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具收集——无*
*玩家I——房间里，最后的计时*
*所有关卡结束，等待玩家走进出口*
“迷失？……
“我怎么会迷失？”
鸠奈斯男爵仍然想要挣扎：
“我知道方向在哪里！就是从马车的通道离开啊！
“这是密室复刻的场景，卡林富商潜入房间，破坏马车后从通道逃走了！
“他是在门外失踪的！案情不是已经解开了吗？！”
他咆哮着，声音尖利，却又无比空洞。
鸠奈斯男爵心里，已经知道，自己无法撼动这个手持利刃、站在眼前的怪物。
黑发男子握着匕首，静静看着男爵。
他的指尖一动不动地拂在刀刃上。那姿势，竟带给人一种怪异的美感。仿佛如此精美凶残的武器，应该明晃晃地亮在空中，或者炫耀地在指尖轮转才对。
现在，却被他这样静谧地轻握着，仿佛手心的一朵花，一颗宝石。
黑发男子淡淡地说：
“卡林富商，不可能从通道离开。那不是密室出口。”
“什、什么？！”鸠奈斯男爵一阵错愕：
“你怎么知道……这是你的臆测吧，你甚至连玩家都不是！！”
黑发男子微微眯了眯眼睛，不知是在思考，还是感到一丝困倦：
“那扇通道的门，是在内部用插销锁上的。如果卡林富商从通道离开，就无法再从门外锁上插销了。
“他怎么会留下这样的破绽呢。”
鸠奈斯男爵身体一僵。仿佛被这段推理直击心脏。
“你说过，卡林富商为了破坏马车，暗中潜入了这座房间。他不会改变房间的布置，让人察觉到自己的行迹。”
黑发男子说这些时，甚至没有转过头，看一眼门板上的插销。大概在进入密室后，在他出现的短暂时间里，就已经注意到插销的玄机了。
鸠奈斯男爵震惊得无法动弹。他想起破解密室的经过：结界以开启通道为诱饵，引导男爵锯开马车，找到藏在其中的插销碎片。
可实际上，通道根本不是密室出口。
也就是说，在传达“破坏马车”的暗示后，结界曾释放出另一个信息，提示男爵寻找另一条出路。只是，这个信息，他似乎从未接收到。
——我无法接收的消息……
不就是，地下的哭声吗？
来自鸠奈斯庄园地下密道的哭声——
鸠奈斯男爵止不住地痉挛起来。黑发男子注视着他，金色眼眸似乎随男爵的神情微微翕张：“如果卡林富商离开房间，只可能通过其他的出口。也许是房间正门，或者，——
“是这座壁炉旁的地窖。”
房屋里，簌簌作响的裂痕令人毛骨悚然。
刹那间，一面墙壁断裂，半个房间掩埋在了废墟下。
鸠奈斯男爵看着面前扬起灰尘，忽然，露出一丝惨笑：
“是啊，地窖。
“当然是地窖。
“你这个剖开真相的怪物……”
哭声就是从地窖传来的。按照结界的复刻，卡林富商在破坏马车时，听到地板之下的哭声，于是凑近查看，发现了藏在地窖背后的深坑。
他为了救人，于是跳了下去。并没有使用马车通道。
所有的细节全都串联在一起。
鸠奈斯男爵颤抖着说：
“所以，卡林富商就在这座深坑里吗……”
黑发男子轻轻歪过头：
“不是。
“我听说，卡林富商最终出现在鸠奈斯庄园。治安官找到了他的外套——”
“你的意思是，这座深坑连接着庄园密道，卡林富商从地下去往了庄园里？”鸠奈斯男爵吸了一口气：
“可是，地道出口的木门上了锁，除我以外没人有钥匙！”他突然间愤怒起来：
“该死，你在这里推测什么，就不能亲自去问卡林富商吗？！
“你们不是说，卡林富商的灵魂也进入结界了吗？那就把他找出来啊？！”
黑发男子微微摇头：
“被吸入结界后，可能出现在任何位置，也许就在他失踪的地方。或者因为灵魂太虚弱，无法在密室中具象化。
“我们没有找到他。”
男子低下头，看了眼幽黑的地道：
“不过，即便有门，卡林富商也可能打开。
“我看到密室墙边散落着木屑，是使用了锯子吗。
