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扇往婚房这边走,文雁正指挥着小丫鬟们布置新房,房内红烛熠熠,大红的喜字贴在窗上、床铺上,绣着百子图的锦被整整齐齐铺在床上,案头上摆着小山堆似的花生和红枣,金扇去拉文雁的手,到正厅这边来,金扇说道:“前阵子忙着晓华的事,差点把你的事给忘了。”
“我能有什么事?”
“你忘了我带你来金家是干什么的?”
“那这次又是要相见哪家?”
金扇喜气洋洋的,“不见了,陈家回信了,说是你的八字和他们家小公子样样都合,下个月就要到我们家正式提亲。”
文雁听了心里一紧,“陈家答应了,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我们不是还没见过吗?”
“我把你的小像寄给他了,你不是也有他的吗?”
文雁根本没想到陈家会接受她,金扇给的那一封信她都没拆开过。
“文雁,你怎么了?高兴坏了。”
文雁说:“女儿虽然也着急嫁出去,但这终究是婚姻大事,娘,咱们还是不用这么急就定下来吧。”
金扇板着脸:“不用再说,你并不是看不上陈公子,你是心里有人了吧。”
“我天天在姨妈家里,接触也都是自家表兄妹,哪来的人呢?”
“是那天约你出来的人对不对,你不老实交代,我有的地方去问,要是这人被我问出来了,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文雁一看瞒不过去,就袒露道:“是有这么个人。”
“是谁?他叫什么名字?家里住哪里?”
“姓何,叫何久时,住哪里,我也不知道,大概还是在于家吧。”
“他?他不是在金州吗?”
“于家搬到临安来了,他也跟着一起来了。”
“你和他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娘,就在姨妈家见了两次,话都没说几句。”
“你见他的时候,身边还有谁?”
“宏亮和婧姝都在的,他们可以证明,我们没有做什么越矩的行为。”
金扇看向文雁,她的女儿她清楚,从小到大都很老实的,现在她只是略微一盘问,文雁就交待清清楚楚了,看文雁这样委屈模样,金扇心里信了几分,“不是我要凶你,是这女子的终身大事着实是要紧,你还年轻,不能把你的未来交到那样一个不牢靠的人手里。娘年轻的时候就是遇到了那些个不正经的朋友吃了亏,所以叫你爹嫌弃到现在。我真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
“娘,久时不是什么不牢靠的人,娘不是也清楚他吗?他在我们家的时候娘不是还夸过他吗?”
金扇一摆手,“你以后也不用提起这个人了,他们家的情况我是很清楚的,他家那个于老爷,叫什么于...我也忘了,反正他年轻时候就爱打架闹事,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在街头打死了一个人,他娘给人家跪着、求着,赔光了家产才不至于让他坐牢,后面娘俩实在没东西吃了,他去找我大姐,求着我大姐看在他爹的情面上借他一笔钱,哦,我还没说,他爹之前是在金氏银行里做经理的。我大姐借了他一笔,过了一两年又出现了,说想再借一笔做生意。我大姐不肯借,他就赖着不走,后面不知道他从哪里敲了一大笔钱,开了个厂子,后面才发达起来了。”
金扇转身走到婚房里面,倒了一杯茶仰头喝了,“说这么多,我口都渴了,我刚刚说到哪了?”
