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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沉鱼

身侧这人从前是铁甲军中的百夫长,也是他力主潜逃回塞外,定下了借由狩猎养马骗取中原皇帝信任的计策,最后才商定在今日实行。他们说,皇帝喜欢他,只要他去求,皇帝一定会随着他。可这人此时遭羽箭钉穿了颈项,鲜血喷溅而出,直染深了两旁人与马的衣裳毛色。

也染湿了阿斯兰身上棉衣。

浓郁的铁腥气灌进阿斯兰鼻尖。他看着这个百夫长从马上软绵绵地跌下去,又被□□受惊的马匹踏了两脚,没了生气。

有埋伏。

这弓手极稳,不过几息便已取了数人性命。阿斯兰一手松了缰绳扶上腰侧,四下里环视了一周。

见不到弓手的影子。

皇帝吝啬,马夫手里不配弓矢,更无长兵。此时他们一行人手里没有弓箭,只有护身的短兵,若看不到弓手所在,此时断无取胜机会。

他已经逃离,他已没有退路。

阿斯兰最后看了那百夫长一眼,“走!”他夹紧马腹,想要尽快逃离弓箭射程。

往北是荒原,那么弓箭手便只可能藏身在林中,只要往北去,便能逃离皇帝最后的防线。或许往后会遇到追兵,遇中原人官府缉拿,但只要一直藏身山林荒野,逃出她的地方也并非痴人说梦。

或许有一日他会回到中原京师,但必定得是攻入,以胜者之姿收取囊中战利品,而非被人捆上铁索作为战利品丢到皇帝脚边。

到那时她才会愿意与他对坐下来吧。

但不止是弓箭手。

稍显密集的马蹄声从密林中疾驰而来,凌乱却有序,扬起尘土遮蔽了树下枯草。

人不少,且训练有素。追兵马匹迅速散开,自左右两翼包抄而来,两侧为首之人身着不曾见过的轻捷戎服,张弓搭箭,直取逃兵后心。

听闻中原人视良马更重于奴人,一匹良马可值百金。这些弓箭几乎没有对准马匹的,均是扰乱人的视线。不过几下,已有好几人被射下了马,又遭赶上的暗卫擒拿。

是她的追兵。

阿斯兰忍住了没有回头,扬手抽了一下马鞭,策马直冲往荒原。

不能回头。

既然选择了离开皇城,就绝不可以再被丢到皇帝脚边。她是狼群里高傲的头狼,败者永不可能入她的眼。她只能看到最华美最闪耀的那一颗宝石。

阿斯兰□□是皇帝的御马。这是上林苑里最善奔袭的一匹,耐力尤佳,更善长途奔袭。

相马时候他是对皇帝这般说,这匹马也确是千里良驹,早将追兵甩在身后。待他看清扬尘间,马蹄早已踏出了上林苑地界。

他心下微微松了口气,直往北而去。

然而。

马背猛然一沉,骤然加多的负重使这匹千里马也慢了下来,几缕细碎的发丝被风裹挟缠杂到阿斯兰脸上。

“哎呀呀,你要不还是跟我回去吧?”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背后一阵冷风,阿斯兰才发现手里缰绳早被另一双手握住。

是那个金发内官的手。

皇帝的鱼竿猛然一沉。

“上钩了。”她一拉鱼线,竟然是一条肥硕鲤鱼,倒像是御花园里溜出来的,“不枉我守了两个时辰,腿也麻了。”

“陛下好技法……”燕王捧得毫无真心,慢腾腾打了个哈欠,对着手哈了两口气开始卷线,“也该到晚膳时辰了吧……这条大鱼该怎么烹……”

“今日吃锅子,这鱼就给后头宰了,剔净鱼骨涮鱼脍吃。”皇帝眨眨眼睛,招了招手叫人换上新暖炉来,又是将这条大鲤鱼收了,“这么冷,还是吃一品铜锅羊肉暖和,鱼做不得主菜。”

一时间宫人们赶紧围上来,又是塞抄手套子,又是给换新加炭的手炉,又是赶忙把两个主子扶起来。

如期接着皇帝的话便笑道,“羊肉是早切细了叫带出来的,都锁在食盒里呢,锅子也都备下了。”

“小妮子数你机灵。”皇帝点了点如期额头,“就等着先来讨赏。”

“如期现而今也是姑姑了,”燕王顺口打起圆场来,“讨赏也是替底下人讨,陛下就赏些吧。”

