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送回去的途中，赵书韫拉着安全带，看着窗外的景色，忽然问：“你不是说你在北京没有朋友吗？”
开车的谭佑钧疑惑一秒，随即笑道：“他是长辈和曾经的客户，不算朋友。”
“我们算朋友？”
一问出口，赵书韫就闭上了眼——谭佑钧只是说那些人不算朋友，并没有说自己是他朋友，而且他那句在北京没有朋友不就拉开距离了吗，自己问这一句也是多话。
车前的后视镜子是朝副驾驶歪的，谭佑钧在等红绿灯期间撇着眼看，把赵书韫脸上的懊悔表情一览无余。
“难道我们现在不算朋友吗？”
“算。”
怎么不算？他帮了自己这么大一个忙，怎么能不算朋友呢？
“你什么时候回厦门呢？”
这个问题赵书韫今天已经问过他很多遍了，像是无限流小说里面那样无限循环，总会冒出来这一句，但好像也有自己的原因，好像一开始就没有正面回复赵书韫的问题。
“周五下午，怎么了，有让我带回去的东西？”
赵书韫抬头：“那倒没有。”
车载屏幕亮起通话来电，上面跳动着“谭老”二字，谭佑钧扫了副驾玩手机的赵书韫，默默地戴起蓝牙耳机，按下了接听。
“有事？”
谭佑钧的语气十分的生硬，带着一点烦躁。
“你见你李叔叔了？”那头老人家的声音苍老无力，“听他说你带了个女孩过去，你要打着你爷爷我的名号给人家办事可以，但是你能不能回家来看看，过去了十多年，就别较劲了，人要有能够与过去翻篇的能力，你死活揪着那根刺也是在你手心越刺越深。”
“没事就挂了。”
谭佑钧根本不想与他多说什么。
“打着我的名号出去约人，聊几句要你命了？”
“那你出场费多少？我转给你。”
这话说得忒心狠，没有一点旧情、亲情念在心头，利用过后的感激也没有，是他一颗心的麻木，没有任何感情存在。
谭爷子在那头被他气够呛，若是谭佑钧在，一定还能瞧见记忆里那副瞪眼生气模样：“今年过年回家，你记住我能让你打着名号给她铺路，也他妈的能毁了她的路。”
“那您就试试看。”
他和家里的隔阂大到不是回去一趟或者说道个歉就能掀起页码处翻开就能够过去的，过去不重要但过去过不去，他现在有成熟的心智和能力去解决遇到的所有问题，可他就是会翻阅着名为“过去”的那本书品味，苦痛缠绕着他，即使是二十九岁的他也没有处理掉过去那点破事儿的能力。
他将自己困在牢笼里。
这一切都要从十四岁开始说起，甚至更早，但他一般将所有的开始定格在十四岁。
父亲另娶，母亲寻找诗和远方，家里添了新的孩子，那个孩子他爱笑活泼，总是逗得家里长辈直乐，可他却提不上来任何情绪，静静地看着他们和睦。
他选择了独处读书，读书带给了他另一种思想——思想，当作牺牲品培养的人不应该有独立的思想，所以当他字字如刀般刺入长辈的心里的同时，也证明着自己被放弃了。
从离家近的初中被送到别的区，那时候小，不懂反抗，直到他在校遭到霸凌、殴打，班主任通知家长只得到一句“你不是挺牛的吗”，一句话击破了他所有的期待。
考上天津一中也很少回家，直到去到厦门，他的过去彻底封存。
可他还是会反复被那句话折磨，因为他从来就没放下过。
挂掉电话，他把蓝牙耳机往挡风玻璃处一扔，突然想到身旁还坐着一个女孩子，她瞪大着双眼震惊地看向自己，他顿了一秒调整好情绪又笑着说：“抱歉，吓着你了。”
赵书韫转了下眼珠子，摇摇头：“没有吓到。”
她哪能那么不经吓啊。
谭佑钧还是解释了一句：“我和家里关系不太好，已经很多年没回去过了。”
赵书韫抬手揉着鼻梁，对于这种问题她像个才出新手村的菜逼，让她为难的主要是这个人年长自己，安慰的那些道理人家都懂，她能说出个什么惊天大道理来？
也有不想越界的意思，说得多可能会暴露自己藏着的那些小心思。
她点点头，尊重谭佑钧个人的过去：“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过去和选择吧，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做出这个选择，但是你的选择一定没有错。”
食指上的戒指敲在方向盘上，他的手很好看，手背脉络青筋凸显，那金属光泽的戒指传来声响时，赵书韫的眼皮跳了下，随后就是他含着笑意的眼神投过来，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
赵书韫心下一惊。
说得太直白了？不会吧？她还理了一下语言让他听上去有距离感呢？
“你看什么？”
谭佑钧不说话。
“绿灯了绿灯了。”
赵书韫伸手区扒拉谭佑钧的脑袋，当手心因为谭佑钧的躲闪碰到他柔软的嘴唇时，那触感从手心传到心脏，收回来的手竟然在发抖。