“说于老爷发达起来了。”
“哦,对,他发达之后就娶了翠萍,就是于娉婷的娘。她的底细,呵,她出身就是个妓女,后面嫁了人从了良,她丈夫死了,她又改嫁于老爷。他们一家子,乱得很,就算何久时是个好孩子,养在他们家里,也要养坏了。”
文雁听到这里,知道她和久时之间果然是无指望了,她心下惨然,越发沉默了。等金家的喜事一结束,文雁就被拉着登上回金州的轮船。
她们走的那天,只有金喜去送她们,宏亮埋怨文雁多管闲事,不肯来相见,婧姝又在养胎,不方便出门;晓华觉得颜面扫地,不想出来。文雁来的时候热热闹闹的,走的时候冷冷清清的,心里无限感慨。
船刚刚离岸,远远的一个人影跑过来,他因为比别人高些,在人群中也很显眼,文雁认出来了是久时,只见久时挥舞着手喊道,“文雁,再见面啊,再见面啊。”
金扇就在旁边,文雁不敢说看见了他,也不敢打招呼,只能看着他的身体越变越小,像一只越飞越远的鸟,直至他消失在人群中,混入到码头上一片星星点点的人海中,文雁才转过头,两滴清泪已垂下她的脸颊,她清晰地感觉到她在错过什么。
文雁回到金州之后,就有些闷闷不乐起来,到了月底,陈家的人果然来提亲了,文雁要嫁的陈三郎却没有来,说是刚要出发的时候就感染了风寒,留在家里养病了。
他爹陈平昌和孙姨娘会过来替他提亲,这陈家派姨娘过来是有点奇怪,陈家主母尚在,姨娘不应和陈平昌同进同出。好在陈家礼数周到,给得聘礼也很大方,金扇就懒得考究这姨娘是何身份。
金扇和陈家的人定好纳采、迎亲的细节后,就送别了对方,金扇拿着陈三郎写的信递给文雁,“呐,他爹托我给你的,你也不必这个样子了,那陈三郎可比何久时好得不是一点半点,陈家是世家出身,祖祖辈辈都是出过大官的,仕途恒通一直到现在呢。他爷爷还娶了旧朝的格格,要放在以前,他们是绝对的显赫人家。”
文雁嗯了一声,收下了信,等金扇走后,她就扔到一边,掉在地上也不去管。过了一会儿,又看它孤零零躺在地板上,捡起来拍了一拍,见封皮上写了几个隽秀小字,蒋姑娘亲启,这字写得挺秀气,文雁这么想着,就把信拆开了。
信写得倒是真情款款、言辞动人,其中还不乏‘观姑娘之才气,生不敢相配,知你已相允,生不胜欣喜’等语句。文雁不免好奇这样一个文质彬彬、谦虚有礼的公子会长什么样子,她翻开抽屉拿出信,撕开信封,一张信纸和一张小像掉了出来。
文雁拿起小像看,这陈三郎五官端正、眉目疏朗,称得上是一位俊俏的公子,他正倚靠在一座假山上,插着腰,嘴巴微抿,眼角含笑。文雁心里想,这样的样貌,又是这样的家世,还有才华和学识,他怎么会看上我呢?我不如回他一封信,告知他我家里真实情况,让他再好好考虑。
文雁提笔便写了起来,过了几日,那孙姨娘带着回信来了,陈三郎依旧没来,说是病刚好,怕把病气带给他们。文雁拆开信,竟然都是对文雁为人的夸赞之语,还说世人看不惯女子行医,皆是偏见,放眼世界,功成名就者,皆有男有女,谁说女子不如男呢。
文雁读到这很是称心,便回了一封信,托孙姨娘带过去,信中有一句话,颇为狂妄:这世上男可作女,女可作男,阴阳相调又如何,岂不知又是新的阴阳。
文雁刻意这样写,让这个陈三郎看不惯她主动退婚。回信两三天后就到了,信里面特地把阴阳那段话摘录了出来,说这句话他很喜欢。
文雁心想,这陈公子的胸怀大概是很宽广的了,我这样挑衅,他居然还说好。
文雁往下读着,陈三郎问文雁的喜好如何,说家里的一应陈设都要按文雁的喜好来布置。
文雁的心中有所动,他这样客气,我后面的话怎么说出口呢?
文雁刻意不去回他,到了第二天,陈家却又寄信过来,问一些吃了没,睡的怎么样的话。文雁提笔随便应付了两句,回了过去,陈家寄信来总是很积极,文雁慢慢的被陈三郎打动了,到后面觉得嫁他也不是不行。那可怜的何久时,已被她忘到遥远的河岸深处了。
蒋家风风光光嫁女儿的当天,陈三郎居然没来迎亲,说什么小时候坠过马,不敢骑,文雁被扶上花轿,一路吹着打着到了金州和临安的交界线,是一处叫温渠县的地方,文雁在轿子上晃荡了好了几个小时才被扶了下来,不觉头晕眼花起来,盖头下一双手搀扶着她一直走到陈府正门口,文雁因看到那双手衣袖上是红色的,就以为是陈三郎了。
文雁被牵着走到礼堂上,开始一拜堂,她鞠躬的时候,听见对面有咕咕的声音,文雁支起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到二拜堂时,对面的咕咕声更明显了,文雁察觉不对,掀开盖头,发现对面是一个女子,正抓着一只鸡。
文雁愤怒地瞧向众人,“陈三郎呢?”