“哎哟阿兄您可真是我亲兄啊,”皇帝揶揄道,“这东西总……”

她还没说完,一打眼,法兰切斯卡带着长秋监的人押了一堆伤员停在十步开外。

阿斯兰见她看过来,别开了头。

宫人们赶紧做完活计,躬个身子碎步退下。

燕王也收起神色,揣紧了手炉,拢了拢身上斗篷。

一时沉默。

半晌,皇帝才开口道,“去换身干净衣裳,今晚上吃涮菜同羊肉锅子,正好暖身。”

阿斯兰微微张了张口,抬着眼皮子看向皇帝。她今日穿得素淡,雪青的万字提花缎料斗篷,里头是浅到发白的月白外袍,整个人裹在斗篷的白狐毛里,说话时候呼出白气,神色有些看不真切。

他忽然想起来,昨夜里她留宿时说,“你真的不愿同我说一说么?”

他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怎么说。”于是她也就不再多问,只道,“你想好就是了。”

分明那时候身体才交融过,言语间却更近萍水相逢。

皇帝瞧他久不言语,也并不多说,转身预备往行宫里去。

“等等。”阿斯兰声音有些滞涩,这两声近乎气音。他发不出声来,只能习惯性地伸手出去,才意识到双手早被绑在背后动弹不得,“等等。”

阿斯兰大口呼出两息,喉咙才终于不那么干涩了,发出有些喑哑的声音,“等等……景漱瑶。”

这下不仅是皇帝,连燕王也掀起眼皮子瞧他。

法兰切斯卡扫了一眼旁边那堆重伤逃奴,个个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倒逗得他发笑,脚下踢了踢阿斯兰,“喂,别人可未必领你的情啊。”

阿斯兰没同他搭话,只死死盯着皇帝道,“求你,求你让医者看看……看看他们。”

皇帝也顺着他眼神瞧了瞧暗卫中央那堆伤者,“阿斯兰,”她笑了出来,“我的小狮子,我为何要应你所求?宫中逃奴向来没有宽纵先例。他们挑唆侍君出逃,更是罪加一等。”她呼出一口气,“你要如何说服我保下他们?”

他已是瓮中之鳖。

只有存在交换条件才有谈判的余地。

“我是你的侧室……”阿斯兰缓缓开口道,“我可以……”他想起前几日皇帝偶然兴起的要求,“我可以做好你的侧室。”

皇帝挑了挑眉尾,小指指甲敲在小手炉上,“那是你身为侍君的本分。”

她脚尖微微转动,身子略向阿斯兰偏了偏,“依我看,你这些部下倒宁愿现在就死,不如从了他们。”

燕王一下笑出了声,见皇帝瞥过来赶忙掩口陪笑道,“臣一时没忍住,没忍住……”

“说来平素后位空悬,那君后的亲蚕尚飨职责也是兄长担的,不若说说如何处置这些逃奴?”

燕王仍旧是一副笑面道:“依照宫规,奴籍没入宫中者私逃,该杀;良籍或孤、独之人入宫为仆婢者私逃,杖四十,罚俸三月,发还本家,至于挑拨君侍,罪加一等,仍该杀……陛下是宽仁了些。”

“不行!……不能杀。”阿斯兰急急出声道,他还被法兰切斯卡攥在手里,一时筋骨隆起,撑得绳子越发锁入皮肉,“不能杀……是我主谋出逃,你罚我一人就是,要杀要剐都随便你。”

皇帝笑了一声,上前半步,一手抚上阿斯兰侧脸,“我的小狮子……”女人的指尖扫过男人隆起的眉弓——毫无疑问这是一张俊美秾丽的脸,即使染上破败血痕也丝毫不减其艳质。那对灰眸随着指尖动作缓缓转动,对上皇帝眼神时微微垂了垂眼帘。

她就像是在爱抚受难的情人。她生就一张多情的美人面,无人不会贪恋她的指尖。

皇帝笑了一声,道:“你未免太自负了些。——先押回偏殿去,旁人收监入宫正司看管,至于少君……”她微微偏头,手指顺着脖颈滑过喉结,最后探入颌骨空隙,抬起阿斯兰下巴,“你有两条路,要么也入宫正司,要么刷洗干净换身衣裳来陪朕用晚膳。”

