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如刀,刮在沈清辞裸露的脖颈上。
她蜷缩在污臭弥漫的暗巷角落,屏住呼吸,听着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
“仔细搜!那叛将沈清辞跑不远!”
“上头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叛将二字犹如淬了毒的刀,在沈清辞的心窝处反复剜割。
七天前,她还是大雍朝威名赫赫的护国将军,统领三军,镇守西境。
如今却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国贼。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鏖战多日,双方死伤相藉,沈清辞根据所处地势想了一计。
她派下两拨军队,一波借峡谷地势围堵敌军主力,断其出路,另一波便早两日从深山进入,只待西戎军进入峡谷时便捣毁其粮草,劫掠辎重,让被困敌军进退两难。
峡谷为笼,困其主力,釜底抽薪,捣其粮道。
原本计划天衣无缝,此战役必定大胜,不曾想西戎军仿佛早有预料,围困他们的牢笼反倒成为沈家军的枷锁。
而沈清辞最为倚重的副将赵阔,她敬重的赵叔却在背后猝不及防的给了她一刀。
沈清辞依稀记得坠崖时,赵阔那张脸,在火光映照下格外狰狞。
沈清辞命大,未被摔成肉泥,她被老猎人从崖底救起,原本存了必死之心的她,在听闻此一战三万沈家军全军覆没,西戎铁骑踏破边境,沈家满门被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她知道,只有活着,才能在两个月内回到京城,找到证据,洗刷沈家的冤屈。
沈清辞拖着未愈的身体一路躲藏至云州,她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可赵阔布下的天罗地网,连离边境百里之外的云州都遍布眼线。
脚步声逼近巷口。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的气血。
她试着调动内力,可丹田空空如也,经脉滞涩,一身武功十不存一。
眼看追兵就要进来,她目光扫过旁边堆积如山的馊水桶,咬咬牙,便要滚入那污秽之后时,后脑忽然传来一阵钝痛。
她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里,只看到一个面相猥琐的男人,咧着黄牙对她笑了笑:
“啧,这骨相,卖去软烟楼肯定能换个好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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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辞是被浓郁的脂粉香呛醒的。
她猛地睁眼,下意识要翻身而起,可身体却软得不像话,手臂刚撑起半分,就无力地跌回硬板床上。
“醒了?”一个慵懒刻薄的女声响起。
沈清辞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穿着绛紫色绸裙、风韵犹存的妇人,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杯盖,身后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哪里?”沈清辞声音沙哑,迅速环顾四周。
“我是软烟楼的掌事玉娘。”
妇人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打量她,“从今往后,这就是你的安身之所了。”
软烟楼?销金窟?
沈清辞心一沉。
她竟被人牙子卖到了青楼!
“放我走。”
她盯着玉娘,眼神锐利如刀,“我不是你能动的人。”
玉娘掩唇笑了起来:“到了我玉娘手里,无论是良家女还是贞洁烈妇,最后都得乖乖认命。”
沈清辞想要运转内力却运转不起来,便抬起手掌向那玉娘袭去,却被她反手钳住。
她俯身,指甲划过沈清辞的脸颊,“别想着反抗,你中的美人娇,三天之内都别想提起力气。”
沈清辞偏头躲开,心脏因“美人娇”三个字而紧缩。
这是江湖上最下三滥的东西,一般是人牙子用于女子身上,如其名,美人娇软,任受摆布。
“我身上有伤,做不了你的摇钱树。”
“放心,妈妈我请了大夫,保准让你恢复。”
玉娘直起身,语气不容置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乖乖听话,妈妈我保准你飞上枝头,捧你做那头牌,毕竟你这张脸在这地方属实特别,气质清冷与那些庸脂俗粉确实不同。”
“这第二个选择嘛,打断你的腿,卖到暗窑里,做那低等娼/妓。”玉娘的眼神忽然狠厉起来。
玉娘对婆子吩咐:“带她去雪阁,好好教规矩,三日后,刺史大人设宴,她要上台。”
门被关上。
沈清辞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却感觉比崖底的碎石还要冰冷。
她恨不得立刻拼个鱼死网破,但脑海中闪过天牢中亲人们的面孔,那口气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死,至少,在洗刷冤屈之前,绝不能死。
这里,或许能成为一个暂时的藏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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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日,对沈清辞而言,如同炼狱。
雪阁是软烟楼训练新晋舞姬的地方。
十几个姑娘在严厉伎师的鞭子下,反复练习着柔媚的舞姿。
沈清辞的身体渐愈,力气恢复了些许,但内力依旧凝滞。
她穿着轻薄舞衣,浑身不自在,伎师教的步伐,在她看来破绽百出。
“腰!软下去!你是木头吗?”藤条抽在她背上。
沈清辞绷紧唇线,她自小就跟在父亲身边,学的是如何行军打仗,虽说琴棋书画略懂一些,但这舞蹈确实一窍不通,更别说如此扭捏作态的舞。
“还有你,手!那是握剑呢还是跳舞?兰花指!”伎师尖利的声音刺破耳膜。
同屋的绿珠,怯生生地偷偷帮沈清辞纠正手势:“姐姐,你这样不行的,玉娘说了,三日后的宴席至关重要,若是跳不好,会被狠狠责罚的。”
沈清辞看着眼前单纯的少女,心中五味杂陈,若在平时,她定会护佑这样的孩子周全,可如今,自身难保。
第三天下午,玉娘亲自验收,在看到沈清辞僵硬的舞姿时,脸色瞬间沉下。
“看来,你是选了第二条路。”玉娘冷笑,对婆子使了个眼色。
婆子端上一碗浓黑药汁。
“这是什么?”