“卡林富商要破坏马车，一定带着锋利的工具。他相信，自己在利器的加持下有能力破门，否则，也不会独自一人跳进地道里。”
鸠奈斯男爵呆呆听着他的话。
连这样精微的细节，竟然都捕捉到了。
他望着眼前美丽的黑发男人，不知该感到恐惧还是荒谬：
“即便感官受限，你也全都推断了出来……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明明是手持血刃的恶魔。有着可以不由分说、一刀毙命的武力，却仍然依靠着缜密而细腻的理智。这种错位，反倒让人感觉好笑。
黑发男子微微眯起眼睛。像是没有任何情绪，极致冷静的样子令人背脊发寒。
“如果你能接受事实——至少从逻辑上接受——被‘杀死’的时候就会那么痛苦。离开结界时，受到的损伤也会减小。
“‘他’会觉得好过一些。”
这里的“他”是指白色舞姬。因为没有理由待下去，白舞姬已从结界中脱离了。
黑发男子抬起手，似乎要向面前的猎物飞出刀片。
然而，鸠奈斯男爵忽然笑了笑：
“‘逻辑’是吗。你也真是个冷酷的人呢。
“这不只是关乎‘逻辑’，或者‘推理’吧。
“还关乎人命。
“我伤害了一个小孩子呢……还有他的妈妈。”
男爵低下头。他的漆黑的眼眸鼓动起来，像是有什么粘稠而沉重的东西，突然间溃败了。
“小孩子啊……真令人在意。
“我也曾是个小孩子。
“卡林家那小子也是。本该无忧无虑、快乐地活着。
“可是，我们都有自己的伤。
“现在，我又给另一个孩子，带去了无法磨灭的痛苦经历。”
鸠奈斯男爵抽搐地笑了笑，眼角有清泪流下来。
“我还挣扎什么呢。该受到惩罚了。
“是的，是我把活人当成了竹木。像对待死物一般虐待他们。让我背负这个可怕的事实，永生受到它的折磨吧。”
他说着，忽然站起身。一步一步，蹒跚地走向地窖。
黑发男子眨了眨眼睛，不知是不是有些惊讶。
看他微微歪过头的样子，像是因为没能刺杀男爵而轻微失望，但还是放下手臂，很平静地控制住自己。
鸠奈斯男爵来到地窖旁边，看着地板之下深深的黑暗。
他感到一股剧烈的恐惧。就在这个深坑里，鸠奈斯男爵曾将两个柔弱的人关了进去。
很难想象，他是怎样把两具鲜活的身体，搬运到这样幽暗无望的阴影下。
小瑞比，是个矮小的六岁孩子。他的妈妈同样是个瘦弱的女人。借着密道之中陡峭的下坡，鸠奈斯男爵一点一点，将两个饱满的、沉甸甸的生命推进了深渊里。
——终究还是要面对啊……
就当作给卡林家小子的回答吧：结界的谜底，我找到了。
我因为偏执的梦想、因为无法释怀的渴望，丧失了人性的关怀与温柔。所以被篡改感官的力量侵入，错误地判断了现实。
很抱歉，我是这样一个扭曲的失败者。但，这就是我找到的、最真切的答案。
谢谢你的帮助。没有你，我永远走不出幻境——
鸠奈斯男爵闭上眼睛。在房屋即将崩溃之时，一跃，再无留恋地跳入了深坑中。
刹那的心脏狂跳。
随后，是疾速的下坠。
他感到呼啸的狂风从身边划过。像是自由，像一种奔向地狱的、无拘无束的飞行。忽然，鸠奈斯男爵闻到一股清新的气息。是竹木的气味吗，竹叶碾碎的清苦味道。可是他忽然一呛，皱紧眉头，感到那抹竹香竟透出骇人的腥气。
不，那不是竹子。
气味发生了扭转，那是血的味道。
鸠奈斯男爵闻出来了，洒在深坑之下、斑斑血迹的气息！
他惊骇地睁开眼睛，也就在这一刻，幽黑之中浮现出一片温柔的光芒。仿佛整个结界就此溶化，男爵周围，一切忽然消失了。
坠落，至此停止——
…………
房间地面上，黑发男子，也就是栀子，静静看着结界迸发出银色的光晕。墙壁、地面，还有空中缠绕的雾气，都一点点退散，沉入了黑暗里。仿佛一座巨大的、每个细节都完美复现的雪塑，在烈日来临时，一边消弭、一边散发出最后的、纯净令人心动的光色。
看来，男爵答对了。他找到了正确的出口。结界也将随之关闭，咒术达成，这个异世界将永远不复存在。
