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再去海边，远远地童博又看见那个少年，正朝他跑来，吓得他掉头就走。最后，他在村里找了一家咖啡馆消磨时光，顺便把今天拍的照片分享到朋友圈。老孙头和赵作家回复得最快，他们表示蓝天、大海已经看吐了，现在只想看外国的大波妹。
肤浅！还是邹仕奇能穿透表象直击灵魂。他问童博：“到这种地方来建研究所，你老板是想搞非法生意吧？”
被他这么一说，童博不禁也起了疑。不就搞个研究，用得着飘洋过海吗？兴师动重不说，还成天神秘兮兮的。如果说是看中国外的先进科技，那也应该去发达国家才对，怎么会选在一个偏僻落后的海岛。这地方的经济水平还不如国内呢！旅游资源也没利用起来，岛上一个旅游团都没有。
他问姜峰，为什么来这儿建研究所。姜峰说是因为有政策支持。童博想，应该是指免税政策和各类经费补贴吧。这就说得通了，毕竟小庄总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能省当然要省。
喝完咖啡时间也不早了，童博散着步慢慢往研究所走。刚到门口，又看到了海胆少年蹲在树下，好像专门候着他。童博一下警惕起来，加快脚步往里走。
没想到，这少年风一般跑过来，死死抓住他的衣角，嘴里还叽里呱啦的，不知说些什么。童博举着双手喊道：“I have no money。”
显然对方没理解他的意思，或是懂了却依然要纠缠。两个人鸡同鸭讲地说了半天，最后童博板着脸示意少年松手。这回海胆少年倒是照办了，只是依然倔强地挡在前面不让他离开。见童博怒了，他又双手合十开始求饶，但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开。
两人正僵持不下时，一口流利的英语从他们身后传来：“May I help you?”
童博扭头一看，是个黑发碧眼的大鼻子外国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衣着十分考究，不像是当地人。
童博指指少年，对大鼻子老外说道：“He couldn't understand English。”
大鼻子笑着拍了下胸口，表示这事交给他来处理。接下来，他操着一口流利的当地话跟少年叽叽呱呱地说了有一两分钟，其间几次双手交叉比划、摇头。童博猜测，他应该是在警告对方。可少年还是眼巴巴地望着童博，不肯离去。
童博问大鼻子：“What did he say？”
大鼻子用英语说了一堆，童博愣是一句没听懂，只能难为情地表示自己的英语很烂。
“他想来赚钱。”大鼻子指着研究所，用一口不算流利的中国话解释道。
童博吃了一惊：“你会讲中文？！太好了……哈哈。你说他是想去研究所赚钱？”
大鼻子点头道：“对，他想让你帮忙。”
“我看他还未成年吧？你跟他说，这里没有适合他的工作。”
大鼻子道：“他想参加实验。”
童博一头雾水，问：“什么实验？”
大鼻子用探询的目光看着童博：“你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药物实验……拿到的钱比他们一年的收入还要多。所以，他想让你帮忙。”
这事姜峰从来没提起过，难道这才是建研究所的真正目的——想在岛上搞人体实验？！童博板下脸，道：“你告诉他，实验有风险……我是不会帮他的，让他赶紧回去。”
大鼻子又叽叽咕咕地跟少年说了半天，总算把人给打发走了。童博致谢后便准备离开，可没料到大鼻子说他是来找姜所长的。于是，二人一起进了研究所。姜峰看到他们结伴出现时，一下愣住了。他问童博：“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在门口遇上的。”童博答道。看样子姜峰是认识这大鼻子的，但似乎对此人没什么好感。
至于后来他们谈了些什么，童博就不知道了。估计是不怎么愉快，因为事后姜峰严肃地警告他，离大鼻子远一点。这个叫Leo的大鼻子老外据说有黑涩会背景，是个极危险的人物。
