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任远望着李同润挺直的脊梁,恍惚看见十年前那个在演武场挥汗如雨的少年。
那时苏锦雯总躲在他身后,偷偷给他塞桂花糕。
“你这性子,倒和小时候一个样。”苏任远忽然轻笑。
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
“只是老夫这把骨头,不知还能护她几时......”
李同光单膝跪地,玄甲与青砖相撞发出闷响:“伯父放心!”
他仰头时,眼底翻涌的炽热,“哪怕雯儿永远记不起来,我也会守着她、护着她,哪怕她不接纳我,哪怕……她嫁作他人妇。”
李同润嘴角泛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我只要她平安喜乐,我做什么都值得。”
苏任远望着眼前这个如青松般挺拔的少年,想起他从小在军中摸爬滚打,浑身是伤却从不喊疼。
此刻却为了自己的女儿红了眼眶。
苏任远沉思了一会,默默地开口,“雯儿有你,是她的福气。”
更漏滴到第四声时,苏锦雯在药香萦绕中睁开眼。
嘉儿听见响动慌忙起身,腕间银铃撞出细碎声响:“小姐醒了?可还头疼?医师说......”
“我方才昏迷前,是不是有个将军在?”苏锦雯扶着雕花床头坐。
嘉儿的动作突然僵住,烛火在她瞳孔里摇晃,映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您说的可是李将军?”嘉儿跪坐在榻边,绞着帕子的指尖微微发白。
“他......他守到子时才被老爷劝走。小姐小时候总爱拽着将军的衣角叫‘润哥哥’,去年上元节还央着将军放了满城的孔明灯......”
话音未落,苏锦雯已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
记忆如破碎的镜面,隐约闪过玄甲少年递来糖葫芦的画面,却拼凑不出完整的轮廓。
“他如今......在何处?”喉间泛起苦涩,苏锦雯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李将军在西院歇着,说是......”嘉儿顿了顿,将“等姑娘醒来”的话咽回肚里,“说是明早要带大夫来复诊。”
苏锦雯重新躺回枕上,盯着帐顶绣的并蒂莲发怔。
苏锦雯转脸对着月光,将温热的泪意藏进阴影,却不知廊下早有个人影,倚着柱听了个真切,握着玉佩的指节泛出青白。
晨光刺破薄雾,将雕花窗棂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
苏锦雯扶着雕花床柱缓缓起身,昨夜的头痛虽已消退,却仍有一丝钝痛在太阳穴处游走。
苏锦雯披上一件素色披风,推开门时,忽然瞥见廊下青石砖上,静静躺着一个食盒。
苏锦雯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盒盖,便有一缕甜香钻入鼻尖。
盒盖掀开的刹那,两盘点心赫然在目——晶莹剔透的桂花糕层层叠叠,还点缀着几粒嫩黄的桂花;旁边瓷碟里,鲜红的杏子饱满圆润。
嘉儿疑惑得看着这个食盒,“小姐,这……。”
“除了那位小将军,怕不会再有这样的胆小鬼了。”苏锦雯轻声呢喃。
明明想光明正大地送来,却又不敢惊扰她休息;明明有满腹的话想说,却只敢用这一盒点心传递心意。
苏锦雯忽然想起昨夜嘉儿说的话,想起那个在她昏迷时守到子时的身影。
可无论怎么努力,脑海中关于他的画面依然模糊不清。
苏锦雯轻叹一声,将食盒抱在怀中,转身回屋时,晨光落在她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与廊下那道隐匿在暗处的影子,短暂地重叠了一瞬。
苏锦雯刚将最后一块桂花糕放回食盒,便见继母鸢氏在丫鬟簇拥下款步而来。
“可怜的雯儿,可算醒了。”
苏锦雯福身行礼,却在抬头时撞进对方眼底转瞬即逝的嫌恶。
鸢式假意抚上苏锦雯的脸颊,指尖却只是虚虚悬着:"听老爷说你受了惊,我整夜都没合眼。"
话落间,身后丫鬟立刻捧上金丝楠木匣。
掀开盖便是对成色极佳的翡翠镯子,“这对镯子是你父亲新得的,说要给你压惊。”
铜镜映出鸢氏嘴角标准的微笑弧度,苏锦雯却想起及笄那年,同样的笑容下,有人故意将她推下池塘。
此刻对方袖中飘出的香粉味太过浓烈,几乎掩盖了食盒里残留的桂花香。
“多谢母亲挂怀。”苏锦雯垂眸避开那抹虚假的关切,余光瞥见鸢氏扫过食盒的眼神骤然发冷。
“听说李将军昨夜守到子时?”鸢氏忽然凑近。
“到底是自小的情分,这般痴心......”
