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如一束光，高大身躯驮着背上两粒沉甸甸的人，回到大街上，在人流中，慢吞吞前往治安署。
苏云溪坐在段铮臂弯之间，他于她身后，扶着马缰。伤口处刺疼，是出血了，他一声不吭，只怕她发觉。
还好，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也不想打扰，就这么安静地搂着她，听月亮颈间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苏云溪盯着段铮骨节分明的手，兀自出神，脑袋里回想着方才容润与她说的话。
容润说，段铮起初请求赐婚，他并不同意。
为什么？苏云溪不明白，紧随其后想起苏家与段家势大，联姻必遭猜忌，不敢再说。
容润却说，是她父亲不同意。
苏家的掌上明珠，全云京最尊贵的那颗明珠，嫁给一个不务正业的浪荡纨绔，你爹怕是要把朕的宫殿给拆了，他笑道，朕可不敢。
当然是玩笑，苏云溪清楚。
可是后来不知怎么，苏明通居然同意了，容润也是后来才从皇后处知道，是段铮亲自去表了决心。
说了什么不得而知，不管怎么说，他获得了岳父的认可，得以娶到心上人。
原以为成全了一桩好事，可谁都没想到后面会发生变故，让好好的姻缘分崩离析，苏明通沉默，容润脸上也无光，深觉自己选错了人。
也是因为如此，苏云溪干了什么，哪怕是损他颜面，他都不想多计较，只当做对她的补偿。
直到去年除夕。
除夕？
容润说，那晚段铮回来了。
苏云溪惊愕到合不拢嘴。
他回来了？回家了？可她什么都不知道。
驻地的长官偷跑，朕不可能不知道，但他隔日又悄悄返回，仿佛无事，没人知道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擅离职守过。
容润问苏云溪，那晚可是发生了什么？
苏云溪记得，她与听雪一起去买了悬挂的灯笼，和府中众人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又在一处等皇城放烟火，热热闹闹守完岁才分开。
有关听雪的部分不宜声张，便不想说，突然间打了一个寒战。
段铮他回来……他莫不是看到了什么，误会了？所以后来才会对听雪那么大的敌意？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容润瞅她面色猜了个**不离十，没有再多提，任她皱着脸想心事。
太监提醒时辰已到。
容润唤她，苏云溪愁绪未退。
“云溪，朕懂男人，知道男人之本性，不能纵，纵则骄矜，后患无穷。”容润说，“他对不起你在前，再喜欢，也记得，别那么快原谅他。”
“否则，你会后悔的。”
苏云溪一怔，眼前的伟岸男子嘴角含着一抹笑，已轻手拂开衣袍下摆，回书房去了，只给她留下一抹淡金色剪影。
思绪回笼。
她轻轻地往一旁歪了一下，立刻有一双手拦住，将她扶正，随即把她抱得更紧。她越发闻见他身上的药味。
苏云溪往后挪了挪，让自己靠在段铮怀里，段铮以为她是困了，只能更加小心。
“夫君。”她懒懒开口，“皇上说，我擅自闯宫罔顾法纪，是你管教不严，罚一个月禁闭，不许出门。”
段铮：“……”
他笑了笑：“好，禁闭一个月，这次真的可以好好陪陪夫人了。”
苏云溪喉咙里低“恩”了一声，又道：“他还说，治安署可以不裁，重新交给你，只是从今往后没有财政支持了，你还要吗？”
他一刻都未迟疑，说：“要，只要夫人不嫌。”
“不嫌。”苏云溪道，语气坚定，“而且我决定把我那一屋子都卖了！”她侧头看他，颇有些眉飞色舞的得意劲儿，“这次可是真正的正当用途，都用你身上了，你还有什么理由？”
段铮苦笑着摇头。
他唯一的理由，只是觉得自己不该挪用她的私房钱。
想了想，没有说。
姑且还用不到。
“夫人大恩，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他故意逗她，“不过要过几日，现在不够身强力壮。”
有路人听到，扭着头看他们，满脸都写着一个“虚”字，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段铮：“……”
苏云溪忍不住笑，坐正身体，十分嫌弃：“你太虚了，我不要。”
段铮扶额。
此刻无法反驳。
回到治安署，把月亮交回马厩休息，又部署好之后一个月的安排，段铮领着苏云溪，坐上来接人的马车，回府闭门思过。
在车上，苏云溪发觉段铮脸色不太对，凝眸一思扯他的袖子，碰到的一瞬竟然是湿的，她才发现满手是血。
一瞬间又急又气，吩咐马管家加速，一边上手扒段铮衣服。
他也不推拒，有气无力，浅浅笑道：“夫人也太着急了，等回到家一定满足夫人。”
