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冬日清晨空气微冷,吹拂在江浸月脸上,倒是清醒了几番。
云家上下皆在门口候着君姑,云奕站在裴昭容和云晔身后,眼底泛着淡淡乌青,但身姿依旧□□,优雅有风度。
江浸月心底露出一丝疑惑,他还是人吗?
昨夜与他攀谈了一会,回去后躲在被窝里借着月光学到寅时,如今站着双脚都在发软。
车轱辘声越听越近,栗色的马匹停在云院门前,车身通体漆成沉稳的深青色,车壁围着一圈半旧但浆洗得挺括的藏青色布帷子。君姑身穿绛紫色大袖衫,高耸的发髻上,金凤衔接的步摇装饰左右。
君姑的眼神扫视了一番,最终落在云晔身上。露出了笑容,脸上的褶子被扯的更深,张开手朝云晔走来,臃肿的身子挤开一旁的裴昭容。眼睛里泛着泪光道:“诶呦,我的大朗。让阿母好生瞧瞧你,怎么一月未见瘦了不少?”
云晔哭笑不得地扒拉下来君姑的手,示意她先回院中再聊。
君姑转身时忽地瞟见裴昭容身旁站的两位武婢,往下看见武婢腰间佩戴着两把短刀。眉头紧皱,眼睛转了转,便捂着胸口往后倒,叫唤道:“这两把刀看得我心口突突的。”
两位武婢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裴昭容冷着脸看着君姑撒泼,冷声开口道:“君姑,这二位只是娘家陪嫁过来的婢女,护我安全罢了。”
君姑一听,从云晔怀里支棱起来,声音拔高了几分:“你,你一个妇人有什么安全可护的?不如给我们家大朗,若是朝中有人加害他怎么办?”也许是心虚,君姑说话时磕磕绊绊,眼神也四处乱飘。
原以为裴昭容会像以往那般泼辣,厉声拒绝。但她只是向两位武婢点了点头,便没有任何怨言。
君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嘴角上扬,带着几分自得转过身时看到门边站着的云奕,赶紧上前捧起他的脸,四下打量着:“我的大孙子哟,为何脸色那么差?”
君姑想了想,立刻转身冲着裴昭容道:“我早就同你说过,不要逼阿奕科举,你们一大家子平平淡淡的过日子不好嘛?你非得逼这个逼那个…”
父子俩看着裴昭容愈发阴沉的脸,走到君姑左右,伸出手搭上她的左右肩,轻巧地捞着她转了个向,强行将她往院里带。
君姑倔强地不肯走,扭着头朝裴昭容道:“你赶紧吩咐厨房给我大孙子炖些枸杞黄精鸡汤。”
云晔闻言,手臂上加重了几分力气,一溜烟地进了正厅。
一个时辰后,江浸月端着枸杞黄精汤跟在裴昭容身后,浓郁的药味热烘烘直往鼻腔里钻,表面浮着一层厚厚的金黄油脂。这喝下去,云奕不得鼻血乱喷。
行至议事厅,君姑中气十足的声音穿过门缝:“成婚前我就劝你,裴昭容是你能奈何得了吗?她从小便要强,你性子温吞不争不抢。裴家一衰落,她就逼着你入仕,你没想过缘由啊?”
裴昭容手中的帕子被紧紧攥起,指节咔咔作响。
君姑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隐约听到:“无非就是想着你的俸禄,好贴补她裴家。”
屋内君姑还在嘀嘀咕咕讲些什么,裴昭容为了听更清楚,身体无意识又往前挪了半步。就是这半步,让她鞋尖的一小部分,毫无遮拦地越过了门框投下的那道浓重的阴影线,遮住了门内烛光所照亮的一小块光亮区域。
君姑的目光恰好扫过门缝,瞟见那凭空多出来的一小块移动的阴影。
“谁在外面啊?”
