竟是一宗之主,为公平起见,并不算在评比范围之内。剩下的结果便乏善可陈起来,唯一让人有些在意的是虞渺菱进了十甲,念到她名字的时候那副高傲的模样差点没恨得苏清把牙咬碎。
??
评完了单人的,自然还有世家的。这一回倒是将江澄他们的猎物算了进去,毫不出意外,一甲是聂家,其次便是江家,再就是蓝氏。兰陵金氏这一次表现不佳是意料之中之事,只是依旧让这位金宗主十分挂不住面子,险些连笑脸也没撑住。
这时候,坐在女眷首位的金夫人倒是突然开口道:“云梦自当年一场浩劫,又经历百般波折,如今却还能拿到这样亮眼的名次,江宗主当真是少年英才。”
江澄自然还是卖她一个长辈面子的,隔空对她颔首道:“金夫人过奖。”
金光善一言不发,只是眯眼不知看着什么。金夫人继续接着道:“想当年初次见江宗主你在围猎中大放异彩,我还记得你拿了个顶好的名次,阿鸢嘴上不说,心里却是高兴的很。一晃眼,都是快十年前的事了……”
听到母亲的名字,江澄心里就算早有准备,却还是止不住一酸,颇有些动容地说:“家母严厉是为澄好,澄知道。”
提及故人,现场的气氛止不住沉寂了许多。大多数人自然不是为了虞夫人而伤心,而是不知金夫人今日突然搞这么一出目的为何。
不过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金夫人此时眼角也泛起了些泪光,被她用丝帕拭去,“真是‘流光容易把人抛’,可惜阿鸢未能够亲眼看着厌离出嫁,看着你成亲。”
来了。
“……罢了,我既然是你母亲当年的莫逆之交,今日便也给自己脸上贴一次金,充一次长辈——”
“母亲!”话说到这个份上,金光瑶怎会还不知道今日金夫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阻止他的,却不是金夫人,而是金光善的眼神。
“江宗主,昭儿是我兰陵金氏的掌上明珠,按理说本该早些就议亲,只是,你也知道,这孩子心里重情谊,坚持要给她哥哥嫂嫂服满三年丧期。今日时机正好,我也就直言问了,你可愿意娶阿昭为妻,再结金江之好?”
此话一出,下方自然是一片哗然。然而两人家世、年纪、相貌皆是门当户对,因此纵使众人惊讶,回过神来却也觉得十分登对。
江澄这一次郑重地从席位上走出,向上首的金夫人和金光善微微抱拳,又看了我一眼——我才知道原来论起演技,他也是一把好手,那一眼铁汉柔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已然经过‘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
“金小姐蕙质兰心、温婉贤淑,江某若有幸求娶,定许其一世喜乐安康,护她一世周全。”
“表哥!”下首处的虞渺菱不敢相信事情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一声呼唤中满心破碎,听的人于心不忍。
但是江澄一向是一个很能忍的人,况且他对于这个表妹并没有任何超出兄妹之情的其他情谊,于是郎心似铁地选择了充耳不闻。
虞宗主再是心疼女儿,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质问自己的亲外甥,自然是一番管束,不叫虞渺菱再次失态。
眼看着这门亲事就要这么定了,金光瑶暗中咬了咬牙,还是俯首站了出来,对着上首说到:“……父亲、母亲,依我看,婚姻乃女子一生中的头等大事,毕竟关乎着阿昭余生幸福,不如还是问问她的意见吧?”他本以为自己这样一而再的阻挠会引起金夫人的不快,不料这位端庄尊贵的美妇只是斜睨了他一眼,眼里还有这难以忽视的蔑视、嘲笑和……怜悯。
“阿瑶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阿昭你的意思呢?”金光善接过了这个话头,目光转而看向我。
我紧张得睫毛不断颤动,手心的帕子都有些洇湿——这会的确不是装的,毕竟我也是头一回与人定亲。
“江宗主风神俊朗,阿昭亦是神往已久……”说完这话,我便低下头再不开口,十分羞涩的模样。一时间,这大殿中安静得连根针落下都能被听见。
“哈哈哈哈,好!既然如此,这门亲事就这样说定了!今日便让诸位为我金江两家做个见证!来,我敬诸位——”沉默是被金光善突如其来的大笑打断的,他要敬酒,自然是没人敢不回应的,于是场面再一次热络起来。
这一杯下肚之后,金光善还专门又敬了江澄一次,全然不见方才一言不发的模样了。
江澄自然是顺着他的心意,一时间宾主尽欢,一片其乐融融。
等到庆功宴结束,金光善自然是把江澄单独留下,请他移步内室。我跟在夫人身后,自然也是一同跟了进去,站在一旁安心做一个美丽的花瓶。
“……三月廿七是个好日子,不如就定在这日吧。”
“此事全凭金宗主金夫人做主,澄回云梦之后会将八字送往金陵台与金姑娘相合……”
“那便就商定如此……”
我一边时不时听两句他们商议的内容,一边又心绪不宁地扯着帕子发呆。虽然这婚事可以说是我自己亲手促成,但是一想到自己过几个月就要嫁去莲花坞,心里总还是又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世侄还叫金宗主,是否就有些太见外了?”婚礼的大体事宜讨论的差不多了,金光善就开始厚着脸皮攀起关系来。
我看到江澄的眉心狠狠抽动了一下,表情看上去可不是很情愿的样子,于是主动开口解围,也算提前卖他一个好。
“……父亲!”
