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濛濛雨幕,对视的刹那,裴无诀看到女孩那双莹润的清眸中闪过惊愕与惶惑,愣怔之后又蹙了下眉。
一枚千纸鹤飞过来,落至他肩侧,他伸手拿过。
是魏老师的千里传讯。
黎姝将所有东西都搬过陡坡了,再抬头看,天桥上的那道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奇奇怪怪的。
黎姝找到了处荒芜院子,应当是座废弃的寺庙。
院子里草齐腰高,新绿的草芽尖上缀着新鲜的雨珠。
伴随着来人的脚步划过,尽数沾落在衣服上。
黎姝抖了抖裤脚,已经不在乎衣服是否更湿一点了,拧干了还是会变得湿哒哒,那便干脆不拧。
破旧门窗关不上,直漏风,吹得那灰扑扑的佛像上缠绕的蛛丝飘飘荡荡。
雨夜,破庙,孤身一人。
颇有种恐怖电影的氛围。
黎姝朝那残损的佛像虔诚拜了拜。
“佛祖爸爸,上帝妈妈……”
黎姝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念叨着“王母娘娘、太上老君,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之类,将三十六路神佛,连带着沿海地区的妈祖都拜了好几遍。
祈祷她能遇到系统,或者早些回去,这苦哈哈的日子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黎姝:“信女祈盼能够早些回家,拜托,拜托了。”
“我来之前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吧?吃苦耐劳,尊敬长辈,乐于助人,五讲四美三热爱,根正苗红社会主义好青年,所以拜托保佑我早些回去,如果是一场梦,那也请早些醒来,ball ball you 了!”
神像后边,一位穿着道袍的孩童目睹黎姝祈愿的全程。
看向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奇怪。
这人神神叨叨自言自语念了半天,八成是脑子有点问题。也不知师父为何偏要找她。
天色也不早了,想着早点完成任务回家睡觉。
那小道童忽的跳将至香案台上来。
“谁?”黎姝警惕地后退一步。
“别害怕,我是大好人。”小道童说。
黎姝:“你这小孩,好端端跑到破庙里来做什么?”
小孩:“……”
也不知是谁先来的。
你要是不来,我能跟着来此地吗?
师父啊师父,你这物色的新徒弟长得是水灵,可惜年纪轻轻脑子坏掉了。
“说谁小孩呢?有点礼貌!”
黎姝看他人小,脾气还不小,“这位……小朋友?”
小朋友也懒得废话,直入主题道:“师父说,你缺住处,特意让我来寻你,跟我来吧。”
黎姝:“你师父是谁?又是如何得知……”
“少废话。”小朋友打了个哈欠,明显对这趟差事不是很情愿。
他一只手帮黎姝拎一个大包裹,人小,力气还挺大。
黎姝跟在后面。
想着反正情况也不能再糟了,总不能这个小孩是个人贩子吧,再说,就算是把她卖了,又能图她什么呢?
到了地方,黎姝看见院子门口站着的人,正是医馆里见到的那位师太。
“又见面了,年轻人。”
黎姝:“这是你家?要出租房子?”
“非也,屋主是我的一位好友,他这房屋宽敞空余,便租赁一半出去。”
黎姝:“哦,价钱怎么样?”
之前也不是没看过房子,不是太贵就是位置太偏,离天玄门实在太远。
这个地方的距离倒也适中,不知房租如何。
等那人说出数目,黎姝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且不说室内环境,单看这房子的位置与布局。
总之不是她这种底层牛马该住的,住得起的房子。
黎姝总怀疑自己是被骗了。
然而不管怎样,总归是暂时找到住处了。
黎姝把所有东西都搬进来,身上的衣服都湿了,黏在身体上着实难受。
房间里的器具都还齐全,她略作收整一番,拿起衣物去湢室洗头洗澡。
-
处理完一起案件,裴无诀下值回家时,已经是很晚了。
与以往归家时不太一样,他发觉屋中的灯火是亮着的。
是了,魏老师用纸鹤传讯跟他商量是否将空余的房子租住去,他当时没在意,说由魏老师定。
没想到租客这样迅速,这就搬进来了。
黎无诀推开门。
面对着室内大包小包的散乱的,**的东西,略微皱眉。
凌乱的湿脚印踩了一路。
到湢室门前停下来,零散一堆衣物。
似乎还是……女子的衣物?
裴无诀不喜一切杂乱无章的事物。
窗台边枝桠疯长的花草也被他修剪打理得整齐有序。
此刻家里的混乱程度一度让他以为是进贼了。
湢室里潺潺的水声停止。
门从里边推开。
出来的女孩穿着清凉,挽起的乌发垂落些许,发丝顺着圆润肩头滑落水珠,她不甚在意地抹了一下那缕湿发。
向他看过来,那张巴掌大的脸蛋圆圆的,瞳仁乌黑,湿漉漉的,眼睫上落了几粒晶莹细碎的水汽。
像是丛林小鹿,眼睛里边干干净净,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屋里点了几盏小灯,混着夜色,照在她皮肤上像是笼了一层柔和莹润的光。
默了几息。
裴无诀视线尽量忽略那些雪白娇嫩的皮肤,垂下眼,发现她竟是赤着脚踩在地板上。
裴无诀目光定住,而后飞快挪开,耳朵一点一点红了。
-
黎姝给自己准备了一大桶热水,仔仔细细清洗了好久,洗完头洗完澡之后整个人都舒适极了,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
这个时代没有浴巾,黎姝只能找了块合适的白色绸布,给自己做了个。
所以出来时只围了那条自制的“浴巾”,手臂脖子什么的都露着,本来是很正常的浴后装扮,但不知为何眼前这人反应如此大,甩来一件宽大衣袍,“衣不蔽体,伤风败俗!成何体统!”
