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小太监提着灯笼推门进来,换掉烛台即将燃尽的蜡烛,小声道:“李公公,小的来换您的班了。”
李公公打着哈欠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动了动脖子,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灯笼,嘱咐道:“时过鸡鸣,不要忘记往刻漏里加水。”
“小的记下来。”小太监点头。
李公公满意的点了点头,提着灯笼出了门:“你守着吧,洒家就先回去了。”
小太监目送李公公离开,转身拿瓢,往刻漏里加了升水,坐到刻漏对面,盯着一滴一滴往下的水渐渐走神。
滴答……滴答……
小太监一手杵在书案上,撑着脑袋打瞌睡,一个不受控:“哎呦!”脑袋嗑在案上惊醒。
案头烛火猛的一跳,窗外是死寂一般的浓黑。
小太监回过神来,起身往刻漏里加水,放下水瓢的瞬间,一股焦糊味钻入他的鼻子。
“什么味?”小太监疑惑着猛吸一口气,更加确定了有一股焦糊味弥漫在空中。
还不等他确定这焦糊味从何方传来,就听到院中传来一声惊叫:“走水了!快来人啊!走水了!”
他猛的拉开门,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内廷办差院火光冲天,热浪裹挟着浓烟一波一波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水!水!”
“……”
“大人还在里面!”
“……”
“账册!快救火!”
“……”
小太监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前一黑,耳边嗡的一声,随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
本该骑马上朝的秦祝余此刻正坐在自家二哥的马车里,打着哈欠接过二哥递过来的荷包,系在腰间。
“宫中出事了,今日早朝不太平,你规矩些。”秦到源看着还没睡醒的弟弟,开口嘱咐。
秦祝余往软垫上一靠,闭着眼睛点头:“知道了。”
马车站住脚,秦司敲了敲车缘,开口道:“二爷,王爷,到了。”
秦祝余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眼,坐起来,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转身,朝着车内伸手。
本该上前的秦司老实站在一边,看着王爷将自家主子扶下车,三五成群的朝臣陆陆续续收回目光,继续低声议论。
秦到源堪堪站定,就听到后面来人道:“拜见王爷,秦大人。”
秦到源回身:“邬大人早。”
秦祝余站在二哥身边,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二哥也曾说过,自己虽与邬浩广同属御史台,但并无什么交集,眼下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来找他们兄弟二人寒暄倒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邬浩广微微一笑:“秦大人与王爷的感情真好。”
秦到源微露喜色:“我身体不大好,十安平日里有些小题大做,让邬大人见笑了。”
秦祝余神色平和站在秦到源身后,听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开始东张西望。
……
卯时已到,卫尉寺却迟迟未开宫门,卯时一刻,众人低声交谈的声音愈发的大了,不少人开始隐晦的议论自己得到的消息。
眼见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宫中却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秦祝余的眉头越皱越紧,耳边百官五花八门的猜测让他心烦意乱。
直到卯时三刻,鸿胪寺赞礼官才登上高台,扯着嗓子开口:“唱班排名,引至御前,文东武西,重行异位。”
文武百官分列两端,鱼贯而入。
皇帝端坐龙椅,睨着眼睛,受着百官的三跪九叩。
康成海站在身侧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秦祝余仰头看向皇帝,轻啧一声,身旁的静王扭头看着自己一脸疑惑,他察觉到静王的目光,一扭头,两人的视线就这样撞上。
静王动了动嘴,秦祝余努力分辨着这人要说什么,正当他要开口时,就有朝臣站了出来。
两人的对话被打断,齐齐看向站出来的大臣。
站出来的正是内宫正——钱蓝。
只是钱蓝脸上几道黑灰,发丝凌乱,若是凑近些,还能看到不少发丝或被烧断或是打圈,看上去狼狈极了。
钱蓝扑通一声跪在大殿中央,声泪俱下的哭诉自己险些被烧死在昨夜内廷的大火里。
文武百官多番打探的结果也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昨夜内廷办差大院起火,连带着尚服局的库房也被烧了大半。
皇帝脸色阴沉,看着下面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钱蓝,不耐烦的开口:“行了!”