满织金线的锦缎裁为一袭外袍,攒金雕玉的发饰衣饰随意丢在架子上,只等着人去佩戴。

不知道皇帝从哪变出来的一套。法兰切斯卡解了绳缚,将一袭衣裳往阿斯兰面前一丢:“自己穿……你会穿的吧?”妖精丢完便大剌剌往椅子上坐了,单腿翘上膝盖,“我不伺候人的啊。”

阿斯兰抖开衬袍,闷声道:“……我知道,你是专侍奉皇帝的。”

“啧……”妖精撇嘴,弹了弹舌头,“这说得……你们人脑子里除了□□有别的吗,真就一整年都在发情期啊?”他转头瞧了一眼偏殿隔扇,外头传来两声敲门声:“大人,陛下请公子往正殿去。”

“衣服没穿好呢。”法兰切斯卡隔着门应了一声,“再等等。”

隔扇外又传出两声敲门声,原来是长安带着如意进来了。如意一见着师傅赶忙打了个千儿,“陛下要用晚膳了,怕是等不得。”这小子笑得谄媚,抖开外袍来赶忙着给阿斯兰披上了,嘴上还不忘奉承师傅两句:“陛下也叫师傅您去呢。”

“你还怕起你师傅我了?”妖精好笑,顺手理了理衣领,“你师傅得看着这位,不去也不行啊。”

阿斯兰教如意前后忙着穿好了外袍。如意才要给他围革带,被他拦了下来:“我自己来。”

“哎,哎。”如意应了两声,偷觑起长安和自家师傅的脸色——长安微微点头示意他不必多忙,顺着这位公子就是;再看自己师傅……忙着拨弄额前碎发,没空搭理他。

师傅您这已经生得跟妖精似的了,就别再摆弄您那点头发了……如意腹诽,摆弄头发还不如换身鲜亮衣裳,长秋监的暗卫素服多少有点没趣儿,瞧瞧陛下不就喜欢年轻漂亮小郎君打扮鲜艳了放眼前嘛。

“皇帝在主殿?”阿斯兰问了一句。

“是,陛下同燕王殿下在主殿用膳。”长安先走一步开了隔扇门,“只等着公子了。”

什么是只等着,分明是皇帝着意要折辱人。阿斯兰抿紧了唇,跟着长安的引路往正殿去。

这行宫看着有些破败,梁上彩画已有些剥落了,摆设瞧着也发旧。往年不曾听过皇帝会在此留宿,是以无人注意过上林苑里还有这座行宫,也不曾想皇帝今日会在这行宫雪钓。

她怕是早得了消息在此守株待兔。

阿斯兰猛然醒悟过来,皇帝自冬至后每每留宿都要说他藏着心事,要不要同她说一说,原来是早料到这次“密谋”。他紧赶了几步,没等长安通报便一掀棉帘跨进正殿去。

“陛下先用些蜂蜜水暖胃吧。”青衣内侍年纪还不大,倚靠在皇帝身侧,先斟了一杯蜜水,“锅子里肉已下了。”

“你学得好,你师傅教得也好,连这细处也记着。”皇帝揽过小内侍,“朕都想调你来御前了。”

那小内侍便跟着皇帝笑道:“我也愿意常见到陛下。”

阿斯兰听了两句,心下火气更盛,三步并两步冲上去扯开了青衣内侍,才发现是阿努格。一时兄弟两人四目相对,阿努格愣神了片刻才垂下眼睛道:

“哥哥。”

阿斯兰一下明白过来,揪着弟弟衣领把人半提起来,两只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是你给皇帝传信?!”

皇帝瞥了那边兄弟阋墙戏码一眼,没等小的那个作出反应,拿着筷子敲了敲碗,发出几声清脆响声。法兰切斯卡当即得令,过来扯开了两兄弟,把小的那个推到皇帝怀里。

“你若不是来伺候的,朕便着人押你回宫正司。”皇帝没理会阿斯兰那冲天的怒气,只顾着抚平阿努格衣领,又把人搂在怀里安抚了好一会儿才道:“朕需要的是听话的内宠。”

“你需要我的声望!我和我的部下才是你打杀王廷的筹码!”

“小的这个也能做到。”皇帝端起蜂蜜水啜了一口润喉,“而且,比你更听话,更好调教。”

阿斯兰在法兰切斯卡手底下动弹不得,早已是面目涨红,肌肉鼓起,却只能冲皇帝喊道:“你说过不碰他!他才十三岁!”

