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师兄和这位红颜知己成婚了吗?”
兰濯池在她耳畔轻声提醒道:“红颜知己是指一个男子的相知深、情意重的女子好友,不是恋人,兰渠尚未成婚。”
云栖鹊尴尬致歉道:“抱歉,兰渠师兄,我对红颜知己的了解多来自情爱话本,所以这意思嘛……也就理解得偏了些,勿怪勿怪。”
兰渠道:“无妨,我的确爱慕她,只是,她的身份,导致我们无法像寻常爱侣一般成亲。”
“兰渠师兄,话本上说,相爱可抵万难,这些都不该是你错失良缘的阻碍。”
“我年轻时,曾也同小师妹这般觉得,相爱可抵万难,可现实并非话本。我并不介意她是鬼,但是,她在意。当我跟她说出求娶的话后,她留下一纸书信,避而不见,距今,她消失在我的生活里,已有十年零三月有余了。”
闻言,云栖鹊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听见兰濯池身为九尾狐妖却是捉妖师之首兰氏的少主。
云栖鹊惋惜道:“她介意你是狐妖啊?”
“狐妖?啊……倒也差不多嘛,反正就是她觉得人…妖鬼殊途,觉得跟我成亲会耽误我的前途,更会给我带来诸多坏处和不便,可我从未这样想过。这也是我转行做捉妖师的缘由。我想跟她解释清楚,可她不再见我了。”
察觉气氛有些低沉,兰渠用听上去尽量欢快释怀些的语气道:“无妨,小师妹不必为我感到难过,我永不会停止寻找她,纵是死亡,亦不能。”
始终留意观察女子的云栖鹊敏锐发现,女子总是频频回头望向他们的方向。
按道理来说,以山竹隐身的本领,并非大妖的她,不该能察觉她们的存在。
“兰渠师兄,你说,这女子会是什么?凶尸?厉鬼?冤魂?”
“我不太确定。我曾在祖师爷留下的手札中见过有一段关于怨女的记载,记载不多,只知道祖师爷遇上的怨女,是个被妖术控制了的厉鬼,怨气深重,具体的记载被人撕去了一半,经过结果不可得知。
兰渠伸手指向前方:“到了。”
眼前湿滑的低矮山洞不过两人高,洞顶挂着一块破碎老旧的木板,上雕写着:童子菩萨庙。
洞深不过刚好容纳童子菩萨神像和香炉供台,藤蔓垂挂,处处都长满了青苔。
童子菩萨石像跟画虫传回的画像一模一样,除了,眼前的童子菩萨石像被雕刻了张闭眼大笑的面容。
香炉里只剩被腐烂得发黑的香桩,供台上的贡盘空荡荡的,但却洁净如新。
女子站在童子菩萨前,双手结起太极阴阳印,举至眉际高度,躬身合抱双手于腹前,自下而上行礼,左手捂心,右手下按拜垫中央,双膝跪地,左手覆盖右手背成十字,额头轻触手背三次。
礼毕起身,她将左手收回胸前,右手撑垫起身,双手复结太极印举至额前。
重复三次完成一礼三叩,女子缓缓回头,暗淡无光的眼神准确落在兰渠身上。
女子张嘴欲言却哑声,脸上神情痛苦哀伤。
云栖鹊再次确认,问兰渠道:“师兄,她刚才的姿势是什么意思?”
“她刚才拜的是一礼三叩。道家跪拜分一礼三叩和三礼九叩,其中一礼三叩为常见礼仪,三礼九叩为最高礼仪。太极阴阳印寓意着扬善隐恶…”
兰渠跟她解释时,眼眸看向的却是那怨女。
“看来兰渠师兄找到红颜知己了。”
他震惊地转头看向云栖鹊,随又害怕慌乱地看向兰濯池,欲言又止。
“少主,我保证不会因私废公,我也并非有意隐瞒,事先我并不知道,且我现在也不能完全确认是她。”
兰濯池道:“我相信你不会。”
“多谢少主。”兰渠转头问云栖鹊道:“你是如何猜出来的?”
