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哭宫的地牢外，小弟子探着头偷偷瞧了一眼里面的囚犯，又低头看了看脚下摆放的食物，窝窝头一个都没少，碗里的水落了不少灰尘，甚至还有一只蜘蛛浮在上面。
这可是三天前放在这儿的......这家伙滴水未进，又一声不吭，不会已经死了吧？
但是小弟子又擦了擦眼睛看了看，确信他没死。
这个凡人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爬到了地牢的房梁上躺着，枕着双手，翘着二郎腿，似乎十分地惬意闲适。
罢了，他不吃东西倒挺好，早饿死早超脱。
小弟子悄悄出了地牢，走到门口时，迎面撞见前来探监的陆凝，唤了声，“陆师叔。”
“嗯。”
闻声，言廷眼睛一睁，立刻从房梁上跳下来，靠墙坐着，装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叹道，“子凝，你总算来看我了，我好饿......”
“这下面有鬼叫，我好害怕......”
陆凝知道进入地牢结界的口令，他缓步走进来后，扫视了一眼牢中景象，随后低下身去捡了一个窝窝头，走到言廷身边，将灰尘拍掉后郑重地递到他面前。
言廷打量了这窝窝头一眼，又看了看陆凝郑重的眼神，确定了不是在逗他，不敢相信道，“你没给我带吃的吗？”
陆凝说道，“这不是吃的吗？”
“这怎么吃？”
闻言，陆凝仔细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食物，确信这就是窝窝头，问道，“为什么不能吃？”
言廷差点脱口而出“这是给猪吃的”，九都最下贱的妖怪都不会吃这种食物！不过幸好脑子转得快，否则自己从小流浪这个谎言，不就矛盾了么？
他没有底气道，“万一他们下毒呢，我不吃这个。”
陆凝道，“这你放心，”说着掰了一块儿下来，自己吃了，“我师兄答应过我，不会害你性命的。”说完又递到他面前。
“我不想吃。”开玩笑，他笑面妖王，怎么可能吃猪吃的玩意儿？
见言成如此坚决，陆凝皱了眉，说道，“你又不是神仙，一直不吃东西，身体会坏的。”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最终，见陆凝的眉头拧得越来越紧，言廷才接了过来，一口塞进嘴中，几乎都没怎么嚼，愁着一张脸将它咽了下去。
陆凝温声道，“慢点吃。”
还好他没坚持让他喝那个水，好不容易咽下去了，言廷擦了擦嘴，问道，“你是在笑吗？”
陆凝强忍笑意，抿了抿唇，说道，“从前我蹲这个地牢的时候，想吃窝窝头还没有呢，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听到这句话，言廷倒怔了，“你为什么蹲地牢？”
陆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自然是因为犯了错。”
言廷追问道，“什么错？给我讲讲？”
陆凝起身，拍了拍衣袖，说道，“我不想说。”
言廷缠道，“给我讲讲嘛。”
良久后，陆凝叹了口气，“我没有想到给你讲这些事的理由，你再忍耐几天吧，我过两天就来带你出去。”
闻言，言廷心中略微有些失望，此刻，他竟然开始羡慕起贺知成来，谁叫他与陆凝才相识没几天呢？
他看着陆凝走出去的背影，哑声道，“为什么要过两天？现在就把我放出去不行吗？”
陆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师兄为我考虑，我也得为他考虑，现在就带你走了，师兄作为掌门，颜面何存呢？”
“......”
好吧，你们师兄弟可真是情真意切。
言廷心中咕咕地冒着酸水，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吃这种苦头来缠这个小小的凡人，要是当时就打晕了扛回九都，现在床都暖热和了......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就想想罢了。
言廷又翻上房梁躺下，双手枕着头，心道，“笑面妖王，才不会做这么没品的事......”
他的眼神越发迷离，里面是一个孤俏的背影，在九河之畔，渐行渐远。
走出忏哭宫后，陆凝的神色又渐渐阴郁起来。如果不是想看看言成的情况，他是绝不会踏入这地牢一步的。
忏哭宫，让他想起很不好的回忆。
这段事，当然得从他被冷掌门收养说起。
约莫二十年前，金门山掌门人冷云鹤，降妖除鬼后，路经一座残破的金鼎神君庙，见老祖宗寺庙破败，香火凋零，便进来上了柱香，谁知在里面发现了两个衣不蔽体的小乞丐，一个十来岁，一个五六岁。
小的那个，脸色苍白，浑身发颤，似乎生了病，如一只小猫般蜷缩在大的那个怀中。
而大的那个，身形瘦削，面色饥黄，将稍厚一点的外衣都裹在了小的身上，自己仅着一件陈旧破烂的单衣。
这庙虽能遮风挡雨，但却无法阻挡寒冷。
冷云鹤可怜他们，友善地靠近了，蹲下身去，说道，“我这里有些药，可以帮帮他。”说着，掏出几粒药丸来，递到他面前。
然而陆之离警惕的眼神中却满是敌意，他并不领他的情，右手伸到身后，抓紧了用来防身的瓦片。
这种小动作并没逃过冷云鹤的眼睛，他被这个小孩倔强狠厉的眼神所吸引，温声道，“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们。你弟弟染了伤寒，不医治很快就会没命的，我这些药可以暂时缓解他的病情。”
陆之离还是动也不动，牢牢地盯着他，一只手抱紧了幼弟，一只手抓紧了瓦片，如一只面临危险时极度紧张的小兽。
冷云鹤无奈，只得将药瓶放到地上，又从行囊里拿出点吃的送到他们面前，以示善意。
然而陆之离看也不看食物一眼，防备地盯着这个一身奇怪行头的陌生男人。
