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铁锅悬挂在火上,火苗舔舐着锅底,青娘专注地站在灶台前,掀开锅盖一角,热气顺着锅边跑出来,氤氲了整个船舱。
木门一开一合,苏锦娘裹着披风刚进船舱,就被热气糊了一脸。
“今日的菜备好了吗?”
寒风顺着木门灌进来,红绣球一阵晃动。
过了元宵节,达官贵人们的休沐结束,十里船坊的客人明显减少。今儿来的贵客是关书白,他点了十二道家宴宴请同僚。
琴娘子慢慢翻转烤架,一只脱了毛的鸭子正悬在炉子上,炭火慢慢地烘烤着,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她抬起头。手上动作不停,“关大人怎么没点鱼鲙?”
苏锦娘睨她一眼,还能因为什么,寒风刺骨的冬日里打鱼,鱼娘子供货的价格翻了一倍,鱼鲙的价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不仅如此,近日里几乎所有供货商都涨了价,猪肉比年前还涨了好几文,粮食的价格翻了一倍。
青娘用木箸扎了扎大锅里的炖肉,已经软烂了。
她用铲子装盘,“这黄酒炖鹿肉也得从菜牌上划掉了,张猎户今儿来的时候还说,石门山最近被官兵封了,好一阵没有野味儿能送过来了。”
苏锦娘点点头,这事她也知道,就连南屿的竹荪最近也缺货,菜牌需要彻底地调整一下。
“四下船坊最近生意怎么样?”她话题转得轻快。
琴娘用帕子擦了擦手,抿着嘴笑,“生意倒是不错,就是邓掌柜挨了揍……”
“怎么说?”苏锦娘来了兴致,眼睛一亮。
敌人的坏消息就是自己的好消息。
“最近供货价涨得厉害,他为了跟我们竞争,就硬挺着菜品不涨价……”
苏锦娘撇嘴,邓掌柜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大家风范?
亲娘子不紧不慢地叉腰接着道,“但是他在菜量上偷工减料,结果碰上了个难缠的客人,把他给揍了,据说闹到了报官。”
银铃般的笑声从船舱里传出,苏锦娘也跟着娘子们一起笑了。
渐渐地,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容越来越浅。
“官差?”她喃喃自语,守备好久没有派人来找茬了。“最近有官差上门吗?”
娘子们摇摇头,琴娘子回忆道,“大年初三开市那天,有官差来了,阿文和阿武打发了他们。”
她就知道守备没那么容易放过她,幸好景星赴早有安排。
这几日一想起他,她就不由得耳热。
正月十五那晚在顺王府屋顶看焰火时,他嘴角带着笑地对她说,“皓月当空,花灯璀璨,元宵佳节,愿般般事事如意。”
那人眸底带着万千星辉,炙热地看着她,满心满眼只有她一人。眼眸中似乎蕴含着一种她以前从未注意到的情感,让她心头泛起涟漪。
“东家,你没事吧?”琴娘子以为船舱太热,还给推了个门缝。
“我没事”,她掩饰般地端起樱花茶熏鸭,极力做镇定的模样出了船舱,“我把菜送过去吧。”
苏锦娘把菜送进船尾的雅间就退了出来,还没带上门,关书白就像尾巴一样一起出来了。
她诧异道,“关大人不在里面宴请同僚,怎么跑出来了。”
关书白把雅间的扇门关严实,靠近苏锦娘小声道,“你们都这么熟了,苏娘子叫我关二就行。”
苏锦娘眉梢一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警觉地跟他划清界限:“关大人言重了,我一市井百姓,哪能跟世家郎君相提并论呢。”
“不说这个了”,关书白满脸讪笑地硬转了话题,“景星赴,不,景世子平日里来此吃饭多吗?”
这人又在打什么主意?
苏锦娘把背抵在墙上,也不回话,就这么目光漆漆地看向他。
关书白不自然地摸摸鼻子,“这不是过年花销太大囊中羞涩,今日能不能……”
“你想来吃霸王餐?”苏锦娘腰板挺直,扭头四处张望阿文阿武的身影。
关书白急了,忙摆手道,“不不不,给银子,给银子”,就是音量在苏锦娘的目光下渐渐衰竭。
终是受不了她控诉的眼神,他破罐子破摔了,“今天的花销先挂在景星赴的账上,反正那个爷银子多!”
不等苏锦娘拒绝,折玉般的声音由远及近,如炸雷般出现。
“上一个挂我账的人,最后是用脑袋还的。”景星赴一袭黑色锦缎长袍从容而来,他微微垂下头目光凝向她。
被他眼底清亮澄澈的光烫了一下,苏锦娘慌乱低头,白嫩的脸颊上染上绯红。
接着威胁意味十足的声音就从她头顶传出,“你确定要挂我的账?”
