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当时是不是很害怕?”陆凝蜷缩在哥哥的怀里,扬起脸来,定定地望着他。
陆之离摇了摇头,温声道,“那下面的东西也没那么可怕,只是喜欢用丑陋的外表吓唬人而已。”
“那它们怎么放过你的?”
“我对它们说,我知错了,悔过了,它们就放我走了,哈哈。”陆之离笑了起来,搂着弟弟,仿佛时光并未流逝,他还是七年前那个喜欢往哥哥怀里钻的小呆瓜。
陆之离用手背轻轻摩挲着陆凝的脸庞,半晌后,叹道,“睡吧。”
而陆凝,其实并不相信陆之离那诙谐轻松的描述,他在上面都能听到地下恶鬼没日没夜地嚎叫,令人心惊胆战,要是在下面,那日子不知道是怎样的不见天日呢。
可他是个追求安逸的人,只要此刻,陆之离完好无损地在身边就行了。于是他伸出手来,抱紧了哥哥,渐渐地就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陆凝睡着以后,门外突然响起叩门声,接着传来冷云鹤的声音,“陆凝,你哥在你这儿吗?”
陆之离轻轻起身,出了门去。
冷云鹤站在回廊边上,背着手,面朝苍茫夜色。整个金门山,除了几具挂在檐上的灯笼寂寞且昏暗地燃着外,可是一点其他的光辉都没有了。
没有月亮,连散落的星子也没有。
陆之离沉稳且缓慢地踱到他身后,黑暗里,只能看清一个轮廓。他要是现在动手,冷云鹤定然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
他握紧了拳,又松开,又握紧,反复了几次。七年来,对冷云鹤的恨意,可是一分都没有减少过。
不知怎的,冷云鹤似乎毫无防备,这倒令他不敢轻易动手了。
两人都沉默了半天,最后,冷云鹤才问道,“既然你这七年都在鬼阵之中,前几天又是怎样逃出来,还跟着我们一起去了灵山?”
陆之离笑道,“我当时藏在旱涝神的衣服里,你们将他捞出来时逃出去的。”
冷云鹤背着手,闻言,神色陡然沉了下来,不过天黑看不见,他徐徐道,“这么说,旱涝神摆脱束缚,大闹灵山,也是你相助的咯?”
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那两个邪神究竟是怎么从柱子上逃脱的,那封魔钉可不是一般的东西......
陆之离不以为然,反问道,“我助他逃脱?那我又何必杀他?”
“那你又为何不早日现身,反而等到那个时候才突然冒出来,你究竟什么目的!”冷云鹤步步紧逼,黑暗中,眼神比刀光还凌厉。
其实这些疑问他早就想亲自问问的了。不过一开始时,他只想静静等待,看看这小子有没有什么动作,如果要报复金门山众人,也早可动手了,结果等了这么多天,他依然老老实实的,不得不叫人怀疑。
陆之离平静地笑了笑,说道,“师父,我可不敢出来呀,毕竟我是个早就死了的人,你们突然看见我,不把我当邪祟打死吗?”顿了顿,又道,“再说,那时你们忙着参加灵山论道,我更不能添乱了。后来是看你们陷入了危险,不得已出来应付一下......师父,我要是有异心,又何必救你们呢?”
和穷凶极恶的鬼怪凶邪朝夕相处了多年,他早已学会了一套说谎的本事。有理有据,娓娓道来,感情真挚,差点叫人动容了。
冷云鹤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我已经和长老们商量好了。”
陆之离抱起双肘,微微笑道,“长老们想怎样处置我?还是把我扔进鬼阵吗?”
“当然不是,”冷云鹤回过头来看着他,“你进了一次鬼阵,就当已经死过一次了......”
陆之离呵呵笑了笑,他岂止是死过一次。
冷云鹤接着道,“现在你不仅重生了,还修得了高强的法术,虽然我们也不知道你那灵力和修为究竟是怎么得来的,不过长老们认为你在灵山立了大功,给金门山长了脸,决定还是将你留下,只盼你好好修行,早日得道,修成神君。”
冷云鹤如是讲道,接着从怀里掏出一粒丹药来,递到他面前,“这个是长老们的心意,助你修行的。”
陆之离盯着那枚黑黢黢的丸子,微微扯出一抹嘲弄的笑意来,“我不想要。”
“那可不成。”冷云鹤斜眼看着他,眸光中的精明厉害叫人发颤。
可陆之离已不再是多年前那任人宰割的毛头小子了,他扫了一眼这夺命毒丸,拳头暗暗握紧了。这药里面有一条蛊,用气逼不出来,也打不死,只要吃下去了,自己的命就被这老头给握在了手心里。
金门山想必是拿他没辙,又不想轻易放弃这个可能成神的弟子,便想出这样的伎俩来牵制他。
他才没那么傻呢。
陆之离与冷云鹤冷眼对视半晌,心道,“既然你逼我动手,那我就......”他浑身都蓄满了力,正预备出手掏出冷云鹤的灵丹时,只听后面突然响起了陆凝的声音。
“哥,师父,你们在做什么呢?”