钱蓝噤声,一脸无措仰头看着皇帝。
“把人抬上来!”皇帝强压着怒火开口,康成海躬身点头,随即朝着殿外高喊,几名侍卫抬着担架应声进殿。
一共七个担架,其中三个担架上的人已经不动了,还有四个身上缠着纱布,还在痛苦的哀嚎,焦糊味随即在朝堂上蔓延,有几个不抗事儿的,有的咳嗽干呕,严重的甚至直接被当场吓晕过去。
秦祝余一眼就看出这些人是从火场里抬出来的,有太监,宫女,还有两个看衣着打扮,应当是内廷官员。
康成海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的脸色,见皇帝眼神冰冷,连忙展开一份连夜赶出的奏报,尖细的嗓音打破沉默:“启奏陛下……昨夜丑时三刻前后,内廷办差大院突发大火,火借风势,迅速蔓延,毗邻之尚服局库房亦受波及……经查,大火起于办差大院值房,疑为烛火倾倒引燃文书所致……”
他每念一句,皇帝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就收紧一分。
“受灾情形如下:内廷办差大院正堂、左值房、文书档案房……尽数焚毁,片瓦不存;尚服局库房损毁过半,所储四季宫装、部分仪仗器物、贡品绸缎……皆付之一炬……”
“……人员伤亡:办差大院值守太监三人,当场……殉职;尚服局值守宫女一人,重伤不治;另有内廷录事官一人、尚服局掌珍女官一人,重伤;内宫正钱蓝大人吸入浓烟,幸无大碍……”康成海的声音越来越低,额角渗出汗珠,“大火直至寅时初方被扑灭,其间……其间……”
“其间什么?!”皇帝猛地一声厉喝,脸上是再也压抑不住的怒火。
“啪!”
御案上的白玉镇纸被他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碎片四溅,惊得前排几位老臣猛地一哆嗦。
“废物!一群废物!”皇帝的胸膛剧烈起伏:“这火烧的就这么突然,不偏不倚就烧掉了刚理好的账本,你们这是想告诉朕什么?啊?”
陆重山看着跪伏在地的群臣,颤颤巍巍上前一步,嗓音沙哑的开口:“陛下息怒,身体要紧,康公公,将人带下去吧,该治疗治疗,该安葬安葬。”
康成海看向皇帝,皇帝深吸几口气,坐回去,挥手示意将人抬出去:“查!给朕查!”
……
东宫里的宫女太监正在院中粘着今年最后一茬知了。
甘文卿静坐在宽阔的池子里,池水微凉,没过肩膀,他合上双眼,鼻尖呼出的热气与池水的凉意在唇边对撞,连带着脑中思绪也一阵恍惚。
甘文卿更深地沉下去,水波漫过下颌,淹没了紧抿的唇,最后连挺直的鼻尖也浸入水中,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宫人们低微的步履声、远处嘶哑的蝉鸣,尽数被水波温柔地隔绝在外,只剩下水流在耳廓间回荡的嗡鸣声。
睁开眼,眼前只有透过水面、被水波切割成无数碎片的光,长发在水中晃动、扭曲、游移不定。
这一刻,他仿佛看见前世龟裂的秧田,干涸的湖泊,枯水截断的河流,百姓们世代耕耘的土地颗粒无收。
“殿下……”
“殿下……”
耳边有人在叫他。
甘文卿扭头,龟裂的土地转瞬变成尸骸遍野的战场,将士们的尸骸堆成一座尸山,山顶上的那具尸骸——是秦祝余。
将士们的献血如同山间流水一样往下,在山脚下汇聚成惊涛骇浪朝自己涌来,连同他们那些痛苦一起将他无情地吞噬……
心口骤然一紧,如同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甘文卿猛地从水底挣扎着抬起头。水珠顺着他的长发和脸颊流下,滴在池子里,荡出几圈涟漪,额角两侧的血管正突突地狂跳。
一边候着的太监胡全上前几步,躬身开口:“殿下,时辰到了。”提醒太子准备去太极殿面圣。
甘文卿深吸了口气,沉声开口:“知道了。”
胡全将备好的衣衫放到岸边,躬身退了出去。
甘文卿斜眼看了看远处的青玉阶,双手撑着池边,上了岸。
他随手拿起玄色长袍,展开,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随意的系了扣子赤着脚往外走,路过镜子时眼都不曾斜上半分。
推开厚重的殿门,胡全正立在门口候着,身边还站着卓野。
卓野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陛下因着昨夜的大火,在朝堂上怒斥朝臣,被气的不轻,散朝后,传了太医。”
甘文卿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这放火的人真是聪明。”
几人被太子的话说的摸不着头脑,却又不敢开口多言。
……
甘文卿张开双手任由着萧姑姑带人替自己更衣,只是人还在,思绪早已飘远。
内廷这火,前世也烧了,只是因着自己动了些手脚,许多事情并非同前世一样发生,火提前烧了,且不似前世那般惨烈。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好的消息,现在他需要做的便是按照自己计划好的,将事情一件一件执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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