“若非同样精通戏曲,只是略微记得红颜知己十年前讲过的话语,就能清楚解释她引路的唱词意思,连以何字眼为引,都说得详尽。或许你真的是个天才,能听一遍就立刻解析出意思。刚才解释她行礼的姿势,也可以算作你本就对道法了解,但,你最后那句,太极阴阳印寓意着扬善隐恶,语气和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且,她能准确看向隐身的你,原因,应该就藏在你本人和她的过往里。她好像也认出了你,兰渠,错过这次,或许就没有下一个十年。”
兰渠看了眼兰濯池,得到他点头首肯后,兰渠才对着女子唱道:“残阳染尽长亭路,雁声凄切绕枯树,一别十载风霜苦,重逢却见你眉峰蹙……”
他的戏腔曲调,和怨女带路时的第一段有些相像。
女子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做起唱戏的手势动作,张嘴却无法出声,只能艰难的做出对应的口型。
兰渠已是泪流满面,随着她的动作,唱起对应的桥段:
“你道我心似磐石无归处,怎知我夜夜泪湿青衫袖,千般苦,万般难,都为你留步,怎奈流言如刃,斩碎了当初。”
云栖鹊不合时宜的捂住他的嘴,低声说道:“你帮她唱你怎么确认她就是你要找的人?她精通戏曲,怎会不知经典戏曲桥段的动作?根据你唱的词曲现编动作只怕都能蒙个大半对。”
“这是月牙独自编的词曲,鸳鸯诉,动作也是月牙编的。她真的,没跳错任何一个动作,她好像……真的是我的月牙。”
兰渠说话声音都被哭腔带颤抖了,包不住的眼泪和心疼都快溢出来了。
“得谨慎。”
兰濯池从衣袖夹层里取出一张桃红色的召妖符,召唤出一只青色长翅的飞蛾朝女子飞去。
女子并未躲避,任由飞蛾停留在她嘴唇。
再开口,她就能唱出声音了。
“且留步,且驻足,听我把前尘细倾诉。不是薄情轻辜负,是那乌云遮月难相顾。鬓边霜雪为谁布,掌心老茧因谁筑,若还念得初相遇,莫教相思又成误,与君再饮这杯重逢酒,共赴来时路。”
唱完,女子突然痛苦地倒地蜷缩,她身上的皮肤开始破碎成小块脱落,露出腐肉陈骨。脱落草地的皮肉并未带血,属于血肉那面的皮肉发黑。
“她就是我的月牙!”
兰濯池禁锢住崩溃的兰渠,“冷静些!妖怪盗取记忆迷惑的先例不是没有!你仔细看清楚了!她身后的山洞,那尊童子菩萨的眼睛半眯着睁开了!想要月牙,也得有命要!这么阴邪的玩意儿!死在他手里,魂飞魄散就别想着死后双宿双飞了!”
理智些了的兰渠捂着嘴痛哭,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求助地望着兰濯池,“若她真的是我的月牙呢?若她……真的是我的月牙呢?少主,帮帮我,求求你。”
“月牙是鬼魂!不是眼前的怨女!”
“月牙不是普通鬼魂,她是怨女!这个秘密我早就知道了!我主动叛出师门,摒弃半生傲学,便是因为我无法遵守门规用我毕生所学去除掉我的爱人!对不起……少主,我只是怕,她是怨女的秘密,若有任何被泄露的风险,她就会被抓回去研究,我才对你隐瞒。”
童子菩萨跳出山洞到怨女身边,直挺挺地侧躺倒下,与她视线相对。
她立刻安静了下来,不再哀嚎。
童子菩萨直立起身,随后转过身面对他们。
兰濯池及时按住云栖鹊和兰渠的头俯视,“闭眼!别看它!”
独属于小孩的稚嫩童声从杨梅林四面八方传来。
“我虔诚的信徒,告诉我,你内心最渴求的愿望,让我来,为你实现。”
童子菩萨跳到兰渠跟前,“你想跟你的月牙重逢成亲?”