“是奴婢来给云公子送鸡汤,不小心了洒了,现在就去再乘一碗来。”江浸月端起碗,紧贴地面倒了一些出来。
裴昭容目光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的光芒。
少顷,江浸月一人端着冒着热气的鸡汤,推开正厅的门。
屋内仅剩君姑一人,她端坐于主位之上,轻轻掀起眼皮,漠然地扫视了一眼江浸月,那不怒自威的姿态着实于方才在屋外农家妇人的样子相差甚远。君姑开口道:“你先把鸡汤放下吧,我过会便叫阿奕来喝。”
屋子寂静得可怕,江浸月顾不上手中鸡汤的滚烫,端起碗刚放在桌上。君姑便开口道:“你方才听见的…”
江浸月立刻扑跌下来,“咚”地一声闷响,双膝狠狠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她整个身体蜷缩下去,额头死死抵着地面道:“求君姑开恩!奴婢定不会同旁人提起。”
“你是裴昭容的女婢。”
这老太太倒是精明的很啊。江浸月思索着开口:“今早奴婢便瞧见了,君姑才是院里真正管事的人。况且君姑不是一直惦记着管帐一事吗?如今我是裴夫人唯一的女婢,自然能帮君姑说上几句。”
江浸月耳旁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心脏猛地突突跳。
“记着你说的话,去阿奕屋中喊他过来吧。”
江浸月起身时,头有点晕呼呼的,眼前一黑。用指甲狠狠往肉里一掐,缓和了几分。便推开门快步走到庭院中,深吸了几口气。
云奕一袭素衣,手中握着一卷书册,瞧见院中江浸月的身影,一步一步朝她走来。道:“本公子有东西交于你。”
这还是他俩第一次在白日里搭上几句话,江浸月生怕被旁人看见,僵硬地站直身子,一只手背过身张开手示意云奕将东西放在她手上。感受到手一沉,江浸月将手绕到身前,原是一本书册,上面的墨迹有些还未干。
云奕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闪烁着自信的光芒道:“我知你呆头呆脑,若是光瞧那些原本,怕是你要晕过去。不用谢我,替你将晦涩难懂的内容注解了一番。”
江浸月嘴角刚刚扬起的弧度,僵在半空。自己说自己蠢笨那是谦虚,若是旁人提及那便是讥讽。
江浸月转过身微微行礼,道:“多谢公子,君姑喊公子去正厅喝补汤。”
“补汤”二字江浸月特意加重了语气,说完便提着裙摆离开庭院。
江浸月走到裴昭容的屋子,慢慢地凑近窗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挑起翘起的窗角糊窗纸,将脸贴上去。
屋内,裴昭容依靠在椅子扶手一侧,蹙紧了眉头,额间拧出一道深痕,手指按着两侧突跳的太阳穴。
江浸月先去了趟小厨房,命人泡了壶凝神茶,这才端着茶壶推开裴昭容房门。
听到动静,裴昭容的动作骤停,轻轻掀起眼皮,端起江浸月递到手边,温度合适的茶水道:“君姑可曾为难你?”
“并未,只是…”她犹豫着开口,咬住了下唇,难以启齿:“君姑让奴婢劝夫人将管账一事交与她,否则就要把奴婢赶出院。”江浸月添油加醋地将事情揽到君姑身上,云晔家宅内乱、朝廷施压。便会更需要一位门客来分担朝廷琐事。
裴昭容“啪”地一声将茶盏掼在几案上,震得盖碗嗡嗡作响:“这些年我一个铜板掰成两半用,老太太是半点儿也看不顺心我。”
“若是半点不让,君姑必会不悦。但若是全让,夫人这些年为府内操碎心的功劳全让君姑抢去了。但若是做两本阴阳账本,每月将假账本给君姑过目。”江浸月一双含着水色的眼睛打量着她,毕竟这法子裴昭容常用,将奴婢数量往大了写等小法子来骗过户部的官员。
裴昭容思索了片刻,突然抬头打量起江浸月,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道:“你个丫头片子倒是机灵,才当了下人几些日子,就学会了这些。往年,我听旁人提起你。还以为你是个尖酸刻薄的小丫头。”
“多谢夫人夸奖,家族衰落,曾经的骄傲已成往事。如今必须得机灵些,苟且讨个生活罢了。”
或许是经历同样的命运,裴昭容并未多语,只是命江浸月去厨房盯着晚宴。
走在游廊上,裴昭容裹着一袭灰色毛皮斗篷,华丽又贵气。
到了正厅,便听见君姑和云晔聊得正欢,云奕姿态优雅地端杯饮酒。听见门口传来的脚步声,两人交谈的声音嘎然停止,君姑脸上的笑僵在半空。
“瞧见我来了,怎么不接着聊了,怕是被我听到一些不该听的。”裴昭容似笑非笑地盯着君姑,倒是让她有些发怵,刚想找理由训斥几番。
云晔就扶上君姑的手,安抚地看了她几眼。起身走向裴昭容笑着打趣道:“哪里的话,夫人饿了吧,快些入席。”
人来齐了,女婢便开始将餐食端上桌,江浸月帮裴昭容脱下斗篷时,顺便瞄了一眼席面: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羹油花滚拂;油量的烧鸡旁隔着烙好的胡饼;其他倒是些清淡的饮食。按照云晔的官位,如此寻常家宴倒也是不算磕碜。
君姑抻长脖子四下看了眼席面,不满地咋舌道:“这肉菜怎么就一道啊,阿奕正在长身体,大郎日日要上早朝。大郎每月的俸禄用到哪去,也不应该在吃上有些怠慢呀。”君姑边说眼神还边瞥向裴昭容。
云奕轻轻放下筷子,掰下鸡腿,娴熟地拆掉鸡腿骨头,将鸡肉放进了君姑碗中,语气平和:“清淡些饮食有利于肠胃。”
裴昭容是个聪明人,她自然知道不应在晚宴之上对君姑有所不满,假意笑道:“君姑说的是,明日我便叫下人多备些荤腥。管账一事,君姑德高望重,理应是由君姑打理。只是…”裴昭容摇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羹端到君姑面前,道:“君姑年龄大了,做晚辈的哪肯让长辈日日操劳,因着每日我命下人将账本给君姑过目,可好?”
君姑听此,脊背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抬起,音量不自觉地提高几分,道:“我早就同你说过…”
见君姑又要长篇大论,云晔端起酒杯作势要和君姑碰杯,她才作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