“好好好,年轻人脸皮薄,我不说了。”
金夫人在一旁看着,表情一直是淡淡的,不见刚刚潸然泪下的情动,此时显得像一尊贵气逼人的玉雕。直到看着这两位渐渐无话可说,才开口结尾,“行了,知道你稀罕这新女婿,可阿澄一宗之主,事务繁忙,你就别硬拉着人家陪你聊天了,以后成了一家人,这样的机会还多的是。阿昭,去送送阿澄。”
“是,母亲。”我辞别这对尊贵的夫妻,跟在江澄身后一同离开了殿中。
一路上,气氛有些凝滞。因为我依然沉浸在自己方才的思绪之中,并不怎么主动开口;而指望江澄主动找一个聊得下去的话题,还不如指望他再去杀十头凶兽。
直到他想起我的那把鸳鸯剑,觉得这剑设计颇为精细巧妙,才开口问到:“你的佩剑,可有名字?”
我颇有些玩味地看向他,反问:“你没见过这把剑?”
“……我为什么要见过这把剑?”
我抽出剑鞘里的主剑。那剑身已经被我用净水符仔仔细细清洗过,又恢复了银白色的凌凌辉光,一看就是由上好的材质锻造而成,刚柔并济,坚而灵巧。
“这把剑叫做扶桑,里面的匕首名叫若木。”
“‘扶桑若木’……书中有言,上古时期,东海扶桑枝为‘扶桑’剑,金乌纹饰昼放昊光,剑气所至魑魅显形;西极若木芯作‘若木’剑,玉兔雕纹夜绽清辉,剑风掠过百病消弭。双剑交错可改昼夜时辰。“江澄缓缓说道,略作沉思之状,“剑是好剑,名字也是好名字,只是为何这‘若木’是把匕首?”
“射日之征,若木剑身被绞断了,而后干脆改成了匕首。”我悄悄把目光转移到他的脸上,试图看出些异样来。可惜,没有。
“抱歉……”他看上去只是很单纯地为这样一把好剑而惋惜,“你竟也参加过射日之征,还是前线?”
“年少意气而已,其实也没真枪实干过几回,便被哥哥抓回去了。”想起那时候轩哥哥面红耳赤气坏了的模样,竟在记忆中如此鲜活,一时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那也不错了,倒是我小看了你,至少还有这样的勇气。你那时才十二三岁吧?”
“十三。当时还是偷偷跟着哥哥去的。”
“是哪个战场?没准我们还并肩作战过。”他这下是真起了兴致,挑眉看向我。
而我只是垂着眉,敛去了神色中的怅然。“……这我倒不记得了,总之是稀里糊涂跟过去,又稀里糊涂回来的。”心里那股酸胀的感觉挥之不去,可是想想也知道,江澄不像我,他参加的大小战役恐怕没有百场也有几十,很多人更是顺手救了,是出于一种道义,哪里会一个一个去记。
这道理我清楚,只是为我们原本就不多的昨日被遗落于记忆的尘沙之中而感伤一二而已,但总归,我们来日方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