好可惜，一个诡谲又唯美的空间，一个曾见证种种离奇事件的艺术品，却这样孤独又安静地消失了。
栀子闭上眼睛，听着时空消融时，发出的涓流般的水声。
不过，对它的主人来说，结界里竟能有这样一个美丽的人，身怀利刃，却细细赏玩。
静静守候，直到终结。
也是件美得令人心碎的事。
》》》
鸠奈斯男爵顿了顿，凝视着眼前清亮又有些陌生的天色。
——这是……清晨的光？
我不是在无尽的长夜吗？终于，终于迎来了白昼……？——
突然，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映入他的眼眸。
是挡在面前的侍卫。还有戴着领巾、身穿开口领制服的治安官。[1]
“您要知道，装傻拖延也是没有用的。我们终究会找出真相。”后者威严又不失得意地说道。他身旁是鸠奈斯庄园外的马路，许多人驻足观望着，对呆然失语的男爵指指点点。
他返回现实里了。回到治安官的盘问与怀疑之下。
原来，男爵在结界中停留许久，现实中却只过去很短暂的片刻时间。
似乎趁他神智模糊的时候，侍卫们将男爵拖入路中，企图用路人的非议迫使他招供。治安官再次警告：
“身为贵族，以这种方式被人注目可不体面。为了您的名声，也为了尽快找到受害人，奉劝您早点说出实情吧。”
鸠奈斯男爵略带眩晕地摇了摇头：
——实情？受害者？……——
忽然，一抹光亮从他脑海中闪过，男爵仿佛瞬间想到了什么：
——等等，我好像知道，卡林富商去到哪里了……——
他飞速回忆着黑发男子的推理：
卡林富商进入了地窖，而地窖与鸠奈斯庄园连接，所以他才会出进入庄园，将外套遗落在那里。
更重要的是，外套口袋里装着两枚袖扣，那是男爵弄丢的扣子，所以，卡林富商一定经过男爵曾经出现的地方——
“我知道了……
“我知道他们在哪里了！！
“有危险！！”
鸠奈斯男爵赫然喊出来。猛一个转身，朝着庄园里冲去。
“喂！！”侍卫一阵措手不及。男爵眼里，还闪烁着若有若无的银光，吓得众人愣了片刻才追上去。
“喂，别想逃跑，男爵先生！事已至此您无路可逃了！”
“不、我不逃跑！卡林富商就在庄园里！”鸠奈斯男爵一路狂奔，头也不回地大喊道：
“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个人！你们带上拉人的绳子！还有担架，还有治伤的药膏！！”
他一直奔向庄园的最深处。
脚下的路线那样熟悉，正是不久前——不，正是前一天晚上——鸠奈斯男爵掩藏竹木时走过的道路。
只不过，夜里的他恰恰行走在反方向，是从庄园深处往外行进。他将竹子放入密道的尽头，找到最近的出口，爬上地面后去往了卧室。并且也是在那时候，男爵不慎将袖扣遗失在了沿途的荒地。
也就是说，卡林富商，很可能也从是那个出口上到地面的。
他利用锯子和锉刀，打开地道的木门，成功脱离了地下。所以才能捡到男爵丢在附近的扣子。
可是，尽管爬出地面，卡林富商却没能走出庄园。他失踪了。
鸠奈斯男爵终于弄清了其中缘由：
因为，庄园最深处的荒地里，布满了水沟，和暗渠啊。
隐蔽至极，没有其他人知道。卡林富商根本防不胜防，搜查的侍卫也难以发掘。
只有从小生长在庄园、走过它每一寸土地的鸠奈斯男爵，才熟悉这些阴森沟渠的位置。
卡林富商一定是因为疲惫，或者深夜里精神恍惚，失足摔进了水沟里。
出于某种原因，他的外套遗留在了地面上——或许，这其实是富商被水流冲走前，拼命扔出水沟、留下的最后一点记号。
之后，他就被冲进水沟深处，虚弱得连求救声都发不出来了。
至于小瑞比和他的妈妈，或许也在水沟中，或许，还被留在地道，未能救出来。
鸠奈斯男爵浑身冒出涔涔的冷汗。
他发疯一样拨开地面的灌木，搜寻记忆里的每一条暗流。“没有、没有……