谭佑钧也没有逗她：“送你回学校。”
赵书韫嗯嗯昂昂几声：“这是你车吗？”
谭佑钧摇头：“我租的。”
说完后两个人都在憋笑，一个看着窗外，一个直视着前方。
赵书韫咬着下唇，感受着耳根子传过来的烫，双手捂着耳朵发现更心慌了。
她深吸一口气。
该死的老男人。
他把她送回学校门口。
下车前，他突然说：“后天晚上有空吗？请你看个话剧，算是赔罪。”
赵书韫抬头看他，他眼里带着点笑意，不像开玩笑，她犹豫了几秒，冲他摇摇头：“我们有个商业模拟比赛，估计我最近都会很忙。”
“那我等你有时间再联系你。”
他挥了挥手，车子缓缓驶离。
她站在原地看了会儿，直到车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往学校里面走。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谭佑钧发来的消息：【你唱歌非常好听，不过今晚真的希望你睡得好。】
——
谭佑钧周五回了厦门，一下飞机直到事务所，前台的小姐看着他满面春光的模样，问候一句：“谭律师心情不错。”
他点点头：“辛苦。”
坐到办公室的座椅上，沙发上那两位幽怨地看着自己，谭佑钧当眼瞎啥也没看见，自顾自地摇着座椅看着手机上的讯息，带着笑单手打字回复。
“不是说只去两天吗？”
“不是说在北京没有熟人吗？”
“为什么推迟了四天回来？”
“为什么你的朋友圈吃到了那么地道的店？”
“你的工作丢给我补多少钱？”
“你是不是该带我们去吃？”
谭佑钧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回复着手机对面赵书韫的消息，听到质问也只是冷哼一声。
赵朋瞪大眼睛，看着谭佑钧那副痴情模样：“我靠，你是被下了降头吗？”
谭佑钧啧了声：“追人就像打官司，握着证据步步紧逼，这不是你说的吗？我实践了一下，有用。”
秦山懒在沙发里，赵朋眯着眼：“不是啊，你用这招目的性太强了。”
“我用你说？”谭佑钧扣下手机，转正座椅，把面前的电脑开机，“我知道，我有我自己的节奏。”
他确实有目的。
他想和她谈恋爱，内心的那股冲动不停地试探着自己的底线，只能说她，不能是别人。
要是别人能让他像回到十七八岁般，这个年纪或许早就成家了。
说步步紧逼是假的，他只是想和她聊天，她不愿意就算了，只要赵书韫表现出一点想拒绝的态度，谭佑钧他也不会做到死缠烂打，那样在他眼里是不太尊重赵书韫的选择和想法。
爱和喜欢的底色都是尊重。
如果在一段感情里面，纯靠荷尔蒙之下诞生的爱支撑着，就像是一朵好看的冰玫瑰，并不能绽放多久。
他是喜欢赵书韫，但是他要尊重她的边界，尊重她的独立，尊重她的思想，就算自己再想和她有进一步的发展，那也只能隐藏起来，不把自己的期待强加到赵书韫的身上去，才是最正确的。
不和那两个讨债的掰扯了，手指不停在键盘上敲打着。
“有个农民工被当地包工头拖欠工资，社会人士替他向我们律所联系说提供帮助，最近实习生和其他律师都脱不了手，问问我们仨谁能接一下，”秦山撑着沙发在办公室的中间转着，先问的是谭佑钧，说着说着就撑着桌面贱兮兮地说：“刚好离北京不远，就在隔壁的隔壁，你要去不？”
谭佑钧继续噼里啪啦地打字。
“你当我是出差圣体，在北方我就得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很抗拒回去的。”
秦山无所谓：“那我就去了。”
“我去。”
谭佑钧打下最后一行字，认命地说。
秦山一个拍手：“待会我把资料发给你，待会下班我们去餐厅吃饭，好久没一起出去吃饭了。”
谭佑钧看着秦山幸灾乐祸的表情，悲痛地闭上了眼睛。
只能认了。
他就算再不想被秦山和赵朋调侃嘲笑，也无法拒绝去见赵书韫，去到她的周边。
“吃哪家的？”
“你最爱的。”
谭佑钧的电话响起，他看了一眼后眉眼间全是柔情，笑着接通了电话，对面甜甜的声音立刻传进耳朵：“你到事务所了吗？”
顿时间，屋内的其余两人听到他可以放温柔的声音：“到了，怎么啦？”
浑身起鸡皮疙瘩，搭着肩离开了。
“没有事，就是那天我的手链好像落到车里了，回学校我没有找到。”
赵书韫的语气很委屈。
“是什么样的呀？”谭佑钧询问下去。
“宝格丽的一个系列。”
“那你把图发给我看看吧，我问问那个租车公司。”
“好。”
谭佑钧被她的可爱逗笑，认命地呼气，然后还是控制不住上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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