说着,竟然走到了近前来。原来他早就醒了,一直躲在门后面听他们讲话。
冷云鹤已察觉到陆之离那微微流露出的杀气,说道,“长老们送给你哥一样好东西,但是他不想要,我正想劝他呢。”
陆之离纠结半晌,最终无奈又冷漠地笑了笑,接过了那枚丹药,仰头便吞了下去。
冷云鹤确信他是吃下去了,才转过身离开了。
翌日一早,陆之离和陆凝去膳房吃了早饭。同修们虽然害怕,但这些天见他丝毫没有秋后算账的迹象,便放下了心来,也不再理会他了。
吃完了饭,陆之离便凑到陆凝耳朵边,低声说道,“凝儿,哥现在会飞,带你到天上去玩玩儿。”
陆凝来了兴致,低声兴奋道,“好啊,我先去把兔子喂饱了。”
于是饭后,两人便分头行动。
陆之离在金门山前的青石板上随意溜了溜,眼望碧翠的崇山峻岭,耳听清脆的鸟语呢喃,忽然间觉得,眼前这一切好像是在做梦一般。
他不知,有人看他,也像是在做梦。
贺知成已在背后窥探陆之离许久了,此刻见他一个人在外面溜达,便上前一步,叫住了他。
两个对手在清晨的雨雾中,隔空对视了一会儿。
贺知成并不拐弯抹角,虚加问候,开门见山说道,“旱涝神夜袭金门山那一晚,我用计将他骗入了鬼阵,本来我受伤太重,是没法逃出去的,但当时不知从哪里蹿来一股力量,将他和众鬼弹压住,我才能顺利逃脱,当时是你相助吗?”
陆之离本来与贺知成无仇,但他就是看这人不顺眼,也不知是为什么,不冷不热道,“是我。”
贺知成哑声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贺知成问道,“你完全可以趁那时逃出来,为什么要帮我拖住旱涝神?”
身后传来陆凝的呼唤,陆之离便转身离开了,他边走边道,“只有你活着出去了,陆凝才不会伤心。”
贺知成盯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人虽然言辞不多,但狂妄嚣张得要命,不禁握紧了拳。
照理说,陆之离救了他们的命,他应该满怀感激才对。但内心就是有种厌恶。从前他不将陆之离放在眼里,作为大师兄,为了起个良好的表率,还时常维护陆之离兄弟俩,可现在,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人的可恨!
陆之离现在将后背留给了他,毫无防备,完全可以趁这个时候试一试他的身手。这个想法刚一闪过,他便鬼使神差地召出剑来,猛地偷袭了一招。
然而陆之离连头也不回,那剑刚刚近身就如失了线的风筝一般,在狂风之中颤了两下,便被打飞出去,插在了不远处的石墙上。
贺知成这被这波反击的力量打得后退两步,堪堪稳住身形后,吐出一口血来。
陆之离停下脚步,只说了句,“不要找死。”
贺知成在风中站立了一会儿,直到陆之离兄弟俩走远了,才慢慢走到石墙那边,将自己的佩剑拔出来。
看着断裂的剑身,贺知成流露出无奈的苦笑。这把剑,自从他二十多年前上山时,便一直陪在身边,早已修炼得灵形契合了。
现在坏成这样,只怕不能用了。
他携着断剑,带着拖沓的脚步,往铸兵房走去,将剑扔进了通红的火炉内。屋内热气逼人,炉子里的火光映得墙壁地板一片暗红。连带着贺知成那惨白的脸色,也显出一抹不健康的红晕来。
此刻,他终于绷不住了,痛苦地捂起了脸。
令他难受的,不仅是自己心爱的佩剑被毁,还因为,刚才那一招,很明显地暴露了两人之间功力的差距。
只怕他修行一百年,都赶不上的差距。
他可是吃了老君的仙丹的呀!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去偷袭陆之离,却被他轻飘飘一举化解。苦修二十多年才获得的修为和灵力,在那鬼一样的陆之离面前,就像一个笑话。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他一点根基都没有,明明师父什么都没教他,怎么可能比过他贺知成去!
