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离除了长高了些，长壮了些，容貌变化并不很大。但浑身气质却大有不同，他穿着利落挺拔的黑衣，嘴角挂着嘲弄的笑，眼神淡漠又犀利，总之比从前更森冷了。
金门山众人面色惨白，张着嘴，瞪着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就跟梦一般！
陆凝看了他一会儿，眼角流下一滴泪来，喃喃道，“我一定又在做梦。”
陆之离笑吟吟道，“师父，说话呀？”
场上十分寂静，大家都没搞清楚状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齐齐回到黑衣青年身上，心中暗暗惊异，“金门山竟然还有修为如此高深的弟子？”
冷云鹤却说不出话来，死死地盯着他，浑身发颤，后退一步，摔倒在小五身上，半天后，他才缓过来，询问道，“你是人是鬼？”
陆之离吸了口气，礼貌笑着，“我当然是人啊，师父。”
“胡说！”冷云鹤颤抖得停不下来，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满脑子想的，都是他成为罪人了，他培养了一个邪神出来。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陆之离是邪神，但冷云鹤就是这么肯定。
陆之离笑着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拉起冷云鹤的手来，将温热的触感传达给了对方，说道，“我真的是人啊，师父，你看，热乎着呢。”
长老蹒跚上前，皱眉审视着他，最后说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七年前，你被投入了鬼阵，过了三天，我们再往鬼阵中寻找，只看见你的一堆骸骨！”
陆之离回首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盯着长老笑了笑，说道，“可我就是没死嘛，”顿了顿，又看向冷云鹤，“师父，你亲自把我丢下去的，当时你教了我一句话，‘求生，须得向善’，我记住了，在下面好好反省，感动了那些恶鬼，它们不仅没有吃我，还教了我厉害的法术！”
他虽然一直笑着，但浑身的鬼气和那阴冷刻薄的气质却叫人无法亲近起来。
蓬莱仙君在场上瞅着，最后叫道，“诸位先过来吧，神君们也想了解了解情况呢。”
托塔神君看在眼里，讥笑道，“哟，老金，没想到你门下还有这种修习邪门歪道的弟子呢。”
金鼎神君也搞不清楚状况，并没回呛他，而是将冷云鹤叫了过来，问道，“徒孙，到底怎样一回事？这位俊杰，也是我们门下的么？”
他额头上淋着冷汗，多么希望冷云鹤出声驳斥，将金门山与这鬼青年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才好。
冷云鹤倒是将前程往事如实讲了，听完后，金鼎神君捋着胡须，打量着那个青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气质不讨喜，但毕竟杀了邪神和妖怪，救了大伙儿的命嘛！
金鼎神君略一思索，便道，“这样吧，你既然已经死过一次了，如今重生，便与我门下没有关系了，不必再叫他师父，也不必叫我老祖宗了。”
闻言，陆之离的笑渐渐消失，他生冷道，“那可不成，我生是金门山的人，死是金门山的鬼。”说着，又看向冷云鹤，上前跪下了，“师父，既然我已经为我犯下的罪过受了罚，那你就应该继续教导我，而不是把我赶出门去。”
经了这大半天的思索，冷云鹤已经缓过来了，他看了看陆之离，见他那眼神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一般，恐怖骇人，不禁打了个战栗，但是多年为师作长，又使他无法拒绝。
说起来，当年将他丢下鬼阵的方法，也是冷云鹤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其实他一直存着私心，希望陆之离能侥幸地扛过前三天，便算作死了一次，然后将他救出来......谁知道阴差阳错，走到今天。
冷云鹤发着呆，不知该作何决定。
蓬莱仙君便打了个圆场，说道，“虽然这位俊杰来路邪乎，但却帮我们除了两个大邪，诸位大可不必纠结往事，金门山的家事，回去后关上房门再说吧，冷掌门，你说呢？”
这儿尸横遍野，好好的灵山论道，变成了这个样子。蓬莱仙君头疼欲裂，心道回了天庭，少不得挨紫微的骂的。但做事得有始有终，现在他只想赶紧把事情了解，走人！
冷云鹤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却听东极神君徐徐说道，“这陆之离虽然一身鬼气，但额头上却隐隐现出神光来，真是怪异。”
闻言，众人错愕了一番。看着空空荡荡的神位香炉，不知道那位看不见面目的神君为何如此发言。
金鼎神君一听，倒来了兴趣。谁都知道东极神君司掌神运卦，他说谁有神光，那谁就有可能飞升呀！万一这小子到时候飞升了，那可就是他的徒孙成了他的幕僚了！
便问答，“东极神君，你说神运卦象上显是，最近将有一位青年俊杰飞升，不会就是这小子吧？”
东极神君沉吟道，“那也未为不可能呢。”
一桩又一桩出奇事儿冒出来，现场众人早就惊愕了好几轮了，如今听了这话倒也不再惊讶。
仙门百家死伤惨重，此刻只觉得金门山有一趟臭臭的浑水，不再那么羡慕他们有出彩的后生了。
倒是重伤的贺知成，挣扎着站起来时，听见了这话，再一联想到陆之离如今的实力，便怔了怔，表情渐渐扭曲起来。不过他那脸本就已经扭曲了，脸上的惊愕不解与愤恨，旁人根本看不出来！
但是东极神君话锋一转，说道，“只是，他身上的鬼气实在太重，我看，也未必会是他......”