话虽如此，但也没见姜峰把对方拒之门外。童博在研究所里遇见过Leo好几次，每回Leo都主动打招呼，还给他推荐了几家不错的本地餐馆。童博生平第一次跟hei帮人物打交道，感觉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Leo出门很少带随从，外表看就像一位绅士，衣着得体且平易近人。最让人诧异的是，Leo居然还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建议童博一定要去下海上教堂，说在那里可以洗涤人的心灵。
来这儿这么久，童博已经快把整个海岛都逛遍了，也没见有什么教堂。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拿着Leo手绘的简易地图，沿着海岸线绕行过大半个岛，终于来到了一片荒芜之地。
这周围全是乱石堆，海浪拍打在巨石上，声如擂鼓，白沫四溅。映入他眼帘的是深浅不同的灰，铂灰色的乌云、青灰调的礁石，就连无边无际的大海在这儿也成了灰蓝色的。
几乎就看不到阳光。这乱石海滩像是帕岛阴影下的另一面，也像Leo儒雅外表下的真实所在。总之，看着就像是个法外之地，绝对是杀人抛尸的不二选择！会有人把教堂建在这种地方吗？童博很是怀疑。路上虽偶有车辆驶过，但只会让人神精紧绷，不由怀疑某辆车的后备箱中正藏着一具尸体。
童博决定再往前走一段，如果还是没有发现，他便立马掉头回去。但拐过弯后，眼前忽然就明亮起来——灰蓝色的大海仿佛被一柄利剑劈开，太阳从幽暗的海底跃腾而出，海上教堂赫然出现在他面前！砖红色的拱形建筑，在乌云灰海的映衬下，简直如金乌般粲烂。
这座岛上唯一的教堂，竟孤悬于大海之上，只有一条百米长的砾石小路可供通行。人在上面行走，时不时被海浪激起的水雾笼罩。在心灵得到洗涤之前，肉*体便先得到了洗刷。童博担心，一旦涨潮小径便会被海水吞没，介时朝圣之路也将中断……这是不是意味着神对众人关闭了大门？只有待到潮水退去，人们才能再次获得救赎。
神为什么要关闭大门呢？是因为罪人太多，神需要喘口气？又或者是犯罪与救赎已形成了产业链，神即要赦免罪行（否则只会给撒旦送去更多信徒），也要给人留下足够的时间去忏悔、反省。否则像Leo这样的人，前脚在乱石海滩抛完尸，后脚就能来这儿洗涤罪恶。他们虽然来到了教堂，但却并不清楚自己的罪行，只是为了来得到神的庇护。而那些受害者，就成为了他们朝圣途中的牺牲品。
童博曾问过姜峰，为什么要利用岛上的村民做实验？姜峰给出的回答是：“科学研究总是要有人做出牺牲。但这种付出是有价值的，将会造福全人类。再说，那些村民是自愿的，我们的实验在这儿也是合法的。”
童博又问：“既然是合法的，为什么还要跟Leo来往？你明知道他是黑涩会。”
“事情没像你想得这么简单……要在一个地方立足，就得遵守当地的规则。”
姜峰告诉他，这里的hei帮势力很大，不仅在岛上拥有众多产业，就连城市的客运、物流也都被他们垄断了，Leo的大哥还连续当选过两任市长。所以，想要在这儿做生意，就不可避免地要跟他们打交道。
“Leo现在三天两头地往研究所跑，就是想插一脚进来。我跟他说，我们这是非赢利的研究机构，暂时不考虑商业合作，但他还是不死心。”说到这，姜峰再次警告童博：“你得小心点，跟他保持距离。在这个地方，除了我以外，你任何人都不能相信……有不少都是他们的耳目。”
帕岛在姜峰口中成了一个风声鹤唳、暗影重重的危险之地，就如同此刻童博身处的乱石海滩一样。好像这才是帕岛的真正本色！
一个阴暗可怖的所在，却偏偏是离神最近的地方。
童博一把推开教堂的门，只见圣洁之光从圣母像后的拱形窗中倾泻而下，一路铺展至他面前。微尘浮动……这即是光之路，也是布满了泥沙的欲之河，泅渡过去才能来到神的脚下。圣母在此展开双臂，迎接每一个到来的人，即便是Leo这样的不法之徒。
据说，天主教认为世上所有人都是罪人，哪怕是出生后即刻死去的婴孩。婴儿虽从未犯过任何罪行，但他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原罪，故而也是罪人，同样需要被救赎。这些都是童博从网上查到的，但他认为这种说法很可笑。如果世人皆为罪人，那他们所生活的这个星球岂不成了流放地？！至于原罪之说，更加不合理。难道就因为亚当、夏娃吃下了禁果，上帝便要赐罪整个人类？！历史上最严苛的法度也不过是诛连九族罢了。