他手中的石莲蓬荷花一挥,石壁脱落,露出内里那一束鲜活的莲蓬荷花,被甩出的露珠准确溅到兰渠身上。
杨梅林中飘出淡粉色浓雾遮蔽视线,浓郁的荷花香气四溢,一阵由唢呐开头的《百鸟朝凤》喜乐响起,方才还面目全非的月牙已恢复成了正常女子娇艳的脸庞,穿着凤冠霞帔站在倒下时的位置。
月牙笑颜如花,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欢喜,“回到我身边吧,兰渠。”
兰渠没克制住,抬了头。
他瞬间被迷惑,奋力挣扎出兰濯池的束缚,大步朝月牙跑去。
抱住月牙的瞬间,他身上也穿上喜服。
“月牙,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这话我等了十年了,我不在乎什么人鬼殊途,我也不想做天师,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哪怕抛弃我的所有名誉权势,我也要和你回到你的家乡,和你结冥婚。你认为人鬼殊途是无法跨越的鸿沟,那我就随你殉情而去。”
兰濯池紧紧环抱着云栖鹊,用自己的身体衣袖为她遮挡童子菩萨。
闭着眼,他嘱咐道:“阿鹊,不要睁眼,不要看它,不要被他迷惑。”
童子菩萨说道:“你想和云惊鹭回到最初的模样?好巧,先你一步找到我的年轻人,给我带来了满意的贡品,只为求得妹妹回心转意,误会消除,他也叫云惊鹭呢。”
兰濯池摸索着捂住她的耳朵,“别信别信,他骗你的,下山时我不让你看的是云惊鹭上苍华山的马车,他不会出现在杨梅村。”
童子菩萨控制藤蔓将奄奄一息、满是伤痕的云惊鹭扔在她脚边。
“栖鹊……”
是云惊鹭的声音!
听声音,想必他是受了重伤,很虚弱。
云栖鹊当即便要推开兰濯池,被他用力将头按了回去,推搡挣扎间,她的余光看见了云惊鹭被划出了很多血口的脸。
情急之下,兰濯池厉声道:“云惊鹭不可能找到你!都是假的!栖鹊,冷静些!”
“你当然觉得云惊鹭不可能找到她,毕竟是你隐藏她行踪的。固执的年轻人,想要独有她,只要你睁眼虔诚跪拜我,我就实现你的愿望。”
顿了顿,他又对云栖鹊说道:“可怜啊,他废了半条命才找到你,你却不要他了,连看他一眼都不肯。”
童子菩萨的话极具迷惑性,云栖鹊被兰濯池吼得稍稍镇定了些。
“假的,都是假的……我才不会相信你制造的幻象!”
他的嘴唇近乎是贴在她耳朵上,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记住了阿鹊,无论如何都不能睁眼看石像。我必须松开你,才能掐诀化符对付它。”
“好。”
“我松手了阿鹊。”
云栖鹊死命捂住自己的眼睛,抛开所有疑问,坚定不移的相信兰濯池,嘴里不断重复默念着别睁眼这三个字来稳固心神,抵抗童子菩萨话里极具的蛊惑。
由于无法睁眼,兰濯池只能听声辩位,他故意激怒它道:“你不过就是个妄图称神的妖怪!休想蛊惑我们!”
“世人皆称我菩萨,那我便就是菩萨。”
童子菩萨的声音听起来丝毫没有愤怒,很是平静。
大致听声辨出方位,他快速朝童子菩萨石像使出十张爆破符。
十张爆破符竟意外准确的全数贴在了石像上。
“蹦!”