不信!不信!!不信!!!
贺知成双眼充血,猛地将身前的桌子铁器统统踹翻,他发了疯似的乱打乱踹,将铸兵房里能看到的东西都砸了。
锋利的刀剑划破了他的手掌,血汩汩而下,洒落一地,他却浑然不觉得痛一般,口中自是喃喃说着不信。
他发狂了半天,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自言自语道,“对,陆之离早就死了,他毫无修为可言,怎么可能在鬼阵之中活下来。他早就死了,现在这个,一定是什么鬼怪冒充的.....”
然后,他又推翻了这个结论,“不,不可能,如果他是鬼怪,那在灵山道场,那么多高人神君面前,怎么可能蒙混过去......什么鬼怪又会来冒充他呢......”
“是了!他说是下面的凶邪教了他法术!是这样,那修为和灵力不是他自己的东西,是那些鬼怪的......他一定用了什么歪门邪道,获取了它们的力量,一定是这样......”
贺知成如走火入魔了般,兀自喃喃自语,他想到了这一点后,猛地醒觉了过来,“会不会是师父,给陆之离留了什么宝典秘籍。当时师父抢着要亲自把他丢下去,还耳语了几句话,一定是在交代他如何活下去,如何修炼......一定是这样......”
他联想起从前冷云鹤对待陆之离的种种态度,虽然他表面上让陆之离做些砍柴挑水的杂活儿,从不教他法术与剑法,但对他的容忍度却出奇地高。
陆之离当众顶撞他冒犯他,口口声声不认他这个师父,但冷云鹤不仅没有生气,当陆之离返回认错时,还欣然接受了。小泥鳅在山上呆了这么多年,却反而被赶下了山去;小师妹可是师父的掌上明珠,不过捉弄了陆之离一回,他竟然舍得将她关进忏哭宫中,还派出金雀和所有同修进山搜寻他的下落......
贺知成想到这些,不仅双眼发直,如将死之人一般。对呀,他早该发现的,一个四处流浪的乞丐,凭什么要将他领到山上,当一个砍柴挑水的仆人,金门山可不缺仆人!
一定是这样,原来师父早就偏心了。
贺知成越想越觉得有理,立刻爬了起来,连跑带撞的闯进了静心室中去。
彼时,冷云鹤正在和灰衣道人商讨某事,见他毫无风度,垂头丧气地闯进来,不禁吃了一惊。
冷云鹤还未察觉到事情有什么不对,关切道,“知成,你怎么了?”
贺知成双眼发直,吞吞吐吐问道,“师父,我有话想问你。”
“你说吧。”
贺知成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宝典秘籍,没有给我看?”
冷云鹤惊愕了一会儿,与灰衣道人相望了一眼,最后,面色沉了下来,压抑着怒气,“此话怎说?”
贺知成道,“没有吗?那为什么陆之离现在变得这么厉害......”
听了这话,又看了看他的神态,冷云鹤便知是怎么回事了,冷哼一声,“我平生所学,恨不得全掏出来灌给你,你倒还怀疑起师父的心思来了?简直混账!”
贺知成挨了训,神色却依然麻木呆滞。
灰衣道人也来了气,“知成,你究竟怎么回事儿?我听连明说,你这几天不好好练功,成日游荡在外,跟个鬼似的!金门山正值多事之秋,你不好好修行,一天胡思乱想些什么!”
冷云鹤见他依然不出声,好似受了很大的打击一般。他是一向都很爱惜这个徒弟的,将他当亲儿子一般对待,便叹道,“知成,你的心思为师知道。陆之离那身修为来路不正,纵然是厉害,但于修道成神是无益处的,根本拿不出手来,也没什么好羡慕。你想比他强,好好修炼就是了,凭你的天资,不出二三十年,定然能赶上他。”
冷云鹤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麻木地点了点头,道了歉,便惶惶然退出去了。
看着他虚浮的脚步,灰衣道人担忧起来,回头道,“师兄,我看就不该留下那个祸种,长明神君虽然说过他有可能成神,但究竟只是一家之言。金门山是有一千多年没有神君了,但也是宁缺毋滥!”
冷云鹤捋着胡须,面色沉重,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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