最要命的是，这个原罪还不可自救。那岂不是一开局即死局？！幸好，天主让其子耶稣来代人类赎罪——耶稣流出宝血，世人得以救赎。
忽然，童博明白了，为什么会在此处建一座教堂。诞生、罪恶、鲜血、死亡、救赎，原来人就是这样一步步靠近神明的！明与暗、罪与罚、救赎与审判、人类与救世主，这些俱是一体两面，密不可分。而乱石海滩也不是帕岛本色，而是它的一部分。就像这座海上教堂，即是不法之徒的心灵驿站，也是曝光罪恶的审判台。
自从知晓了人体实验的事后，童博便留了心眼。姜峰不是说研究所里的人都不可靠嘛，那他正好主动要求承担些工作，说起来是出于安全考虑，姜峰也给不出反对的理由。于是，他终于有机会接触那些参与实验的村民了。他们人数不多，年龄都在30至40岁之间，目前看来健康状况良好。姜峰并没有让那些人服用药物，而是给他们注射了一种针剂。童博曾近距离地观察过，那些所谓的药剂好像就是血清。为此他还特意问了，可姜峰马上就否定。他说从童博身上提取出来的血清只是用做研究，而实验针剂是一种类似血清形态的化学合成物。
看着实验室里林林总总的仪器，童博信了。至于姜峰是如何以一人之力搞出药剂的，没人知道了。这一切都高度保密，外人无法窥探。而像童博这样的外行，哪怕姜峰现场演示给他看，他也不可能搞懂。但他还是忍不住各种旁敲侧击地打探。
这很快引起了姜峰的警惕。但考虑到童博身份特殊，又是实验中最关键的一环，他即不能将其拒之门外，又不便让他介入太多。再三权衡，姜峰决定把童博支开，让他去整理临床资料，省得整天围在自己身边。
那些实验文档全都是用英文记录的，但好在有翻译软件，童博大致能搞明白里边的内容。让他宽慰的是，从目前的记录来看，还没有实验对象出现过不良反应。与这些人的接触中，他还遇到了一位会讲简单英语的村民。那名男子拍着胸脯，笑容灿烂地对他说：“I'm lucky！”
一旁的工作人员告诉童博，参加实验的村民都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即收获了金钱，又有了更棒的身体。他们认为，研究所的到来是神给予帕岛的一份恩赐。
仿佛正如姜峰所说，这是造福人类的好事。可明明是一桩喜大普奔的好事，却总是笼罩着一层晦暗的面纱，让人在感到喜悦的同时，又隐隐觉得不安。
在帕岛呆了半个多月后，有一天姜峰突然通知童博，说要马上启程回国了。实验才刚取得进展，这就要离开？童博不理解。姜峰告诉他，工作都已经安排妥当，不用担心。
“不是说有□□的耳目潜藏在研究所里？能放心吗？”童博说出自己的顾虑。
可姜峰却道：“不用担心，公司会调人过来负责研究所的工作。Leo在这里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核心技术都在我们手上。”
童博想，所谓的核心技术应该就是指针剂了。但它的制造方法只有姜峰知道，他要是不来帕岛了，那实验用的针剂谁来提供？
他提出了疑问。
姜峰答道：“针剂在国内生产，然后空运过来。这样即便Leo虎视眈眈，也鞭长莫及。”
这趟出国之行全程都呆在帕岛上，只有回程转机的时候童博才找到机会采购礼品。他给奶奶选了一枚古着的琥珀胸针，给老孙头他们买了火腿、咖啡。可等到给邹仕奇挑伴手礼时，却煞费了一番苦心。邹总裁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一般的土特产肯定是瞧不上的。童博本想送他领带夹、袖扣之类的，但又不知怎么选。正在苦恼之时，他突然看见橱窗中有一件白瓷工艺品很是精美——闭着眼睛的美人鱼，双手抱住自己银光鳞鳞的大鱼尾，天真无邪地笑着。最妙的是，人鱼留着一头篷松的短发，光洁白晰的胸部一马平川……是条罕见的雄性人鱼，很符合邹总裁的口味。童博当即就决定买下它。可没料到小小一件瓷器，价格竟比胸针高了不止一倍。最后，他还是咬了咬牙买下了。贵就贵吧……便宜的东西也配不上邹总裁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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