金鼎神君松了口气，说道，“我看就是我的徒孙，贺知成！我很看好他！”
听了这话，贺知成松了口气，没那么扭曲了。
其他师弟们也开始为他造势，囔道，“绝对是咱们大师兄！怎么可能是别人！”他们似乎没有想过，陆之离也是金门山的弟子，如果成了神君，照样的给金门山增光添彩。但是他们就是神奇地自动忽略这一点，好像陆之离是他们的仇家似的。
十几个弟子同仇敌忾，不知道对陆之离哪来那么大的怨气，好像这个人天生就是讨人嫌的，不管他是活着，死了，还是重生，就是有讨人嫌的气场！
其他仙门的子弟也窃窃私语，“就凭贺知成这几天的表现，是他没跑了。至于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也太邪门了......那哪可能是神君啊，邪神才是吧......”
没人为陆之离这个凭空杀出来的黑马造势，他倒是没什么表情，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心底。
金鼎神君又道，“蓬莱仙君，咱们每一届灵山论道，不都有一颗老君炼制的仙丹，用来奖赏最杰出的后人吗？快拿出来吧，就是我家知成了！“
蓬莱仙君为难道，“这个，得问过其他神君的意思。”
“我没意见。”
“我也没。”
......
诸神纷纷赞同，反正他们家那些徒孙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也就不去为后人争这一粒仙丹了。
蓬莱仙君看向顾长钦，问道，“长明，你呢？”
顾长钦摇着扇子，笑吟吟地看着场下的贺知成与陆之离，说道，“就依诸位所言吧。”
见大家都没有意见，蓬莱仙君便叫小仙童捧出了仙丹，亲手交到贺知成手上，看着他吃下去，才道，“那今年的灵山论道，就到此为止吧。”说罢，看看四周，尸横遍野，一片狼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谁想，顾长钦此时却又悠悠冒出来一句话，“不过，照我看来，陆之离倒更有成神的潜质。”
他这一句话就相当发发牢骚，纯属个人意见嘛，众人也没往心里去。倒是陆之离，抬起头来看了看，尽管那香炉神位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看到。
百年一遇的灵山论道大会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照理说，金门山的人得到了仙丹，又横空冒出一个门内子弟替仙门百家借了燃眉之急，众人应该很荣光才对，但回去的一路上，竟出奇的沉默。
连闲话一向很多的赵连明等人，也心照不宣地闭上了嘴巴。
谁都能看出来，冷云鹤和两位长老的心情似乎并不好。弟子们时不时地回过头去，偷偷瞅一眼远远地跟在后面，抱着双手，沉沉地踱着步伐的青年。
他们总觉得这家伙跟在身后，脊背便不由自主地冒冷汗，好像对方是一个恶鬼，随时会扑上来吃掉他们似的。
不怪他们太敏感，只怪如今的陆之离，有着诡异且深不可测的力量。
贺知成的心情也沉重的很，那眉头拧得打了结，真叫旁人担心会拧成一股麻花。因为他的脸确实已经够扭曲了......贺知成吃了仙丹，并没有多高兴，只因顾长钦最后那句话，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
他现在是惊弓之鸟，任何人的无心有心之言，都会成为压在他头顶的一座大山。沉重阴暗，惶惶不可终日。
陆之离更有可能成为神君......可凭什么呢！他百思不得其解，长明神君那句话究竟是怎么得出来的。
陆之离这个早就死了的人突然冒了出来，强势地分走了一点本属于他的荣光！如果连这种心胸狭窄，残暴刻薄且来路不明的人都能成神，那他刻苦修炼，仁善友爱，尊师重道这么多年，都成了什么了？！
他想不通。
贺知成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看陆之离，脸上的表情更加扭曲，拳头暗暗捏紧了。
而陆凝，紧跟在师兄们身边，偶尔回头看一看，然后悲哀地又转过头来。到现在他都还浑浑噩噩，好像活在梦中一般，他不相信那真的是活生生的哥哥。
幼时，总有些鬼怪藏进他的梦里，跟他开这种残酷的玩笑，只要他一扑进陆之离的怀中，它们就立即现出原形来吓唬他捉弄他。
久而久之，他已不敢再理会梦中的陆之离了。
如果这也是个梦，那就远远地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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