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让人辨不出年纪。虽然语间带笑，可那双漆黑眼中的森森杀意与怒气却丝毫不加掩饰。
谁都能看出——他在肆无忌惮的向此间主人宣告着自己的来者不善。
这年头在北地流民中能活出名堂的，从不会是什么易于之辈。
更何况眼前人来自上辈子北地最具盛名的流民组织——乞活军。
桓昭被刀锋压在颈间，却丝毫都不为所动。
他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眉眼低垂带着令人恼火的漫不经心。“若是大周帅亲至，尚有与我一战之力，小周帅一人前来，想要取我桓某项上人头，尚还差些火候。”
被他点明了身份的乞活军统领小周帅，当即浓眉倒竖，怒极反笑。“竖子好大的口气，等你周耶耶削掉了这颗脑袋，再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说着双手用力，刀口极是刁钻的直冲着桓昭脖颈削去，下手极为狠辣。
竟是明知道桓昭等人并非孙氏族人，也半点不想多言，毫不留情的直取桓昭要害。
小周帅确实疑惑桓昭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能直接确认出他的身份。
可更多的还是对桓昭轻视自己感到恼火。
他本就是个莽撞的性子，但从乞活军被北地豪族围剿以来，能在兼并土地人口的各家豪族下手前，就收拢一群青壮流民自成一军，这样的能耐也确实值得他骄傲。
小周帅率领众多流民军和兄长兵分两路之后，一路往南被追击围剿多次，依旧能全身而退。
在江城潜伏至今，只差约定的时日一到，响应远在开平的兄长共同起事。
如今距离起事之日不到三日，他们的人潜伏在江城府君这座私宅之中，只等时机一到就一击必杀。
到时候再让内应骗开城门，引流民军入城劫掠之后，彻底占领江城。大局一定整个江城都水道要地，都会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和开平起事的兄长遥相呼应，及时日后要和各大豪族对上，也再无后顾之忧。
一开始这一切都如算计中的一样，小周帅也确实悄无声息的掌控住了府君私宅，甚至能在这座私宅中来去自如，如若出入无人之境。
除了今日突然有计划之外的孙家人入城。
平老叟那狗贼恶名远扬，北地百姓多是恨不能生啖其肉饮其血。
小周帅这些流民出身的乞活军也没少受过孙家这等豪族祸害，乞活军自诩为正义之师，自然不会放过这条送上门的大鱼。
所以他们原本就打算杀了这一行孙家人，彻底点燃孙氏对江城府君的不满，好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平老随行私兵甚多，唯恐会因为下手杀他打草惊蛇。
他们挑中了三人中，唯一一个好下手的孙氏女。
至于斥候所说的那个孙氏女威逼府君钱沛安置流民一事，虽然让那些没甚么见识，真正从流民出身的小卒大为感动。
可小周帅却嗤之以鼻，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一个吃着百姓骨血供养的娇小姐能知道什么？
听说刚从京都回来，八成也只是想给自己博个好名声罢了？
即使后来听闻埋伏的刺客传来消息，那娇小姐疑似旁人假扮的，应和他们同样的目的。
小周帅也丝毫没有合作的意思，反而暗恨庚娘办事不力。
一介女子而已，即使真想对付孙家，她又能做成什么事？陪和自己谈什么合作？真是可笑至极。
若非庚娘被桓昭下令斩了双手，令小周帅心生不快，他压根没有过来探查的意思。
管他什么人？若是碍了他的大事，到时候一并杀了便是。
只是庚娘到底是跟着兄长起事的老人了，小周帅虽看不上她，却还是要过来表态为她报个仇，才不能让底下兄弟们生出旁的心思。
眼看刀锋就要砍去这人脑袋，小周帅咧嘴一笑，眼中志得意满，杀机毕露。
桓昭似乎毫无所觉，垂眸看着掌中酒盏。
掌中酒盏，周身暖白的玉色中没有一点瑕疵，看得出整套酒器都是一块上好的整玉雕刻而出。
桓昭平时并不注重这些古玩宝器，可瞧着这杯上雕得活灵活现的小玉狮，都不由感叹北地豪族之富庶。
不过区区一个寒门晋身的府君，就能把这般少见的珍品随意放置在私宅客舍中让人赏玩。