苏云溪懒得跟他掰扯，直接扒下，眼前是大片刺目的红，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涌出来，她眼眶一热，就要掉眼泪：“伤口裂了，你怎么不说？”
还奔波，又扶了她一路。
“没事，小伤罢了。”段铮闭了闭眼，抬起手想抹她的眼睛，“别哭。”力不从心，手只是蹭了一下苏云溪的睫毛，就掉了下来。
他声音越发小：“我有点累，想休息会儿。到家了，劳烦夫人叫我一声……”
没有来得及看见，一颗泪从她脸上滑下。
后半路，苏云溪提着一颗心，时不时伸出手去探段铮的鼻息，生怕手下哪一时就突然没了温度，好不容易平稳下车，只觉得疲累不已。
段铮立在车前，劫后余生般，恢复了些精气神，对她说：“感谢夫人，一路帮我保持清醒，我活到家了。”
苏云溪瞪他一眼，抓他回去重新包扎。
刚进得门，远处就来了一队黑衣冷面侍卫，将国舅府团团包围，为首的人尊敬行礼，说：“奉皇上命，一月之后放行，还请国舅爷与国舅夫人切莫为难属下。”
没有人为难，国舅府所有人都开始了乌龟模式，只不过是夏眠，安静地一日又一日，倒数着时辰。
入夜，苏云溪翘着脚趴在床上，跟饮月一起看之前存的话本子。
“都是旧的。”她百无聊赖翻了翻，“一个月会上多少新的？”
饮月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很多。”拿起一本，“这本还没看过，夫人凑合凑合吧！”
正看的入迷，有人敲门，一短一长，不急不慢。
饮月眼疾手快，把几本书“刷刷”卷起来塞进柜子里，苏云溪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带着一脸被打扰的不满，趿拉上鞋，过来开门。
打开门，入目是一个棕色花盆，盆里是……几棵幼嫩的小苗。
苏云溪记得，这是之前段萱给她的种子。
算算时间，如今也该发芽了。
还看不出是个什么品种，肉乎乎圆鼓鼓的，薄薄的如同包裹着一汪清绿色的汁液，即使光线不明，也看的分明，小苗和她一样，都带着一股子被人打扰的不爽快，叉着腰，若是会说话，该是个“哼”，还要狠狠地落下尾音。
打扰的人倒丝毫不觉得。
段铮一只手抱着盆，看着眼前的人。
发髻未梳，只用了一根银簪子松松束起，有几缕脱离控制，垂落于鬓边，平添了几分春睡未醒的懒散，大概是在床上蹂蹭过，衣服也不平整，露出漂亮的脖颈。
此刻没什么好心情给他，所以没有笑容，怨愤着瞪他，一双眼睛反倒更加灵动，活泼又生气。
苏云溪咳了一声，示意饮月接过花盆，关门送客。
“国舅爷好梦！”
屋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其上映的窈窕影子去往别处。
段铮立在门外，转过身望向院里。他走下台阶，来到满院星辰之下。
屋内，饮月发现花盆的土里夹着一个东西，抽出来是一张卷起来的小纸条，展开看到上面画着一只酣睡的小白猫，旁边还附有一行小字。
今夜星辰璀璨，惟愿夫人好梦。
饮月笑得暧昧：“这既然都是好梦，干脆就在一块做梦啊，还省事！”
苏云溪捏着纸条，透过窗户往外看。
星空之下，有一条背影，颀长清瘦，正仰头观星。
想必已满目星辰。
禁闭的初始几日，倒也尚算轻松，时候久了，渐渐无聊起来。
叨着笔多半天，画纸上还是一片空白。苏云溪扔下笔，拉着饮月，顶着大太阳跑到后院，要摘花。
今年的莲开得格外好。
说是莲塘，其实算得上是个半大的湖，占地广大，毕竟此府是容润特批的风水宝地，风景首屈一指。
层层叠叠的莲独占一方天地。
折腾了多半天，还湿了半截袖子，终于抓到最中央的红莲，苏云溪心满意足，也不顾挽起的裙角，踢着湿鞋回到院里，不经意看到段铮的书房。
书房前有一棵香樟，此时节枝繁叶茂，将窗恰到好处地笼罩，看起来就格外阴凉。
段铮在看着一本书，十分专注，没发现自己正被偷看。
苏云溪决定过去打扰一下。
推开虚掩的门，段铮趴在桌上，正在睡着。
她慢慢走近，唯恐脚步声会吵醒他，见没反应，把手里的红莲插进花瓶，目光落在睡着的人身上。
叶影婆娑，扫过眉心，眼角。
鼻梁高挺，眼角微挑，正睡得沉。不愧是段家的人，就算是这么趴着，压了脸，也能睡出个美人。
光看这张脸，怎么会想到此人养老虎？
眼下有一个小黑点，是痣。
不觉越凑越近。
睡着的人就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华光一闪，将来不及逃跑的偷窥者一把抓住，按在腿上。段铮顺着她光裸的小腿往下看。
“鞋子怎么湿了？”
他弯下腰，把她的两只淌水的海棠花绣鞋捋下来，扔到屋角。
心动值 1，余量2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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