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依旧是那熟悉的光线,如同金粉筛落,再次穿透窗帘缝隙,精准地落在江枳的眼睑上。
她微微颤了颤睫毛,这一次,没有皱眉。阳光的暖意将她从那个温暖舒适的梦境中温柔地唤醒。
梦境是什么,已然模糊,只留下一种饱足安宁的心情,如同被阳光彻底晒透的棉絮,轻软而蓬松。
她缓缓睁开眼,视线首先捕捉到的,是窗前那棵亭亭玉立的合欢树。
经过一夜清露的滋养,那些粉色的绒花在晨曦中愈发显得娇艳欲滴,生机勃勃,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招展,如同无数只温暖的小手,正无声地向她问候着崭新的一天。
昨夜的静谧和心底的微澜,并没有随着太阳升起而消散,反而沉淀了下来,变成了一种清晰的印记和对即将到来的日子的笃定。
江枳坐起身,伸了个悠长的懒腰,骨骼发出舒适的轻响。
走到窗边,深深吸了一口气。
清冽的空气带着草木苏醒的芬芳,直入肺腑,驱散了残存的最后一丝朦胧睡意,整个人宛如被彻底唤醒,焕发着光洁。
简单洗漱后,她习惯性地拿起桌上的教案,准备出门。
目光扫过桌面,停留在手机屏幕上。
没有新的消息弹出。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翻看,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她知道他在忙,如同她知道今天自己也要面对一群充满求知欲的眼睛。
这等待,不再是昨夜之前若有若无的悬想,而是在静谧中生根发芽的笃信。
出了门,走向学校的路途依旧是熟悉的风景。街角的包子铺热气腾腾,香气在清冷的晨风里弥漫得更加诱人。
她买了两个青菜香菇包,温热的感觉透过纸袋传到手心,连同清晨的朝气一起融入身体,给心情涂抹上一层愉悦的底色。
校园里的青草气息似乎也比昨日更清新了些。走进办公室,同事们忙碌依旧。
“江老师,早!”“江老师今天气色很好啊!”招呼声中仿佛也多了一丝不同,或许是她的心境改变了投射。
“早。”江枳笑着回应,放下包,拿出教案。
第一节课还是她的,课题依旧是昨日未完的《沁园春·长沙》赏析。
教室里,学生们似乎也感知到了些什么不同。当江枳走上讲台,转身写下“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时,往日讲解时的专业投入依旧在,声音清越有力,字句剖析丝丝入扣。
但今天,当她讲到诗人眺望湘江北去,感怀世事、意气风发的壮阔情怀时,自己的心中仿佛也激荡着更深沉的回响。
那些指点江山的力量,激扬文字的热忱,仿佛不再仅仅是课本上的铅字,而是与她此刻心中萌动的某种情感产生了共鸣。
她看到讲台下那个昨日表露喜欢诗词的男孩,眼神格外专注明亮,紧跟着她的思绪,不时微微点头,那是一种被真正点燃的求知渴望。
她的讲述,不知不觉比平日更多了几分感染力。那诗词中喷薄而出的力量与美感,透过她真诚的解读,如同无形的甘泉,无声地流淌进学生们的心田。
窗外,阳光正好。
下课铃响。学生们陆续离开,教室里很快空了下来。
江枳习惯性地留下整理讲台。粉笔灰沾在指尖,带着特有的干燥触感。
她收拾散落在讲台上的纸张,有几张是学生课上做的笔记草稿。
她习惯性地翻看检查,目光扫过那些清隽的字迹,如同在阅读一座座年轻思想的矿脉。
直到指尖触碰到最底下那张,质感似乎不同。
她拿起那张纸。
那是一张普通的作业纸,对折着。江枳疑惑地展开。
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是她昨天的部分教案草稿。
大概是匆忙间夹杂在了学生的纸张里。
然而,当她目光落在那张纸上时,呼吸猛地一滞。
那页纸的左下角,清晰地印着几点深褐色的、凝固的印记!
像……干涸的血迹!颜色已经黯淡,边缘晕染开来,渗透了纸张的纹理,却因干涸而变得轮廓僵硬沉重。
它们正好洇染在教案纸边缘空白处写下的几句笔记上,正是她昨晚备课梳理时关于毛**早期革命活动中所经历的艰苦、危险与不屈精神的随感小注。
那几句随感,紧邻着印有血迹的地方,墨迹边缘似乎也沾染了一丝极淡的褐。
江枳的手指瞬间冰凉。
昨夜在医院门口?
匆忙中擦肩而过的人流?
急诊室门口的混乱?
还是……他自己?