堂堂一府之地，却连安置几个流民的银钱都没有，非逼着一群家园被毁的良民以乞活为号，四处流窜终成整个北地的隐患。
就在刀锋落下之际，突地他扬唇一笑，轻叹出声，眼神冷冽。“小周帅不妨一试。”
声音落下，桓昭撤身躲开了小周帅这自以为十拿九稳的一刀，翻手将杯盏倒扣在桌上，刹那之间精美的玉器在他掌下化为齑粉。
这一刀的落空令小周帅大感意外，玉器和案几轻碰的接触声，让他下意识寻声望去。
眼前这一幕让他心生不妙，惊得动作微顿。
在他防备心升起前，尚未反应过来，桓昭突地一拍桌案，接着震力，反手夺下小周帅手中刀刃。
顺势起身，在那小周帅惊骇之下，想要仗着一身蛮力扑过来和他缠斗之际，再次侧身闪过，让他扑了个空。
小周帅收不住力踉跄几步，堪堪止住身形，便被桓昭顺势撩袍，当胸一脚将人踹出几步远，翻滚几下横身重重栽在地上。
他这人自小就一身蛮力，还得过师父指点，从少年时就爱逞凶斗狠，除了不敢对上自己兄长，就算和豪族家将斗狠也从无败绩。
如今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除了长得好也无甚奇异之处的少年人，撂倒在地上。
小周帅心知确实是技不如人，并非大意之故。
却令他大觉难堪，他想起身再战一场，谁料一起身就见刚才还在自己手中的长刀，此刻正握在那少年手中。
更令小周帅感到颜面扫地的是，刚才还夹在人家脖子上的刀锋。
此刻正被人姿态悠闲的抵在自己心口，这年纪不大的小郎君竟还有心调侃道：“不知小周帅现在可信了？”
小周帅知道这人说的是，自己杀不了他这事。
虽是事实如此，却也让因为手握乞活军日渐骄横的小周帅面色难看至极，如吞了苍蝇一般，心中梗得慌。
自觉输人不输阵，即使被刀锋抵着，小周帅也忍不住呛声道：“我虽打不过你，可我军中几万好汉也不见得没人比的过你去？”
桓昭漫不经意的抬了抬眼，依旧是和先前如出一辙的语气：“小周帅不妨一试？”
小周帅乖觉得闭上了嘴，傻子才用一群流民和他比试。
小周帅觉得这样坐在地上委实太丢面子，想爬起来。
可桓昭这人就站在前面用刀指着他，看似漫不经心极为随意。
可只要他一动那刀锋就毫不客气的刺进几寸，吓得小周帅不得不蜷着大个子坐在地上，黑着脸问道：“这便是你们想同本帅合作的态度？”
桓昭闻言微微一笑，“小周帅误会了，你们要做甚么，同我们毫无干系，至于合作更是无稽之谈。”
小周帅满脸莫名其妙，你不想合作，干甚么要坐这等我来？
桓昭看出了他的疑惑，笑容不变。
可冰冷刺骨的刀刃，却移到他的耳侧，划出了长长一道血痕。
“同小周帅见面也没旁的意思，只是我那妹子今日受了些伤，桓某人瞧着心中着实不大痛快。”
小周帅满心以为这少年大费周章，是想让自己帮他对付孙氏，万万没想到搞了半天会跟一个他根本没看在眼中的女子有关。
满肚子的说辞全都噎了回去，气的小周帅直翻白眼，“你不是都报了仇吗？你蛊惑那钱沛老贼砍庚娘一双手，我都还未曾追究于你。”
“贵军娘子高义，既要在钱府君手下过活，惹怒府君又和我有甚么关系？”
桓昭桃花眼微眯，依旧笑得温润儒雅。
“只是总得叫小周帅知道，我这人最是睚眦必报，若今日之事还有发生……”
“我总要亲自去试一试，贵军几万好汉，能不能拦住我取下你兄弟二人的项上人头。”
耳侧伤口流下的血珠被夜风一吹，凉飕飕的。
小周帅这般壮硕的汉子，竟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摸了摸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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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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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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