“全都没有吗？！”
没有一条水沟显现出异样。男爵惊慌地放声大叫：
“卡林！卡林你在哪里？！听得见吗？！”
——难道是我想错了吗……
不可能，这是唯一的解释！不可能有错——
无人应答。就在他陷入混乱之际，忽然，一阵轻微的响动从身后传来。
鸠奈斯男爵猛地回过头，赫然呆立在地上。
他看到，不远处的树木下，三个长条形的影子躺在地上，像是在轻微抽动。
先前男爵一直盯着脚下，没有注意到竟然有人等在高地的树木旁。其中一个身形矮胖，另一个很娇小，剩下那个更是只有半人高。
男爵颤抖着、跌跌撞撞地走过去。他看见，三个人满脸苍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但他们仍然呼吸着，嘴唇不住发颤，身体上，用几条银色的薄毯子盖起来。
几人还活着。
他们是安全的！他们活着！！
铺在身上的毯子很干燥，没有被清晨的露水沾湿。是有人刚刚铺上的。
有什么人，将卡林富商和瑞比母子救起来，并且盖上毯子保暖。
甚至，小瑞比的前额叠放着一块湿手绢，一侧耳朵上，还绑着绷带、似乎刚刚处理过伤口。那个人，似乎仔细查看过他们的情况，将几人照料好放在这里，只剩下被人发现、带去医院里静养。
——谁……
治安官和守卫吗？——
可是男爵回头望去，那群摸不着头脑的守卫，还远远被甩在身后呢。
刹那间，他明白了过来。低下头淡淡一笑。
在男爵看不到的树丛间，一抹银白的身影静静站立着。见他找到了树下的人，银色背影转身飘远，柔软的长发像是微风里波动的涟漪。
树木旁，鸠奈斯男爵兀自心想：
“是白色舞姬，救了这几人啊。
“原来他从结界中脱离，正是为了尽快在现实中找到他们。
“难怪之前会追问我，密道通往哪里、有多少出口。看来，这个白毛的家伙，已经猜到他们大概在哪里了。
“留下黑色头发的怪物，只是为了，切去我的心魔啊……”
男爵闭上眼睛，一时说不出话。紊乱的心绪在胸中激荡着。
这时，治安官和守卫追上来，还算是听进去男爵的话，肩膀上摇摇晃晃扛着担架和绳子。
他们看到面前的景象，全都震惊地倒吸一口凉气：
“是、是你刚刚发现了他们？！天哪，为什么还多出两个人？！
“搜寻证物的时候没有看到啊！你在哪里找到的？！
“——啊，这个女人和孩子怎么嘴唇这样惨白？是失血了吗，快送到房间里，找医生过来！！”
众人略显慌乱、又小心翼翼地将伤者抬到担架上。就在这嘈杂的疑问中，远处，却忽然又有一阵大叫声传来。
“怎么样了？！老爷找到了吗？没有事吧？！”
几个马车夫装扮的人，正从庄园门外飞跑着赶往这里。
那是卡林家的车夫，似乎看见守卫闯入庄园，也面露惊恐地跟着冲进来：
“找到了吗？可一定要没事啊！少爷从学校偷跑回来了，我们还没敢告诉他老爷失踪的消息！！
“这可怎么交代，少爷不能再受刺激了……
“他的状态很不好，赶回卡林府的时候，少爷半路上晕倒了！一直在胡言乱语……！！”
注释：
[1] 洛可可时期治安官的制服。外套有着高高的立领，中间分开，形成一个“V”形的缺口。其中恰好可以系上白色带有很多褶皱的领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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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XXXXVIII. 理智，情感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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