昨晚他说“刚到”时的微笑平静,他眼底虽疲惫却明亮的光,他被灯光柔和了的棱角。
所有的画面瞬间被这点突兀的、沉默的证据冲击得支离破碎。
回忆的碎片猛地从大脑深处炸裂出来,尖利地刺入思绪。
深夜急诊室的灯光刺眼白炽,冰冷的仪器发出单调规律的滴答声与刺耳的报警音相互混杂,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消毒水与另一种铁锈般的、属于危机的味道。
那些记忆碎片模糊又清晰:
他专注得近乎冷酷的侧脸,额角渗出的汗珠在灯光下反射出细小的光芒。
苍白无力的病人手臂上蔓延的、可怕的青紫色淤痕。
护士急匆匆推过的治疗车上,染血的纱布被丢进污物桶的瞬间。
他脱下沾染了不明污渍的白大褂时,眉宇间那难以掩饰的、瞬间的疲惫与凝重。
昨晚他在医院门口等她,穿着干净的便装,笑容温和地隐藏了所有。他并未提及任何意外,只说“手术顺利”。
一点突兀深褐!这绝不会是墨水!形状,质地,那属于生命的沉重,分明是干涸的鲜血!
它就在那里,顽固地烙印在她亲笔写下的、关于革命者艰难前行的随感旁!
指尖下的纸页触感突然变得黏腻而灼热。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远比寒冬的晨风更凛冽,猝不及防地窜上她的脊椎,瞬间冻结了所有的暖意。
恐慌如同骤然冲破堤坝的洪水,瞬间没顶。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猛烈地撞击着胸腔,每一次搏动都带来钝痛和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她几乎站不稳,用力扶住了冰凉的讲台边缘。
木质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非但不能让她清醒,反而加剧了那种深入骨髓的惧意。
他是医生!面对的是死神挥舞镰刀的最前线!
每一次突发状况,每一次抢救,都可能是一次生与死擦肩而过的搏斗!
那些她只在新闻报道中略窥一二的惊险,那些她偶尔听他轻描淡写提及的“累”。
背后隐藏的分明是此刻她手中这张纸上凝固的残酷证据真实、刺眼,带着生命挣扎的沉重气息!
他不是“刚做完手术”,他在救人的时候很可能正置身危险!
昨晚他等在医院门口,脸上的笑容是真的,他说话时声音里的疲惫也是真的,但他把最关键、最凶险的那部分。
他可能遭遇了什么、是否受伤、甚至是被谁的血溅上了身,全部小心地掩盖在了温和的外表和平静的话语之下!
他为什么要瞒着她?
是怕她担心?
还是……那危险根本尚未过去?
阳光明媚的上午突然变得阴冷灰暗。
窗外合欢树的粉花依旧娇艳,却失去了温暖的色彩。
办公室里备课的轻声讨论,走廊里学生的喧闹欢笑,此刻都像是隔着厚重的玻璃传来,模糊不清,充满无法企及的隔膜感。
担忧如同冰冷沉重的铅块,沉沉坠入心湖最深之处。
她猛地攥紧了那张沉重的教案纸,指节捏得发白,纸页发出不堪重负的微响。
昨晚在合欢树下那份甜涩的期许、那份沉入心底的安宁和笃信,被这点突兀的血色残酷地撕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
一种强烈的冲动几乎无法控制。
她现在就要确认!
立刻!马上!
她要去医院!她要亲眼看着他完好无损!
她要亲耳听到他说“一切平安”!
她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点开手机屏幕。屏幕倒映着她苍白而慌乱的脸。
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指尖悬停在拨号键上方,却仿佛有千斤重。
急诊室里永远是分秒必争的战场。
他或许正站在病人床前,紧盯着监护仪上跳跃的数字,与死神进行无声的角力。
手机铃声的骤然响起,那不合时宜的、代表日常生活的尖锐声响,在这种时刻是极其危险的分心源。
一次紧急气管插管,一次关键的心脏按压,哪怕是零点一秒的失神,都可能断送掉一线生机。
她不能!她不敢!
悬在拨号键上的手指,终究是僵硬地、一点点地收了回来,死死攥紧冰凉的手机外壳,仿佛要从中汲取一丝虚幻的支撑力量。
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阳光从窗口斜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她微微摇晃的身影。
那点褐色的印迹,在她的余光里无声地狞笑,不断放大。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脊背,慢慢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叠得尽可能小,放回教案本的最后一页。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刻意的、压制颤抖的僵硬。
然后用尽全力将教案本合上,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
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
她还有课,还有学生在等着,她必须把这份恐惧,硬生生地压下去,吞下去!