小的那个听见了动静，睁开眼来看了看，但他病情太重，哪怕腹内空空如也，也没有任何食欲，只半睁着一双虚弱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冷云鹤无奈，只得收了行囊后，离开这里。
而他前脚刚走，陆之离后脚就起身偷偷的跟了出去。
他躲在路边灌丛中，看着冷云鹤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小路上后，才确信这个怪男人是真的离开了，随后，他返回庙中，狐疑地拿起药瓶来观察。
瓶身不大，晶莹碧绿的，像个葫芦。他打开塞子后倒了一粒药丸出来，拿到鼻子前嗅了嗅，又将它掰开看了看，仍然犹疑不决，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灵机一动，说道，“凝儿，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陆凝十分瘦弱，缩在哥哥的大衣裳中，冷得不停的发颤。他不知道陆之离要干什么，只看着他带上了那个男人给的东西后，匆忙地跑出了庙去。
隐匿了身形的冷云鹤见状，有些意外，他便跟在这个孩子身后，想看看他把自己给的药和饼子带到哪儿去。
陆之离一路小跑，跑到了离金鼎神君庙最近的集市上。他在街上晃悠了半天后，顶着寒风，一屁股坐在石阶上，脸上颇为沮丧。
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街上十分冷清。
冷云鹤猜测他是要找什么人，难不成他想把药和饼子拿去和什么人交换？
这个猜测很快就被否定了，因为陆之离在那儿坐了半天后，巷子里跑出来一个小乞丐，怀中揣着两个不知哪儿偷来的冷馒头，他跑得太匆忙，冷不防被陆之离一把揪住，抱住脑袋，惊恐嚎叫道，“饶命！饶命！再也不敢了！”
陆之离虽然一身单衣，但在寒风中，手脚却出乎寻常的麻溜利索，他拍了拍那小乞丐的脸，笑道，“是我，你这么惊慌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闻声，小乞丐抬起头来，一见是他，挣脱了开去，瘪嘴道，“怎么是你？”
陆之离笑嘻嘻道，“听说你的小伙伴染了伤寒，被那些大家伙赶了出来，我来看看你们，”顿了顿，从怀里拿出一粒药丸和一块饼子来，“喏，这是我给你们带来的药，还有吃的。”
小乞丐狐疑地看着那饼子，“你有这么好心？”
陆之离脸色垮下来，作势将东西收回去，“不要算了。”
“等等！”小乞丐扒着他的手臂，两眼定定地望着那个饼子，咽了口口水，“知道你好心，快给我吧。”
“呵，”陆之离笑了笑，“那就带我去看看你的小伙伴吧。”
“先给我！”
“去了再给。”
于是，小乞丐带着他穿过几条街，走进巷子中，拐了几个弯后，走到一个破败的柴屋里，只见角落的干草堆中蜷缩着一个乞儿，看样子也是患了伤寒。
陆之离走到近前，把他的嘴掰开后喂了一粒药进去。
不等多时，那乞儿的症状就减轻了不少，额头不烫了，身体也不再发颤了。陆之离见状，丢了一个饼子给他们就赶紧离开了此地。
匆匆跑回金鼎神君庙后，他倒出药丸来，喂进幼弟的嘴中，说道，“凝儿，我刚才试过了，这药很管用，把它吃了就能好起来了。”
然而陆凝身体太虚弱，病得太重，小小的药丸咽了几次都没办法咽下去，陆之离着了急，又跑出去找水。
等他走了，一直躲在暗处的冷云鹤才现出身形来，将陆凝抱起，用手轻轻抚摸他的喉部，温和道，“别怕，我不会害你，来，把药吃了吧。”
陆凝惊讶地看着他，这个人神不知鬼不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但他直觉这个男人不是坏人，于是自然而然地张开了嘴，还没反应过来，那药丸便顺着他的喉咙滑了进去。
冷云鹤又用功力替他驱除了寒气，待他身上暖和了起来后，说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小小的陆凝惊讶非凡，他能感觉到自己渐渐有了力气，不再那么难受了，但他脱口而出的只有三个字，“是甜的。”
他只记住了药的味道。
冷云鹤也笑了笑，“嗯。”而后便离开了。
等陆之离找到水回来后，陆凝对他道，“哥，那个人一定是神仙。”
陆之离见他精神好转，又说了句奇怪的话，摸不着头脑，皱眉道，“谁是神仙？”
陆凝便把缘由给他讲了，陆之离闻言，问道，“那他往哪边走了？你看见了吗？”
陆凝道，“不知道，他走得很快，我没追出去。”
陆之离放下水，将饼子拿出来，递到他面前，说道，“世上哪有那么多神仙，就让咱们好运撞上了？也许就是个普通的香客......来，把饼子吃了，明天有道场，咱们去看那些道士耍把戏。”
多日来，陆凝愁苦苍白的小脸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他轻声道了声“嗯”。
夜色如铁幕一般沉沉落下，寒风夹杂着雨雪呼啸而过。今夜格外的冷，连山里的野兽都被冻醒了，在林中不住地啼叫哀呼。
黑暗中，陆凝冷得无法入睡，聆听着庙外野兽的呼号，紧紧地蜷缩在兄长怀里。
陆之离搂紧了他，喃喃道，“别怕，我把门关上了。”
兄弟两相依为命多时，早已历经了不知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次，陆凝无比地期盼，白天快点到来。
看看下一部预收，《问途》[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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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冷云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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