燕王身侧服侍的内官手抖了抖,不慎洒了几滴汤水出来。燕王瞧见了,使了个眼色,挥手让他下去避避,又换了个人来。

“你在同朕讲条件?”皇帝总算是斜了一眼过去,“你若老实做个宠君,也不至于有今日之事。再说宠君重在宠,年纪小不更事原不算什么。”

她需要给外头看的面子,不是什么欢爱的里子。阿斯兰一下泄了劲,平复了呼吸道:“让他下去,我来。”

“陛下还是喜欢哥哥多一点,这就要赶我走了。”阿努格故意抱了抱皇帝腰身才从她怀里直起来,还不忘在皇帝领口蹭了蹭。

没大没小的崽子。

皇帝好笑,意欲玩笑几句,没想到那边法兰切斯卡才松了手,阿斯兰一下冲过来,拎起幼弟就是一拳头砸在脸上。

“没种的东西!”阿斯兰想是被阿努格最后那句激怒,这一拳用了十足的力道,早殴倒了尚未成年的幼弟,直将人压在身下扭打。

阿努格年纪尚小,气力哪比得过他,便是奋力也没能还上手,只听着哥哥在上面骂了几句漠北话,正要打下第二拳——

被法兰切斯卡捉住了。

妖精好没法子,一脸烦躁,反剪着阿斯兰双臂迫着他站起来:“差不多得了,不是你亲弟弟么。”

“我没有他这样的弟弟!”

皇帝那边招来长安,带这小崽子下去给太医瞧瞧,别留了伤痕,燕王却幽幽补了一句:“先帝朝不是没有十三四入宫待幸的君侍,似这般主位身边儿的,提个六品常侍,待几年通了人事再晋封也无不可。”

他声音不大,却刚好够殿中人听清。见几人连着阿努格都回头看过来,燕王才以衣袖掩口笑了笑,“端看陛下心思。”

这个哥哥……火上浇油,真是亲哥哥。

皇帝无奈松缓了颜色,转头对阿斯兰道:“有年纪合适的,何必再挑个小的呢。”她伸手过来,面上含了几分笑意:“不是说你来么,除了羊肉还想涮点什么?白人参好么?冬笋好么?要不要叫人给你调一碟酱菜?”

阿斯兰再驽钝也晓得皇帝是在给他台阶下。待法兰切斯卡松了力,他便就着台阶接了皇帝指尖来:“我不用酱料……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涮。”

一顿晚膳,各怀鬼胎。燕王早早吃够了告了离席,叫人备车回上阳宫去,留下地方给皇帝同她的“宠君”。阿斯兰挂心着宫正司那边,也无心多用,只能等着皇帝放了箸才低声道:“我……我先回栖梧宫等你。”

“嗯。”皇帝接了漱口茶,含了一口吐掉才接着道,“法兰切斯卡会跟着你。”

阿斯兰还欲再说,一想到现下还需讨她欢心,又闭了嘴,也接下茶杯漱口。往常皇帝宽纵,他想先搁箸便先停箸,想中途离席便中途离席,皇帝不说什么,自然底下伺候的也不敢多言;如今她懒怠再做面子,内廷的繁文缛节便格外难做。

果如明心所言,宫中规矩再多,多不过皇帝欢心一条。

宫人收走了茶杯,待主子站起来往外头去了,才来撤下案几碗盘。一时只听见殿里窸窸窣窣的声响,外头却没得话音。

“怎么了,”皇帝看他在后头亦步亦趋跟着沉闷,才终于开了口,“想好说什么了?”她拢了拢斗篷,又迅速地将手缩回抄手筒子里头。

冬日里夜长,天色早暗了下来,只有行宫里还有几豆灯火。未曾扫清的积雪堆积在石径两侧,偶有几堆细细小小的,仍落在石板缝隙里,皮靴踏下去有格格的沙声。

皇城北郊是一片荒野,上林苑不过是荒野里一块围场,而这座有些破败的行宫是上林苑边角处一座汤泉宫。

“……我之前不是要骗你,第一次打猎到的猎物,我是要送给你。”

“嗯。”皇帝应了一声。

“还有我……”阿斯兰在皇帝身后别过头去,只盯着地面上幽微的反光,“我可以……可以让你……”

皇帝停了脚步,半偏过脸去瞧他,长眉高高挑起。

她在等。

阿斯兰意识到,她是在等他自己跪下乞怜。

“你给他们一条活路……随便你怎么处置我。”夜风刮入喉中,他的声音变得生涩,“……后面,也可以。”

皇帝渐渐睁大眼睛。

“噗嗤,”她忽而笑出声,“呵……”她似乎是很有些意外,却又实在忍不住笑,“我的小狮子……你、你思索了一整晚,就只想到这个?你当我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只是贪图你的色相?”