“母亲说笑了。”苏锦雯后退半步,礼数周全的笑容下藏着疏离。
“女儿如今失忆,只当李将军是兄长。”
话音刚落,鸢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旋即又换上痛心疾首的模样:“是母亲失言,你刚醒可别多想。”
鸢氏转身时裙摆带翻了案上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苏锦雯裙角,“瞧我这笨手笨脚的!”
丫鬟们慌忙上前收拾,苏锦雯望着鸢氏指尖翻飞地擦拭她裙角,那抹假意的慌乱下,分明藏着得逞的算计。
廊外日光正好,却照不进这方被虚伪与算计填满的角落。
待鸢氏的环佩声彻底消散在回廊尽头。
苏锦雯吩咐嘉儿拿来了婢女的粗衣,换好衣服后,悄悄从府中后门溜走。
后门门轴发出吱呀轻响时,苏锦雯把斗笠压得极低。
今日,很特殊。
即使病没有痊愈,我也要去这个地方。
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母的忌日。
除了我,再没人记得了。
穿过三条街巷,城郊破落的祠堂终于出现在视野里,墙皮剥落的门框上。
“苏母南宫氏”的牌位蒙着厚厚灰尘。
跪在蒲团上的瞬间,膝盖硌得生疼,却比不上心口泛起的钝痛。
苏锦雯颤抖着点燃线香,烟雾袅袅间,恍惚看见母亲穿着褪色的粗布衣裳,正对着她笑。
苏锦雯一直记得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要做自由自在的风”。
“女儿不孝。”香灰落在手背,苏锦雯却浑然不觉,"连您最后葬在哪里都不记得了。"
祠堂外忽起一阵风,卷起供桌上的纸钱漫天飞舞,恍惚间竟像是母亲生前最爱的梨花。
直到日头西斜,苏锦雯才将鬓角碎发别到耳后,起身时瞥见门外闪过玄色衣角——李同润握着伞站在槐树阴影里。
暮色将槐树影子拉长时,李同润从阴影里走出。
李同润喉结滚动:“今日是伯母忌日,我知道谁都拦不住你。”腰间佩剑穗子随着动作轻晃,正是她记忆里若隐若现的那抹银白。
“所以守在这里,生怕你路上有个闪失。”
苏锦雯攥紧褪色的粗布裙摆,斗笠下的睫毛微微颤动。
“走吧”
“走吗”
两个人差不多是同时说的,奇怪的默契。
两人并肩走在回府的青石路上,夕阳把影子叠成歪斜的双生花,却在推开朱漆大门的刹那被割裂。
正堂烛火如昼,“还知道回来?”苏任远怒目圆睁。
“你继母说你因为一点小事,与她置气,自己还在生病就自私溜出府。”
苏锦雯抬眼望向继母,对方恰到好处地落下两滴泪:“老爷消消气,许是妾说了什么,惹雯儿不高兴。”话未说完,李同润已跨步挡在她身前。
李同润刚想开口,便被苏锦雯扯了一下衣角。
苏锦雯冲他摇摇头。
苏锦雯盯着继母袖间若隐若现的翡翠镯子——正是今早送来的那对,此刻却成了刺向她的刀。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明明灭灭,映得继母嘴角的笑意愈发阴森。
苏锦雯忽然明白,这座深宅里的暗潮,远比记忆中的更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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