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泝临的提议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楚瑾歆心里激起了远比表面看来更深的波澜。
交叉验证？
这意味着他们需要分享各自项目核心部分的数据、模型和算法逻辑。
这无异于将各自耕耘了许久的“秘密花园”向对方敞开一条门缝。
对于习惯将思考和成果严密保护起来的楚瑾歆，以及向来独来独往、掌控一切的江泝临而言，这都需要极大的……信任？或者说，是某种超越个人好恶的、对知识本身的尊重与好奇。
楚瑾歆没有立刻回答。夜晚的凉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看着路灯下江泝临那双沉静的眼眸，里面没有戏谑，没有算计，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固执的求知欲。
“我需要考虑一下。”她最终给出了一个谨慎的回应，“这涉及到我们团队的核心模型。”
“可以。”江泝临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反应，他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稳，“不涉及你们的具体数据和商业机密，只探讨底层数学工具的通用性和鲁棒性。如果你想好了，可以联系我。”
他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仿佛笃定她知道如何找到他。
说完，他朝她微微颔首，便转身融入了夜色，背影挺拔而孤直。
楚瑾歆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心里乱糟糟的。
回到宿舍，夏阁还没回来，想必还在戏剧社忙碌。她打开电脑，看着屏幕上那份建模论文，江泝临的话在耳边回响。
“交叉验证”…… 理智告诉她，这或许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江泝临在物理模型和复杂系统模拟上的造诣是公认的，如果能得到他的一些建议，哪怕只是思路上的碰撞，对他们的模型优化可能大有裨益。
但情感上，那道因“观察记录”而竖起的壁垒依然坚固。她不确定这是否是另一个“实验”的开始。
她点开论文中关于核心算法的那一部分，反复审视。
确实，在模拟交通流的非线性动力学行为时，他们用到的一些微分方程求解和稳定性分析方法，与物理系统中处理湍流、相变等复杂现象的工具，在数学本质上有相通之处。
纠结了两天，楚瑾歆在团队讨论时，谨慎地提出了这个想法，隐去了江泝临的名字，只说是“可能有机会与物理竞赛团队进行一些学术交流”。
“物理竞赛团队？是江泝临他们吗？”林浩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眼睛一亮，“好事啊！他们的模拟肯定做得极深，如果能交流一下，说不定能发现我们模型里没考虑到的问题！”
孙薇有些犹豫：“可是……核心算法透露出去，会不会……”
“我们不透露具体参数和代码结构，只讨论数学方法和可能遇到的共性难题。”楚瑾歆解释道，“这是一种纯粹的学术探讨。”
最终，团队决定让楚瑾歆作为代表，去进行初步接触。这既是出于对她能力的信任，也因为她似乎是团队里与对方唯一有那么一点点“交集”的人。
楚瑾歆深吸一口气，打开校内论坛，找到了物理系公布竞赛团队联系方式的官方帖子。
她给江泝临的校内邮箱发了一封措辞严谨的邮件，简要说明团队同意进行有限度的学术交流，并提议了一个时间和地点——图书馆四楼的独立研讨室，那里相对安静，适合讨论。
邮件发出去后，她有些忐忑。直到晚上，才收到江泝临言简意赅的回复：「可以。时间地点不变。」
约定的那天下午，楚瑾歆提前十分钟到了研讨室。
她将准备好的、经过脱敏处理的算法框架图和一些关键公式推导打印出来，整齐地放在桌上。
心跳有些快，她强迫自己深呼吸，将注意力集中在待会儿要讨论的问题上。
门被轻轻推开，江泝临准时出现。他依旧是简单的穿着，背着那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黑色双肩包。
他走进来，带进一阵微凉的空气和淡淡的雪松气息。
“江同学。”楚瑾歆站起身，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江泝临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桌上准备好的资料，在她对面坐下。“开始吧。”
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楚瑾歆将一份资料推到他面前，开始阐述他们模型中用于处理交通流突变的几个关键算法，以及目前遇到的一些收敛性问题。
她尽量让自己的表述清晰、客观，避免任何可能引发歧义的个人化表达。
江泝临听得很专注，偶尔会打断她，提出一两个极其精准的问题，直指算法假设的薄弱环节。
他的手指在打印稿上轻轻点着，眼神锐利。
“……所以，你们在这里引入这个正则化项，是为了防止在低密度流情况下出现数值奇异？”他指着一段复杂的公式问道。
“是的，”楚瑾歆点头，同时在心里暗暗惊讶于他理解的速度和深度，“但引入后，在高密度拥堵区的模拟精度有所下降。”
江泝临沉吟片刻，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不是那本深蓝色的，而是一本普通的黑色软面抄。
他快速地在纸上画了几个示意图形，写下一串公式。
“或许可以试试这个，”他将笔记本转向楚瑾歆，笔尖点在他刚写下的公式上，“基于变分原理的自适应参数调整，可以在不同流态下动态优化正则化强度。我们在模拟等离子体湍流时用过类似思路。”
楚瑾歆凑近些，仔细看着他的推导。他的字迹清晰有力，逻辑链条严密。
这个思路确实巧妙，为她打开了一个新的方向。
“这里，边界条件的处理……”她指着公式的一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两人就这样围绕着数学模型和算法，展开了深入的讨论。起初的紧张和隔阂，在纯粹的知识碰撞中渐渐消融。
他们时而争论，时而赞同，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思维的火花在安静的研讨室里无声地迸溅。
楚瑾歆发现，抛开那些令人不快的“观察”往事，江泝临在学术上的敏锐和严谨确实令人佩服。
他的思路开阔，基础扎实，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
而江泝临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深入地接触到楚瑾歆的思维世界。
她的逻辑极其清晰，表达准确，对数学工具的理解和运用远超一般本科生。
那种沉静外表下蕴含的理性力量，让他感到一种……棋逢对手的酣畅。
时间在专注的讨论中过得飞快。当时钟指向预定结束的时间时，两人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谢谢你的建议，很有启发。”楚瑾歆整理着桌上的资料，由衷地说道。这次交流，他们的模型确实找到了几个潜在的优化点。
“彼此。”江泝临合上笔记本，看向她，眼神里少了几分平时的冰冷，多了一丝认可，“你们的模型框架，在很多细节处理上很巧妙。”
这是楚瑾歆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如此直接的、关于能力的肯定。
她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轻声说：“我会把今天的讨论结果带回团队。”
“嗯。”江泝临站起身，将笔插回口袋，“如果后续验证有问题，可以再讨论。”
他先一步离开了研讨室。
楚瑾歆独自坐在房间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些许雪松的气息，以及刚才激烈讨论留下的、无形的思维热度。
她看着桌上写满两人笔迹的草稿纸，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
这一次接触，无关风月，甚至也暂时搁置了之前的芥蒂。
它建立在纯粹的知识层面，是两个顶尖头脑之间一次平等的、相互启发的对话。
然而，正是这种建立在理性基石上的、不带任何预设色彩的交流，反而像一道微弱却确切的光，穿透了之前因误解和冒犯而筑起的高墙，照进了一丝新的可能。
“交叉验证”的，似乎不仅仅是算法。
好乱
乱写着玩的[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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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交叉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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