她露出很有些微妙的神情,略微摆了摆头,却仍忍不住笑,“你究竟是看低你自己还是就只知道这个……罢了罢了,你都这么说了,不受这美人恩反倒显得我不解风情。就当是这般交易吧,我会同长安交代一声。”

中原天子仍旧是揶揄的神情回望过来,“你可真是……真是可爱啊哈哈哈……”

皇帝笑个不停,摆摆手要叫人备车回宫,才走了两步便被阿斯兰抓了手腕,“……等等。”

“嗯?”皇帝眨眨眼睛。

“我……我原本应该说什么?”

她这才收敛了神色,换了张温和脸面来:“自然是你说的,声望、御下、以及忠诚。我的小狮子……”

她另一只手藏在狐皮筒子里,举着空余的半个筒子套上阿斯兰的手。手炉在筒子里熏得狐皮暖热,刺得人手背发痒。

“你不只是个摆设,你还有许多事能做。只是靠这个……”那狐皮抄手带着他的手缓缓移至下腹,“并不长久。”

不长久。她说,不长久。阿斯兰半垂下眼帘,脸上也松缓下来:“好,我……我会听你的。”

那手炉在筒子里被塞入阿斯兰掌心。手炉轻小,外头以丝缎裹着绵絮填满了,只留几段气孔,就这般塞入掌心难免熄灭,只留七分余温暖手。

阿斯兰正茫然接了手炉,手背上狐毛触感却渐次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温热的掌心肌肤。

“手都教吹裂了。”皇帝轻声笑,“怎不用些膏脂?司造局的人没给你送去么?”

阿斯兰一撇脸道:“我没那么娇气。”

“罢了,就当是我命你用的,你拿我殿里的去吧。”皇帝好笑,“权且作饶你部下的条件。”

阿斯兰这才反应过来,叱了一声道:“你根本没想杀他们。”

皇帝闻言越发乐道:“都等你来求,捱过两三日只怕轻伤的也要成了重伤,到时可真同我哥哥所言一般,逃奴该杀了。”她见着阿斯兰还要出声,便在抄手中掐一把他虎口,“今日损了几人?”

“……一人。”

皇帝回身往殿内挪去:“我会着人安葬他,只是你这些部下……”她呼出一口气,阿斯兰只怕她要反悔,却听得她道:“我会送去别处依照宫人惯例看管,你们是见不着了。”

阿斯兰脚步一顿。

“是你们中原人说的杀鸡儆猴么。”

“也不算是吧……”皇帝失笑道,“杀他一人,你的部下能就此收了出逃心思么?”她略微回过头来道,“罢了,你们只管好生待着,或许来日自有我送你们北上的时候呢。”

阿斯兰一路都没说话。

上林苑回宫抄近道要不了许多时候,皇帝没带多少人出来,自然也没什么随从,不过两辆车便装齐了。皇帝才用了晚膳,也是一般斜倚在车壁上昏昏欲睡,年关底下明日起封了笔,倒是难得几日闲。入冬前叫人往云州给崇光那小祖宗送了些冬衣并各色贴补,结果前几日报说被退了好些回来,那些衣裳皮裘锦缎的太贵重了军中穿着不合适,宫里制的些熏肉酱菜之流倒是拿去营中分了。

弱冠了,长大不少。

她一转头瞧见阿斯兰,独个儿缩在车角落里,正襟危坐的,紧张得厉害。

说来崇光还比眼前这位年纪长些,可崇光那小祖宗还孩子似的,这位……老成是老成些,就是别扭。她一下便有些好笑:“我的小狮子,我是会吃人么,你身子都僵硬了。”

这位公子张了张口,又避开了皇帝眼神,仍旧是不说话。他先前应了皇帝帐中事,后头想明白了却不好收回前言,只不晓得皇帝要如何作弄人,是以全不想搭话。

皇帝也不恼,反轻飘飘地补了一句:“明日阿努格调来栖梧宫,我再叫尚宫局补给你一个贴身的内侍。”

“不行!”