下午的课表排得很密。江枳拿着备课本和书走向下一个教室。
阳光依旧灿烂,走廊明亮而热闹。
她努力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到要讲授的课程内容上,每一个字词,每一个段落,每一个需要向学生阐释的重点难点,都像一根根丝线,紧紧缠绕着她即将崩溃的心神。
然而,那张纸、那点凝固的血色,像是植入脑海深处的倒刺,总在不经意间猛地探出来,狠狠刺痛她竭力维持的平静。
讲台上,她努力维持着平日的声线,讲解着周树人先生笔下的深刻讽刺与社会批判。
字字句句清晰有力,逻辑严密。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眼底深处,那片冰冷的海域始终在翻涌。
课间十分钟的间隙,她快步穿过喧闹的走廊。
每一次急促的手机震动都让她心头一跳,以为是他。
当屏幕亮起显示的只是工作群的通知时,那份隐晦的期待瞬间落空,继而化作更深的焦虑盘旋。
傍晚,落霞染红天幕。
校园里的喧嚣渐渐沉寂。江枳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留恋这片刻的宁静。脚步有些急,几乎是带着小跑,冲出教学楼,奔向校门。
黄昏的风裹挟着白昼未散的余温和初起的凉意,吹在脸上,却驱不散那份从心底蔓延上来的冰冷。
她顾不上什么仪态,几乎是跑了起来。高跟鞋敲击着地面,急促的声响在寂静的校门口路上显得有些突兀。
心跳如擂鼓,一声声敲打着她的耳膜,催促着她。
那个小小的餐馆就在前方街角,灯光已经在暮色中亮起,暖暖的橘黄色,如同一个温柔的承诺。
转过街角,餐馆温暖的灯光如约映入眼帘。
就在那熟悉的暖黄灯晕笼罩下,那个修长的身影已经伫立在门口。
他穿着简单的衬衫,不再是白衣,没有沾染一丝她想象中的血迹。身影立在暮色里,挺拔依旧。
只是,夕阳最后一点余晖勾勒出他的轮廓,似乎比昨日更添一份沉静的疲惫。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
四目相接。
江枳的脚步猛地顿住,停在了几步开外。暮色四合,晚风吹动着她的衣角和发丝。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正好落在他身上,也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隔着几步的距离,隔着渐起的暮色,他们静静地对望着。
目光穿透薄薄的暮色,无声碰撞。
江枳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熟悉的倦色,比昨夜更深,堆积在眼睑下方形成淡淡的青影。
嘴角试图扯起的温和弧度,也带着无法掩藏的、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乏。
他身上那件淡蓝色的衬衫干净整齐,没有任何她想象中的斑驳痕迹。
他看起来“完好无损”。
但江枳的目光,如同最细致的探针,固执地、焦灼地在他身上一寸寸地搜寻。
她的视线锁定了!
他的左手腕!
那里,白衬衫袖口的边缘,本该是熨帖平整的。
此刻,手腕内侧靠近袖口纽扣的地方,皮肤上多了一道新鲜的、约莫一寸长的痕迹!
浅褐色的药水痕迹下,透出一线微微红肿的皮肤边缘。那绝不是普通的划伤!
形状规整,边缘锐利,分明是用什么东西狠狠划开的口子!
因为刚处理过不久,药水的褐色掩盖了新鲜渗血的红,但那清晰的红肿轮廓和微小的破损边缘,在暮色中刺目得如同无声的宣言。
他受伤了!就在昨夜!
为了救人!这伤口可能再深一点……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不受控制地发烫、涌起湿意。
那些被压了一整个白天的、混杂着剧烈担忧、尖锐的心痛和无处诉说的恐惧,被这点直接的血肉证据彻底点燃!
她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遏制住立刻冲过去的冲动,
只是紧紧地、深深地望着他,
眼神里的急切、关切、未完全消退的余悸,
还有一丝隐约的控诉,统统化作无声的千言万语,
倾泻在那道目光里。
傍晚的凉意似乎都凝固了,空气中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心弦被无声拨动的震颤。
所有的寻找,所有的等待,所有被竭力按压的恐惧,都在看到这道刺眼的伤口时,找到了真实的支点。
时淮一直平静地看着她走近,直到她的目光锁定在他手腕上那道新添的伤口。
她的神情变化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瞬间涌起的惊涛骇浪:
担忧迅速被证实为事实的恐慌,随即转化为浓得化不开的心痛。
所有白天被强行摁下去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彻底复苏、翻滚,清晰地写在她因急切奔跑而微微泛红的脸上和瞬间湿润的眼眶里。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叹息融在初起的晚风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终于抬起脚步,朝她走了过去。脚步依旧沉稳,却仿佛带着一种卸下某种伪装的松快。
他走到她面前,很近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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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医生你栽了[爱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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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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