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亮下了车，在旅舍住一晚，第二天就要登上去日本的轮船，他洗完澡换了一声衣服躺在床上想晓笙交待的话，他想着，难道这路上还会有第二双眼睛盯着我不成？宏亮看向窗边，外面黑洞洞的有海浪翻涌的声音，海风涌了进来，带着一股腥咸的味道，风把整个屋子吹得叮咚乱响，宏亮起身去关窗，看到外面没有月亮，十分漆黑，心里一吓，他关好窗退后几步，从亮着电灯的屋子看向外边，更感觉窗外黑得可怕，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似乎是什么东西从屋顶爬了过去，宏亮心里发毛，赶紧摇响了电铃。
过了一会儿一个伙计敲门进来了，宏亮想了一下，我要说我有点怕黑，不是很能说出口，要怎么办呢，难道我要说我饿了吗？
宏亮正思索着，那伙计催促道，“爷有什么吩咐？”
宏亮嗯了一声，“我想打电话回家去。”
“这么晚了，打电话吗？”
“我有要紧事，要跟家里人说。”
伙计点了点头，带着宏亮下去打电话，这个电话本来是可打可不打的，前几天出发的时候他已经跟家里人通了电话了，现在这么晚打过去，估计是没人接，宏亮正打算放下听筒，电话那头就传来喂的声音。
宏亮惊喜道，“是你，文雁，你这么晚还没睡吗？”
“你这么晚，打电话回来有什么事吗？”
“哦，没有，哦是这样，家里一切都好吗？”
“还是那个老样子。”
宏亮哦了一声，对话陷入沉默，文雁又喂了一声，宏亮回应道，“我在，我听说你和久时订婚了，恭喜你。”
“你不回来吗？”
“什么？”
“你该回来看看的。”
“可是我应该来不及回来，也不知道你们婚礼要什么时候办，如果是在寒暑假的话...”
文雁打断道，“不是说这个，你不回家看看吗？在你去留学之前？”
“我来不及回去了，那边的学校马上就要开学了，我也不会日语，我还要学习很多东西。”
“你还是回来吧”，文雁突然压低声音，“你姐有点不太对，你也知道姨妈的大伯一家搬进来了，她大伯有个孙子，叫金尚贤，年纪很轻，为人很客气，他对你姐姐很关照，当然他对所有人都关照，但可能你姐姐比较文静一点，他就多关注一点。”
宏亮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哎呀，你听不出来吗？这个人就是晓永二号啊，你姐姐又爱上他了，整天缠着他，说想跟他在一起，金尚贤简直羞死了，他都不敢见你姐了。”
宏亮脑子轰的一下，声音低沉道，“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的？”
“我央求着他别跟别人说，他答应了，我现在一整天都在看着你姐，就怕她做出丑事，你快回来劝劝她，说不定她肯听你的话。”
宏亮想起晓笙的告诫，有些犹豫，他说，“我明天打个电话跟我姐说说。”
文雁的声音有些生气，“你有那么急，一定要马上就去日本吗？你就回来，耽搁一两天又怎么样？他宋家的糖衣炮弹是怎样，你就这样舍不得，回来看一看都不肯吗？”
宏亮有些急了，“你等着，我明天就回去。”
文雁放下电话正准备走回房间，看到静姝房间的灯还在亮着，她走过去敲了敲门，里面应了一声，文雁推门走了进去，“还不睡吗？”
“你不也没睡吗？”
“蚊子闹得厉害，这么晚了，也不好把张妈叫醒，我去外头找了些卫生香，你要不要用，我分一点给你。”
静姝笑了笑，“我不用，我不招蚊子。”
静姝说着，一只蚊子嗡嗡地飞了过来，文雁笑着说，“还说不用，蚊子这不来了？”
“那肯定是你刚刚开门放进来的。”
文雁把一只卫生香插在桌上的旧铜炉里，转身去找火柴，静姝起身递给她，文雁燃上了香，坐了下来，盯着那香上面星微的火光说，“我刚刚接了宏亮的电话，他说明天要回来。”
静姝疑惑道，“是吗？他不是说不回来直接去日本吗？你不会跟他说了什么吧？”，文雁没有说话，静姝生气道，“这么一点事，你都要跟他讲吗？”
“这不是一点事，我既然劝不听，那就让他回来跟你说了。”
“好啊，你就把这事跟全天下的人都去讲好了，反正你最爱把我的事去讲给别人听。”
文雁好声好气道，“我就是顾及你的面子，所以不愿让你去找金尚贤，你呢要自作多情，他呢是不愿意接你一点情，你还要继续下去吗？不觉得丢脸吗？”
“我又没有要他回应我的爱情，我只是想远远的看着他，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过不去，晓永那次是这样，尚贤这次也是这样”，静姝翻开被子盖住头，“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文雁第二天没等到宏亮回来，打电话回去问，接电话的伙计说宏亮一早就走了，文雁叹了口气，决定去找金尚贤谈一谈，金尚贤正在书房看书，看到文雁过来，表情有些尴尬，他放下书说道，“我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出门了，你放心，我接下来也尽量不见她。”
文雁说，“可是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
“我跟她解释过，我真的对她没有意思，可是她不听，表姐，你去劝她她也不听吗？”
文雁摇了摇头，“她这个人，有些痴的，其实在你之前还有一个人，他跟你的处境一样。”
文雁和尚贤详细说了晓永和静姝之间的事，以及晓永怎样摆脱了静姝，尚贤听了沉默了很久，他开口道，“她那晚跟我说曾经也有一个人对她像我那样好，想来指的就是晓永了吧？”
文雁点了点头，尚贤说，“所以，她是把我当成了晓永，我说呢，哪有人没见过几次面，突然就情根深种了呢，唉，她也真是痴情啊。”
