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暗了，侯府中堂亮如白昼，府门高悬的红灯依旧喜庆耀眼。
宾客们觥筹交错，仆人们一趟趟地搬运酒坛，杯中美酒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苏锦娘坐在红木桌旁，握着一杯醇香的美酒，她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五味杂陈。
“苏娘子，你醉了？”林昕见她眼尾发红，微微有点担心。
苏锦娘揉揉眉心，“不碍事，我出去透透气。”
沿着小石子铺成的小路一直走到了花园，苏锦娘找了个凉亭坐下，目之所及是装饰寿宴的大红绸缎，覆盖住草木皆衰的凄凉之色。
“般般！”耳边传来熟悉的男声，她压下眼里的幽深，抬头看他。
“刚才为什么不让娟娘击鼓鸣冤？”她的语调很平静。
景星赴一时无言，他着实没有想到陆师爷竟然是陆府老太君的远亲。
“陆师爷的身份有了变数，还需要从长计议。”他开口解释。
“刘同是五品官，对顺王府来说如同蝼蚁。侯府位列一品，你便改主意了？”苏锦娘冷了调子，视线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般般，此事跟官职无关……”
说是无关，却也有关，不管是何冤假错案，圣上绝不会在今日动侯府。
景星赴不知道如何解释，侯府即将出征，今日若是守备之事扯出了侯府的关系，那此事必然不了了之。如此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朝局，他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
“般般，来日方长，他日还有机会扳倒守备。”他上前一步想扯她的手。
苏锦娘回应他一声冷笑，将他的手撇开，转头出了亭子。
“来日方长？”
“奴斗场上的浮浪尸，有几个能等到你说的那日……”活生生的人命就在眼前陨落，苏锦娘真的等不下去了。
春寒料峭，冷风凛冽，夕阳已经衰竭成不甚明亮的样子。
“侯府如今动不得，若是今日扳不倒守备，所有的证据都会被他毁尸灭迹。”景星赴耐着性子解释。
苏锦娘一阵心寒，她为那些枉死的浮浪尸不值，也为自己傻傻地亲身赴险找证据不值。
趁着酒意上头，她问出埋藏已久的心底疑问，“孙宇跟你是什么关系？”
她曾在西市亲眼所见两人是熟识的关系，想到当初她也是因为卖宅子才会跟孙宇扯上关系，她不觉得这全然是个巧合。
“查浮浪尸究竟是帮我，还是你另有所图？”
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景星赴，一连三问，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一般。
“你到底有没有骗过我？”
问完这三句话像是抽干了所有力气，她险些站不稳差点摔倒，踉跄中她伸手扶住一棵干枯树干，树皮粗糙，在她的手心划出一道浅浅血痕。
“你受伤了，先去包扎一下，你要知道什么，寿宴结束我都告诉你。”
景星赴一脸心急要抓她的手来看，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心疼地想将她搂在怀里抱着，但是又怕她不愿意，只能先开口解释道。
见他没有回答，苏锦娘躲开了他的手，扭头不再看他。
之前光顾着扳倒守备，忽略的线索丝丝缕缕地都浮出水面，激起一池涟漪。
景星赴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他用纨绔做伪装掩饰所有的真正意图。从他第一次踏进十里船坊，到阿文阿武成为护卫，再到如今的桩桩件件，均不简单。
苏锦娘的拒绝直截了当，如同一道寒冷的刀锋，刺入景星赴的心。他的嘴唇动了动，但最终没有说出任何话。初识的利用是真的，如今的动心也是真的。
“守备一定会除，但不是今晚。”他好声好气地劝。
苏锦娘的声音充满了坚定，“如果我一定要今晚呢？”
她不信他，景星赴感到一阵无力。
苏锦娘手掌疼痛刺骨，但她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轻轻咬住嘴唇，试图忍住痛苦。她抬起手看着那道血痕，血珠从伤口中慢慢涌出，颜色在落日余光下显得苍白。
两人相顾无言，一前一后地重回了寿宴。
再次回到宴席的苏锦娘，玉杯就没再空过，她面色已经红润得如同夜晚的胭脂，将杯中的酒一口接一口地喝下去。
景星赴隔着人群眸色如墨，他气压低沉地唤来铁一，“找人顾着点。”
铁一硬着头皮走了，这里又不是顺王府，他上哪找人顾着苏娘子，棘手的是苏娘子在这儿也没有熟识的世家娘子。
他左顾右盼扫了一圈，眼神不自觉地落在苏锦娘旁边。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铁一就算把头砍了，也不会找林昕照顾苏娘子。
她一杯又一杯照顾的结果就是，苏锦娘彻底醉了。
寿宴申时摆设，酉时结束，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伫立的府邸瓦沿上，为每一条青檐棱角，都描上了淡淡的碎金。