关书白尴尬地笑了笑,他没想到景星赴会突然出现,有些措手不及道:“我今天宴请同僚忘记带银子了,不知道能不能……”
“不能!”景星赴毫不客气地截断他的无理要求。
苏锦娘掩唇偷笑,他目光不自觉地往下。
关书白被两人齐齐拒绝,他摸摸鼻子道,“圣元堂堂礼仪之邦,怎么出了你们这两个无礼之人!”
说完就愤愤然地进了雅间,而后又不死心地探出头来,软下调子央求,“景星赴,借点银子呗!”
“也不是不行……”景星赴慢悠悠地留了话口。
脑袋还卡在那里,关书白双眼冒光地等他说下半句。
“五分利!”
回应他的震颤的门板和娇俏的笑声。
“很过分吗?”景星赴状似无辜地侧手审视。
“很合理。”苏锦娘笑意盈盈地回答。
两人的视线在嘈杂的船舱里如火如水地胶着在一起。
终究是苏锦娘率先败下阵来,她撇开眼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景星赴站没站相,骨头松软地也挨在墙壁上,“我收到飞鸽传书说有人请客竟想挂在我的账上……”
“我说今天的烧乳鸽怎么不翼而飞,原来是给你送信去了。”苏锦娘伸出净白的小手摊在他面前,“赔我鸽子。”
真是羊入虎口,随即她就被他扯住了手腕往外走。
“喂,你带我去哪?”
“带你赢银子去。”
夜色也沉了下来,淡白色的月光影影绰绰,斑驳地落在地上。
街道边小摊贩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两人骑马过了伏虎街,穿过乌衣巷,在一处隐蔽的宅院前停了下来。
回字形的四合院门口两座貔貅,门里漏出暖黄的光,铁一已经等在门口。
进了院子,过了三道门,喧闹声马上泄了出来。
一进门,苏锦娘不禁皱眉,混合着汗水、烟草的气味扑鼻而来。景星赴从內襟掏出一块白帕递给她,她接过轻轻掩住鼻息。
厅堂里挤满了人,筛子落地和下注的嘈杂声叠在一起,铜臭味很自然地散出来,四门方宝,牌九,番摊,翻觔斗,六博各支一桌,除了看热闹的,就数六骨色桌上围得水泄不通。
赌客们连连叫好早就杀红了眼,新来人进屋根本无人抬头,景星赴找了个人多的地方站着,把苏锦娘隐隐纳入怀里。
正堂的庄家桌两边,刻着“大杀四方”和“四海通吃”的字样儿。
圣元虽不明令禁赌,但是官员赌博若是被御史台的监察巡到,也是会遭到弹劾。
隔着人群,两人远远地看着陆师爷在掷骰子。
赌桌上陆师爷和那日所见大相径庭,屋内被暖盆烘得热乎乎的,他额头上满是汗水,眼神近乎癫狂,手指抓紧了边上的筛子杯子。
周围人在他眼前已经模糊,只剩那些筛子在眼前旋转。
苏锦娘都担心陆师爷的眼珠子会不会随着筛子的停止而掉出来。
“没想到这个陆师爷的赌瘾这么大?”
胸口传来闷闷的声音,景星赴微微垂下头,怀里的小狐狸露出一双水润的眸子。
“你想不想玩?”他刚刚提议,胸口就被人怼了一记。
苏锦娘不满道,“我们是来办正事的,能不能正经一点。”
“有铁一盯着,放心吧。”
耳朵上都是属于他的炽热的气息,烫得她想抽离。
“赢了,赢了!”
欢呼声越来越大,原来陆师爷这局赢了,他狂喜地把银子捞到自己身前。
难道这个陆师爷还是个赌神不成,苏锦娘略带担忧地看向景星赴,不期然地看见了一抹调侃。
“十赌九输,赌场都是捞钱的耙子,你信他拿得走这些银子不成?”景星赴好心地提醒。
果然不出他所料,随着时间的推移,陆师爷手中的筹码越来越少,他每一次下注的表情更加狰狞扭曲。
“来了来了来了……”
“该死,运气太差了!”
“一把全压!”
陆师爷把自己为数不多的筹码全部押了出去,他激动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等待翻盘。
“四五六,大,庄家胜!”
陆师爷一瞬间目光空洞地呆坐在那里,旁边的赌客们开始起哄。
“要命了。”
“运气真的是背到家了!”
一个中年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郎君,要不要去借点银子再来一局,你不可能整晚都这么背吧?”
陆师爷咬紧嘴唇,表情松动了,他也不信自己会整晚运气都不好。
苏锦娘和景星赴对看一眼,终于等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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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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