而后径直出门去了。
从天而降的衣服盖住脑袋,黎姝晃了晃,将蒙住脸的衣服扯下来。
整理思绪,想了想,想必刚才那人应该就是那位师太所说的房东了。
没想到居然是他,那个酒肆中的冷面侍者,不,应该说是特殊行业从业人员。
想起他刚才气急败坏说的那句话,又想起那日在酒肆中,一众合欢宗富婆姐姐用一种好像他没穿衣服一样的眼神冒犯他。
黎姝双手挽着头发,轻哼一声。
-也不知是谁更伤风败俗呢。
-
裴无诀快步走出院子,挥手召了道符,千里传讯连接上魏老师。
魏老师:“见着租客了?好好相处,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裴无诀:“?”
他怎么就吓着别人了?分明是那女子不是个正经人,一来倒是把他给吓一跳。
裴无诀:“您先前怎么不说租客是个女子?”
魏老师:“女子怎么了?我观察过,这姑娘身手了得。你说说你,非得去入那御剑宗,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时常有仇家找上门来,身边多个高手不是坏事。”
说到这里,魏老师不禁叹口气。
多年前,自己受聘于裴家,教导过裴无诀几年。这孩子天资聪颖,品性根骨俱佳,她便也倾囊相授。这些年,裴无诀记着教导之恩,一直对她敬重有加。
她这小辈,本是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的清贵君子。
若是不入御剑宗,必能顺遂安稳一生,可想不开,偏要去过这些刀尖舔血的生活。跟自己那傻侄子魏同尘一样。
魏老师:“御剑宗这几年可得罪了不少权贵门派,你又何必非要趟浑水……”
裴无诀语气坚定:“老师,秩序,是世间最高法则,辱者必惩。”
魏老师:“行了行了,你也不必跟我讲那些理想与信仰。”
魏老师:“不求你在这天地间声名显赫,日后你若惹出了祸端,不要把为师的名字说出来就行了。”
黎姝脚步一顿。
这话怎么听起来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裴无诀收起符咒,“出来!”
黎姝从花坛后走出,“先说明一下,我可没有偷听,只是出来走走,凑巧听见几句话,房东先生,你们这谈话应该也不是什么机密吧?”
况且她也确实只听到后面几句而已。
裴无诀看她现在衣着规整,“今晚这种情况,不要再出现第二次。”
黎姝:“那我怎么知道,你会突然半夜回来?”
裴无诀抬起眼,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
方才没细看,现在觉得似曾相识。
眼前这人,与几个时辰之前那穿着墨绿色衣服,在雨中艰难搬东西的女子重合。
裴无诀收回平静的目光,淡声道:“这么说,还是怪我?”
“当然不是,放心,我以后会注意的。”
黎姝看他这冷淡样子,道:“你该不会,让我连夜搬出去吧?”
“那可使不得,我交了房租定金的,你总不能,现在将我赶出去,不厚道的!”
裴无诀不疾不徐撩起眼皮,“你讲这么多话不累吗?”
黎姝:“不累,我气血很足的。”
黎姝想说你难道很虚吗?
话到嘴边,又及时止住。
想起他的职业特殊性,黎姝神色略有惋惜。
此时雨过天青,云层中露出的月亮皎洁如新。
这位房东先生一身黑色的锦缎束腰折领长袍,腰带上的精致繁复图案用金色丝线织就,在月色下闪着光泽。
眉眼深秀,那双漆黑的眼睛如黑曜石般。
只是用简单的素冠束发,也难掩那种冷峻矜贵的气质。
貌若谪仙,身姿颀长,如琼林玉树,就是没有任何技巧的硬帅。
看着像是那种士族中光风霁月、高不可攀的矜贵长公子。
只可惜,他不是。
黎姝狠狠叹了口气,一张小脸忧愁、惆怅得很。
好好一个有手有脚的身强体健的,清纯貌美男青年,居然想不开,不想努力,堕落到走上歧途,去找富婆发家致富。
虽然吧,他这张脸去会所挂牌确实挺值钱的。
那他赚得应该也不少吧。
应该比她这种没有假期,全年无休,每天天一亮眼睛一睁,就得爬起来苦哈哈上班的苦命保镖要好一点。
黎姝也没有职业歧视的意思,可到底自己道德感太强,他这份不太光鲜的工作,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违反法律和公序良俗的,是会受到道德谴责的。
而且以色侍人能有几时好?到底吃的是青春饭,暮去朝来颜色故,以后年纪大了,干不动了,该怎么办呢?说不定还会落下一身的病。
到时候就追悔莫及了。
思及此,黎姝不免生出几分同情来。
都是打工人,谁也不容易。
黎姝:“那个,剩下房租我会尽快补齐的。”
“还有,你多保重身体,以后早点回来,不要做到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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