陈三郎的父母正坐在高堂上,衣着贵气,三郎的父亲陈平昌皱着眉头,脸上有哀戚的神情,陈太太脸上倒没什么表情。
只见陈平昌摸着胡子道:“三郎病体未愈,无法起身与你相拜,我们用这只鸡代替三郎,便如他亲临。”
从前种种疑惑在文雁脑中逐渐清晰起来,为什么这陈三郎总不露面;为什么陈家只拿了她的八字和小像就说满意;为什么她家世一般,陈家还如此殷切,对她好上又好,原来陈三郎就是个快死的病秧子。
文雁怒不可揭,扯下头上的红盖头,“我要回家!”
那捧着鸡的女子方宝姝丢开鸡,走上前劝道:“弟妹,你先息怒,三郎他的确是病了,但是没有那么严重。”
三郎的生母孙姨娘走了出来,指着文雁骂道:“你家已经收了我们的聘礼,你也和三郎拜过堂了,没有回去的道理。”
“我回去就让我爹娘把你们的钱退给你。”
陈平昌说,“陈家今日宴请了这么多宾客,都是四方亲友,你现在要说退婚,你这不是让我们陈家丢尽脸面吗?”
四周的宾客频频点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文雁愤怒道:“是你们骗我,你们说他身体康健,现在他连出来拜堂都不能够,这是哪门子的康健,我要回去跟我爹娘讲,你们骗婚,我还要跟我姨妈讲,你们算计我。”
众人听了有些唬住了,一位老太太从人群内缓缓走来,众人忙让出一条路,只听见她念着:“阿弥陀佛,你们这样对人家姑娘,也太不厚道了,姑娘,你想回去的话就回去吧,只是我的孙儿三郎已等你了许久,你走之前能不能见他一面,也算了了他最后的心愿。”
文雁看周围的人都在瞧她,便说愿意去见一面,但见面之后就必须走了,她跟着老太太走进一处院子里,越过一处天井,推开一扇木门,看见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躺在床上,那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这便是我的孙儿陈三郎了,你们先聊,我在外面等你。”
文雁看向床上的男人,他的面目和相片上的男人是有些相像,只是脸凹了下去,眼睛也掉了很多,看上去活像一个骷髅头,可怕得紧。
那男人睁眼看她,咳个不停:“你...你是文雁,你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文雁问:“你就是陈三郎?你怎么病成这样?”
“真对不住,我真没想到你会选择嫁过来。”
“你说什么话,不是你让我嫁过来的吗?你在信里说……”,文雁突然反应过来,“你病成这样,怎么给我写信的?”
“信是我二嫂代笔的,我只是口述而已。”
文雁跺脚恨道,“我早该看出来,那口吻不像一个男子。”
陈三郎躺在床上虚弱地说道:“我自知没几年好活,是极不愿意娶亲的,我向我二嫂口述的也皆是不愿结为夫妻之意,不知道我二嫂怎样跟你乱写,叫你信了他们,嫁入陈家来。”
陈三郎说完这段话,又咳得汹涌起来。文雁听到这里心里也是一阵悲伤,“你我有缘无份,你多保重吧,我是不能留在这里的,你要理解我。”
“你走吧,我让他们不要拦你。”
文雁点点头,走出房屋,越过天井,发现院子的大门被人关上了,她暗叫不好,拍打着门,叫他们放她出去,三郎听见了低声唤着文雁,文雁走了回去,三郎说:“你这样没用,你把我扶到门口,威胁他们再不放你出去就掐死我,我向他们求救,他们才会开门。”
文雁想了想,“三郎,我对不住你了。”
文雁把他拖到门口,叫嚷了一番,果然有用,那陈家马上就把门开了,文雁奔了出来,众人把她抱住,三郎嘶吼道:“让她走,不然我即刻死在你们面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