“好东西。”玉娘捏住她的下巴,强行灌药,“霓裳醉,虽能让你暂时有力气,但动不了武,别想着耍花招,药效只有一个时辰。”
辛辣药液滑入喉咙,片刻后,四肢百骸恢复力气,甚至更轻盈了些,她试着提气,内力依旧被封锁。
沈清辞心中凛然,这软烟楼,背后不简单。
夜幕降临,华灯璀璨。
软烟楼前车水马龙,云州刺史设宴,为京城来的晋王接风。
后台忙乱,舞姬们换上华丽羽衣,描眉画眼。
沈清辞看着铜镜中云鬓花颜、珠翠环绕的陌生女子,一阵恍惚,镜中人被浓妆掩盖了棱角,只剩下脆弱的、供人赏玩的美。
“快点!该我们惊鸿舞上场了!”管事嬷嬷催促道。
沈清辞被推搡着,走向灯火通明、喧嚣鼎沸的正堂。
三楼雅间揽月轩内。
云州刺史王崇明满脸堆笑,向主位上的年轻男子敬酒。
“王爷远道而来,下官略备薄酒,为您接风。”
那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容貌极盛,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指尖懒懒把玩着琉璃酒杯。
正是大雍五皇子,晋王萧璟,因其母妃早逝,平日只爱风花雪月,被皇帝远远打发到这云州历练。
“王大人客气了。”萧璟笑容敷衍,目光掠过谄媚的官员和陪酒的莺莺燕燕,眼底闪过一丝冷嘲。
他来云州,表面远离权力中心,实则是奉密旨,调查西戎暗桩与朝中何人勾结。
尤其是那位战功赫赫的沈将军竟也叛国了,实在蹊跷。
正思忖间,雅间门开,一群身着七彩羽衣的舞姬鱼贯而入,翩跹起舞。
萧璟本无意欣赏,正要端酒,执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一颤。
一股极其细微却清晰的牵引感,从左手指尖传来,带着一丝微凉。
他蹙眉,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目光扫过舞姬。
乐曲悠扬,水袖翻飞。
唯角落一个身影,格外突兀。
沈清辞混在队伍末尾,努力回忆着绿珠教的动作,但四肢仍生涩僵硬,与靡靡之音格格不入。
领舞紫鸢早就看这笨手笨脚的新人不顺眼,眼中闪过一丝嫉恨。
乐声渐急,到一个旋转后下腰的动作,沈清辞脚步踉跄,慢了半拍,紫鸢看似不经意地伸脚,却在她膝窝处狠狠一绊。
“唔!”沈清辞闷哼一声,身体失衡,重重跪倒在地,膝盖磕在冰冷地板上,发出闷响。
同一瞬间,主位上,萧璟猛地身体一僵,脸色微变,左腿膝盖处,尖锐剧痛毫无预兆地炸开。
他自幼习武,感官敏锐,但这痛感绝非幻觉,位置与台下那个刚刚跪倒的舞姬完全吻合。
萧璟深邃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跪伏在地、身影单薄的女子。
离京前夜,他遭遇刺客,被一枚淬毒暗器所伤,那毒虽怪异,但被他强行压制住。
席间因这意外而寂静,玉娘在台下冷汗直冒。
王刺史脸色不悦,正要呵斥,萧璟抬手,止住乐声。
所有人看向他。
萧璟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淡去,起身,一步步走下主位,绯色袍角迤逦拖动,他停在沈清辞面前。
沈清辞低着头,看到一双云纹锦靴,压迫感的目光落在头顶。
她攥紧手指,不安与恐惧交织。
“抬起头。”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强迫冷静,缓缓抬头。
四目相对。
萧璟看到了一双漂亮眼睛,瞳仁很黑,因疼痛蒙着水汽,楚楚可怜,她的眼底藏着亮芒,因为太过熟悉,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校场上热烈张扬的身影。
那时她身着劲装,拉弓搭箭,身姿挺拔如松,箭矢破空瞬间,清风拂过她的衣袂,眉眼间尽是少年般的意气风发。
然而此刻,记忆中的模样竟与面前女子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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