接连几声震天爆破声响,童子菩萨被炸得四分五裂,有石块落地的声响。
兰濯池摸出事先卡在腰带处的净化符,掐诀念咒,分别贴在太阳穴处,这才睁眼。
好在,孩童菩萨石像的确是碎成了好几块,月牙恢复了皮肉脱落的状态,像个死人般安静躺在崩溃的兰渠怀里
但,一切太顺了。
他有些不放心的在所有人太阳穴贴了张净化符,包括怨女月牙。
“此符纸生效后转瞬即逝,若它再次出现,必须立刻闭上眼睛。”
叮嘱完几人,他这才温柔拿下云栖鹊紧捂双眼的手,“栖鹊,可以睁眼了。”
她紧张的先虚眯着眼睛警惕打量完四周,才彻底睁开眼睛。
“阿鹭!”
云栖鹊蹲下查看云惊鹭的伤势,发现只是些小擦划的伤痕,见血也不多,没有致命伤,她才松了口气。
“阿鹭,真的是你吗?”
奄奄一息的云惊鹭费劲把手放在胸口处,“我带了卖身契,它能证明我是真的。”
他剧烈咳嗽了几声,用尽全身力气抓紧她的手腕,“阿鹊,没什么回到最初,我待你,从来都……一如初遇。”
直到昏迷,他紧抓手腕的力道都未曾松懈半分。
“阿鹭!别睡,别睡,你醒醒!”
散乱在草地上的石像碎石不停颤抖,互相吸引融合,最终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孩童菩萨神像,完整得连条裂缝也不曾见。
几人时刻谨记着兰濯池先前说的话,连忙闭上眼睛,兰渠和云栖鹊近乎是同时将自己在乎之人眼睛蒙住,纵使他们已然昏迷,可就怕他们会有醒来的可能。
“云栖鹊,他们都想得到你,可我总不能将你撕成两半平分吧?不如,由你来选,兰濯池和云惊鹭,你只能要一个,不过,你得将那根漂亮的玉簪子给我。否则,谁也别想活!”
说完,孩童菩萨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用力抓了一把她的手腕,在众人来不及反应的瞬间,连同孩童菩萨庙和月牙一起,消失得了无痕迹。
云栖鹊被刺痛得惊叫,他们再睁眼,云栖鹊被孩童菩萨石像握过的手腕处,赫然出现了一个缩小版石像的黑色线条印记。
“这是什么!”
她用力揉搓着石像印记,皮肤都搓红了,它却更加明显耀眼了。云栖鹊看着它就觉得它晃来晃去的,还在对她嘻嘻笑,让她对其抵触厌恶到了极点。
兰濯池撕扯下一截衣袍内衬,阻止她后,用这截布缠绕她的手腕,将印记暂时遮蔽。
“别怕,我一定会想到办法去除它。”
被遮蔽的石像是不再对她嘻嘻笑了,可童子菩萨的声音,却不断在她耳畔轻声呢喃道:“兰濯池和云惊鹭,你只能要一个,不过,你得将那根漂亮的玉簪子给我。否则,谁也别想活!”
它的声音吵得她头疼,更吵得她害怕,手腕有了这个印记,心里就有了好像它无处不在的监视着她的念头,挥之不去。
她烦躁愤怒的一通胡乱揉头发怒道:“吵死了!吵死了!兰濯池,它吵死了!”
“阿鹊,镇定下来,还记得我教你的静心决吗?”
“记得。”
云栖鹊盘腿而坐,安静下来,稳住心声,气沉丹田,使出他教的静心决镇压它聒噪呢喃的声音。
待她镇压住它的声音,兰濯池才强行对兰渠命令他带着月牙一起先回家。
不等她开口,兰濯池就将云惊鹭扛在了肩膀上,出发时,还不忘空出手来牵着云栖鹊,让她别害怕。
山竹脚程很快,不出一刻,便带他们回到了村长分配给他们住的屋子。
将云惊鹭丢在空房间床榻上,云栖鹊就开始忙活给他处理伤口,温柔细致,那力道轻得好像在擦一个一碰就碎的宝贝。
他在她身后站了好久,她就跟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一般,全身心都投入到了云惊鹭身上。
兰濯池看着她,不仅吃醋嫉妒,更多的,是怕当初隐藏的真相和编织的谎言会被拆穿后再次失去她的惊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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