这不就应声了么。皇帝好整以暇,抱臂笑道:“总不好教你关了宫门动私刑。如你今日那般行事,亲弟弟也能打坏了。”

“不行。”阿斯兰瞪了皇帝一眼,“……你说了,不会动他。送他入你宫中无异于羊入虎口。”皇帝风流轻佻,对好颜色惯来不拒,又是那么一副面相。

“那便要看你了。”皇帝笑,“我对小孩子没兴趣,但我需要一个漠北出身的宠君。”

阿斯兰轻轻哼出一声,眼神转到车厢角落里去:“……我知道。我会做好你的侧室。”

若说他前次说这话还有几分迫于形势的讨饶意味,自以为凭色相便能换取皇帝宽仁,这次便很有些下定决心的意思了——皇帝沐浴更衣已毕,待入寝殿安置便见着他端坐在榻沿上,耳饰发饰佩戴得整齐,衣裳却将将好半敞开,稍露半爿饱满的胸膛。

哎呀。皇帝一时忍俊不禁,叫宫人们都下去了,只留着法兰切斯卡在外间待召,独自掀了罗帷进去。

听得脚步声,阿斯兰也抬头见着皇帝进来,先抬了抬胳膊,似乎是觉不妥,又起身走几步半跪到皇帝身前,亲吻她的脚尖。

“你怎么了?怪矫情的。”皇帝拿鞋尖抬了他下巴起来,“侍寝规矩里可没这一条。”阿斯兰顺着她动作仰起颈子,发卷上金色的光泽便顺着弧度轻盈下落,最后闪至发梢,照亮一段暗白肌肤。真是……她轻轻勾起唇角,“都跪下来了,替朕除了鞋子吧。”

阿斯兰没说话,只垂着眼帘,将她脚上的软缎鞋除了去。皇帝换了一只脚,仍旧支在他下颌底下。

他才将这一只也除了,不料皇帝忽而前倾身子,将脚尖探入衣襟。

“……”阿斯兰咬紧牙关,手臂上青筋暴起,原本暗白的肤色迅速染上一层薄红,只两只手仍维持着原先捧着皇帝脚踝的姿态。

他在忍耐。

他的手已为着皇帝动作成了托着她小腿中段,腰板却仍挺直了不肯多一丝动作。

女人的脚趾在他小腹上逡巡,时而抚过僵硬到隆起的肌肉,时而勾过块垒间的沟壑,最后停留在心口。

他的衣襟早已松脱,颤颤巍巍挂在肩上,随时都要脱落似的。

此前房中行事,除了初夜而外皇帝总惯着他,他想在上面也多依了,至多不过言语挑逗几回,揶揄几句罢了,是以阿斯兰从没想过她那爱作弄人的性子原来在榻上也是一般无二。

或许早有预兆,只是她没完全显露出来罢了。阿斯兰想起来,她虽大体依着他,交欢时却偏爱挑拨几句。

皇帝瞧他生生忍着不发一语,只面上翻红,鼻尖冒汗,更越发升起坏心思来,故作站立不稳往前跌了半步,那原本抚弄阿斯兰胸口的脚尖便也不由得落下,脚掌恰好踏在他下腹。

“……唔!”这下他已是额上青筋也暴出来,浓眉皱起,牙关紧咬,下腹块垒更是坚硬如铁,尽了全力才忍住姿势不曾崩塌,也不曾多言一句。

“对不住,不是故意要踩上去的。”皇帝面上陪笑,赤脚立在阿斯兰身前,等他缓了精神才扶起来,“生气啦?”

“……”小公子别过头不肯看她,胸口仍起起伏伏缓着呼吸,“你下流。”

他实在不会骂人。皇帝笑,拖了他手来捏起指尖:“我想着你说……”她还没说完便被阿斯兰打断:“随你的便……我答应了就不会反悔。”说着自己抽了衣带,令中衣完全落到地毯上,甚至半转过身,腰身微微下陷,“随你处置。”

偏生就不肯看皇帝。

“哪就要这么急?”皇帝咯咯直笑,眼光扫过床头。先前同长安交代了一声,东西倒是都已送到了。只是……她又瞧着面前少年人,还绷着呢,不急。她照旧拉了人坐下来,捏着指尖笑:“给你手上抹些膏脂润一润好么?都皲裂了。”

果不其然被瞪了一眼:“……你别作弄人。”

这下可真是……皇帝不急侍君急了。皇帝失笑,“我还想缓一缓呢,只怕你吃不住。”