“只要她一天是金家少奶奶，那这样的痴情就是丑闻，我们得阻止她。”
“可是我要如何做呢？”
“你可以像晓永那样做。”
“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好，我固然可以照你的建议，摆脱掉她，可是她会永远避免不了爱上跟晓永相似的人，我想要阻止这种事情发生，首先就要治好她的病。”
这是文雁从未想过的方向，文雁突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那照你所说，要怎么做呢？”
尚贤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想她会爱上晓永，爱上我，是一种缺爱的表现，在她的成长环境中，没有人给予她足够的爱，而她的婚姻，又是一种强迫的产物，她在其中体会不到幸福，她的家人嘛，我觉得，她应该离开这种环境。”
“你是说离婚吗？可是我姨妈不肯答应，而且静姝那边，她妈妈估计也不同意。”
“其实，比离婚更重要的是，她需要在正常的社会关系当中去确认自己的位置，建立自己的自信。”
“尚贤，你这个话我听不大懂。”
“还是那句话，她应该离开这种环境，她需要脱离金家，但不一定要离婚，她可以去工作，只要她的生活中不再围绕金家这些人、这些事，她的人格、她的信心便可以重新建立起来。”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本来不让他们离婚就是顾忌名声不好听，那出去工作不是更不好听了吗？这金家是到了什么山穷水尽的地步，连少奶奶都要出去工作了？”
“现在是新社会了，外面也有很多女人在工作，自食其力不是比做社会的蠹虫要好很多吗？你这种想法是落后的，是需要改变的。”
“你说工作也好，离婚也好，我都同意，可是事情我决定了，没有用，静姝她不会愿意出去工作，姨妈也不会同意她出去工作，你可以改变我的想法，你无法改变所有人。”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文雁想了想说，“如果你能说服他们，我自然支持你。”
令文雁没想道的是，静姝首先就同意了，文雁问她，“你怎么就答应了？你难道真的想出去工作吗？”
“我一开始也很惊讶，可是他说的很有道理。”
“他的确很容易说服别人”，文雁说着注意到静姝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文雁觉得不大对劲，“你答应他，除了听进他的话，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吧？”
静姝一脸娇羞，“他说要介绍我去他的学校工作，天呐，这样我就能离他更近一点了，不在金家，我也不会躲着人了，我可以明目张胆地和他在一起，他怎么想这么周到，我都没想过，这真的太好了。”
文雁愣愣地看着她，“我需要跟你说多少次，他不喜欢你，他给你介绍工作，是想让你进入到一个新的环境，而不是...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静姝站起来，“尚贤说要介绍我去做他们学校的行政工作，我要学习打字，我现在手头上没有打字机，尚贤介绍了一家报社给我，说我可以去那个报社借一台来打，我要出门去了，你等我好消息吧。”
文雁从静姝这出来后，就回到尚贤这边，他房里的佣人说他不在，文雁坐在书房里等了几个小时，到了太阳快偏西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他看见文雁打了个招呼，就满屋子找茶，文雁起身给他倒上，他连忙躬身道，“不敢劳烦表姐，我自己来。”
文雁说，“你快说说，你去劝说怎么样了？”
尚贤眉头皱了一下，“表姐嘛，她是答应得很痛快的，只是她的婆婆那边...”
文雁笑了笑，“我跟你说过的，你说不动她们的吧？”
“只要她本人同意了，这个事情就成功一大半了。”
“你是觉得她可以不顾她婆婆的反对，执意出去工作？”
尚贤点点头，“她的家人一开始可能不大理解，可是到后面，他们发现这个人经过工作会变得更阳光，更开朗，她们自然就会理解工作对一个人是有好处的。”
“你有没有想过，静姝为什么这么快答应你去工作？你是怎么想的，要把她介绍到你的学校去工作？你知不知道她怎么跟我说她为什么同意去吗？她说这是你特意安排她去，就是为了可以避开金家的耳目，到一个新的地方，好叫你们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尚贤脸上臊了起来，“这是怎么说的，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着，毕竟是我叫她出去的，我得对她负责，在我眼皮底下，我也可以看着她不是，不行，我得跟她解释，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文雁站了起来，“行了，你也不用去了，你再去，她又要有新的误会了。现在情况是这样，你还要继续吗？”
尚贤挠了挠头，“事情做到一半，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我会尽量避开她，让她不要误会。”
文雁叹了口气，“希望你说的真的有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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