宾客们在圣元帝回宫后也陆续离去，苏锦娘步履不稳地跟老太君道别，她眼睛亮晶晶地溢着笑意，“壮岁富贵今朝盛，一生福禄庆寿华，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太君微笑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声音充满了亲切：“怎么饮得这样多？”
话虽是嗔怪，语气里却没有丝毫不满的意思，女眷们也算看明白了，这个苏娘子是真真入了老太君的眼了，以后可得小心巴结着，守备四姑娘面无表情地跟着嫡母走了。
老太君转向陆远吩咐道：“远哥儿送苏娘子回去吧，一定确保她平安。”
陆远颔首起身，忙吩咐仆人准备马车。
陆远旁边的陆师爷又恢复成了儒雅文人的样子，丝毫没有那日在赌场见到的癫狂和狼狈。
苏锦娘敛下眸子，眼神愈发迷离。
一旁林昕坐不住了，且不说她已经受人所托，就拿今日来说，苏锦娘已经是她的至交好友了。
世家娘子多矫揉造作，难得有娘子和她脾性，性情中人又不拘小节。
她不忘抓起身边的马弓，动作利落地从座位上弹起，对老太君施了礼后，一个箭步地扶住苏锦娘，“老太君，还是我送苏娘子回去吧。”
陆远闻声皱眉，“你自己骑马摔了不要紧，还要带累苏娘子不成？”
“陆远，你竟敢诅咒我！”林昕气得跳脚。
这两人向来不和，老太君揉揉发胀的太阳穴。上了年纪本就精力不足，今儿又折腾了一天，她挥挥手道，“娘子们饮酒就不要骑马了，让侯府的马车送你们回去。”
月上中天，夜色撩人。
马车开始启动，苏锦娘在车厢内摇晃不定，被风吹过，酒劲已经上来了。
她的头饰有些松散，发丝轻轻垂落在肩上，嘴角一直挂着微笑，时不时地抚弄着发髻上的金簪，显得妩媚动人。
就连同为娘子的林昕都有些看得痴了。
马车在夜晚的街道上慢慢前行，林昕掀开车帘，月光下两匹骏马不远不近地跟着马车，她缓缓收回视线。
苏娘子真是一个妙人儿，怎么会跟那只老狐狸扯上关系呢，林昕一屁股坐在苏锦娘旁边。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苏锦娘一跳，她的眼神迷茫地转头看向林昕。
“你是何人？”她这会儿是真醉了。
林昕没答她的醉话，她撑着腮问，“你头上的金簪是不是景星赴送的，她为什么要送你金簪？”
随着酒劲上涌，苏锦娘的坐姿变得有些不稳，她的话语变得含糊不清，“金簪……我喜欢银子……是个坏人……”
林昕囫囵听了个大概，她偷笑，原来景星赴在苏娘子那儿也不是什么好人，那她就放心了。
“我跟你说，景星赴就是一个混蛋，我们小时候在关外的时候，每次他跟郎君们去玩的时候，只要我想跟着去，他们就会去河里洗澡……”
林昕小时候没少被景星赴坑，后来长大了她回了金陵，两人见面的机会少了，可每次回来她总是找不回场子，她这次难得找到个机会。
也不管苏锦娘能不能听进去，林昕把这些年在景星赴那受的委屈叨叨了一路。
把人送到十里船坊时，林昕还意犹未尽。
“苏娘子，回头我到十里船坊饮酒，你可一定要作陪。”
苏锦娘只是一个劲地笑，她伸出手臂朝空中挥了挥，像是要抓住星星。
“怎么都抓不到！”她不满意地嘟嘴。
青青披着外袍已经在船边等候多时了，见苏锦娘醉了也是一惊，东家酒量向来不错，今儿是喝了多少。
她谢过了林昕，便搀着苏锦娘径直回闺房，对匆匆赶来的阿文吩咐，“快让女娘们给东家煮上一碗醒酒汤。”
青青一路哄着才把人送回房间。
柔和的烛光下，床铺早就整理得整整齐齐。
青青将她带到床边，解开她的厚锦镶银披风，褪下青罗百合裙，又将她的鞋子脱下。
苏锦娘带着微微醉意，一双眼睛半睁半闭地对着人笑。
青青细心地为她整理了头发，将散乱的发丝梳理整齐，又喂她饮下一碗醒酒汤。
十里船坊今儿的客人不少，各个雅间不断招呼小二，青青安顿好苏锦娘，见她睡下了就去忙了。
炉香袅袅，氤氲不绝，盈润的月色染暖了整间屋子。
景星赴轻车熟路地翻进苏锦娘的寝室，她的房间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独属于她的味道。
他的目光停在床上，她的长发披散在枕头上，如丝绸般柔顺。
苏锦娘睡得并不安稳，她时不时地呓语，声音微弱而不清晰。
景星赴贴上前去，隐约听到。
“别离开……”
“我只有一个人了……”
景星赴胸口一阵发紧，他还挂念着她的伤，翻开手心一看，伤口不深已经结痂了。
他轻轻地用手指触摸那处划痕，“般般，相信我，以后我都会护着你的。”
苏锦娘的呓语随着他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寂静的寝室中弥漫着未说出口的情感，景星赴直到天光大亮才悄然离去。
女主：你到底有没有骗我？
作者：骗你的不是一丁半点，虐死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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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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