阿斯兰本能后退,面露警惕之色。皇帝偏爱折腾人,她说怕吃不住想来也决非什么温和手段。他目光四下环视,将将好落在先前长安入内放下的锦匣上。原先瞧着还不起眼,深青丝绵包裹的木匣,还只当是皇帝私物,现下再看……他抬头剜了皇帝一眼。

皇帝正要安抚几句,没想到他头一偏道:“……我说过了,随你怎么处置。”

哎呀……皇帝笑了几声,见他脸色愈发难看,索性扯了中绔系带来,绕在他头上。

蒙住了眼睛。

“不看见当好些。”她柔声笑道,“我在呢。”

阿斯兰视野骤暗。阿斯兰只听见几声窸窸窣窣,间或有木板开合的声音,从方位看当是先前那锦匣,却不晓得究竟是什么玩意。

蒙上眼睛倒比平日里乖巧得多了。皇帝揽过阿斯兰,在他额上落下一吻,怀里这少年人正安静下来,却没想着她早抽了自己中绔系带,正这时候将他两手反绑在背后,打了个死结。

“景漱瑶……!”阿斯兰挣扎起来,无奈两手被反绑,只能在皇帝怀里扭动,“松开……松开……!”

“不是说随便我处置?”皇帝在他耳边轻笑,“好啦……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她含上了少年人双唇,却是将他手腕上那死结系到了床柱上,令阿斯兰离不开床榻三步以外。

唇舌交缠间,阿斯兰渐渐松了力,半倚在皇帝肩上,待皇帝吻够了,他才发现已被绑得严严实实。

“你……你无耻……!”

阿斯兰拼命抖耸肩膀,摇得帷帐抖动,御床震颤,发出不协调的嘎吱声。

“生气啦?”皇帝正蘸了膏脂,一打眼瞧见他那受气的样儿,不由得戳了戳他脸颊,“我说了怕你吃不住呀……”

“我没有。你还有什么把戏都随你的意。”

这不就是气着了。皇帝好笑,给了肩膀在他下颌,“别怕。”

他才被折腾了一处,这会子松了神有些恹恹,皇帝谅他是头回,便也没再动他,径自下了床去倒水喝。法兰切斯卡听见里面响动停了,将隔扇推了个缝,露出一线脸来:“你不是把人玩坏了吧?”

“不至于。”皇帝自己倒了水咕嘟咕嘟灌下去,笑了一声,“累着他了……下次换你来?”

“哎哟喂,你好事没想过我,这事你想我倒快……狗皇帝,也没见过你对我这么轻声细语的。”妖精倚在门边笑,“你还是快进去吧,里头那个等急了。”

皇帝还没反应过来妖精意思便听见阿斯兰在里头叫她名字,叫了几声竟还带了几分呜咽。她一下有些无措,忙倒了杯水进去。

“景漱瑶……”阿斯兰忽而发现身子底下没了皇帝体温,反应过来她走了,只怕一会子宫人要进寝殿收拾伺候看到这副样子,忙叫起她名字。中原人避讳,不可直呼人姓名,皇帝尤甚。只是她似乎没那么在意,那金发碧眼的中官也总是连名带姓地叫,她也不生气。

“嗯,我在。”皇帝轻声道,“我只是出去倒了杯水。”她说,“毕竟这副样子叫宫人也不好。”她抬起阿斯兰身子,仍旧倚靠在肩上,“喝点水?”

“好。”他这会子乖巧,皇帝便也没多说什么,将杯子碰去他唇边,微微倾斜,便见他喉头滚动,将水尽皆吞了下去,只一两滴自唇边溢出,顺着下颌脖颈一路没入心口。

“……还要么。”一杯水饮尽,阿斯兰试探问道,“你是不是……还没尽兴?”

哎呀……皇帝挑眉,“再来怕你受不住了。”她先解了绑手的腰带,放了人下来才去松眼上蒙布。他惯穿青黑绔,这腰带一圈一圈蒙上去自然是什么也见不着,皇帝取了东西,才摸着里头一片濡润:“你哭了?”

“……”阿斯兰又不肯说话了。

“好吧,就当是我过分了,”皇帝陪笑道,接了阿斯兰入怀来,“叫宫人伺候你去沐浴好么?收拾了寝殿才好安置。”

小郎君难得乖巧,窝在皇帝颈侧,轻声道:“好。”

沉鱼和落雁没关系,只是这条鱼终于安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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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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