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看到马车中的供奉品,卡林少爷想起了什么,忽然对鸠奈斯男爵说:
“对了,男爵先生,您上次向我问起的事,已经和父亲确定了。
“卡林府没有丢失什么白瓷瓶。您拿到的瓶子不是父亲的。”
鸠奈斯男爵猛地一顿。
“不是?……”
他一刹那迷茫起来:
——怎么可能?——
几天前,鸠奈斯男爵初次来卡林府拜访,也带上了一只白色瓷瓶,希望当面还给卡林家的人。
那正是卡林富商的车队中,被男爵偷走的银白色瓶子。
纤细柔美的瓶身上,冰裂的纹路像是有融冻的水涌出来。
鸠奈斯男爵心脏颤动。仿佛难以承受这种美感,略带惊恐地将瓷瓶放在门廊的扶手上。
然而不巧的是,他那天没有见到卡林富商。对方因为修养而睡着了,一整天都没有与外人会面。
府邸的仆人们也忙着照顾富商和小少爷,无暇多看一眼这只惊心动魄的白瓷瓶。
最后,还是卡林少爷注意到男爵,远远地朝他挥了挥手:
“噢,先生,您带着一只瓷瓶过来,有什么事吗?”
他的声音还有些含糊不清。前一天卡林少爷犯了头晕,尽管已从昏厥中醒来,却仍然处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中。
鸠奈斯男爵见到他,脸色变得很苍白。
他犹豫片刻,还是低声向卡林少爷说道:
“这只瓶子……是我一星期前从令尊的车队窃取的。
“请宽恕我一时糊涂……我将瓶子还给令尊,也接受卡林家的责罚……”
鸠奈斯男爵咬紧牙关。这算是他的某种赎罪吧。
然而卡林少爷却十分吃惊:
“是吗?可我没说车队失窃了?
“已经过去一星期,父亲应该早就开始着急才对。他可不会放过一点点的损失呢!”
鸠奈斯男爵直直望着他。
“不,不会弄错的……”
“或许令尊生意繁忙,一时忘了提及这只瓶子。
“请您相信。如果想要帮助我,就收下这只瓶子,并向令尊转达我的歉意……”
男爵还以为,卡林少爷大概会忘了这件事。没想到竟真的寻找起了白瓷瓶的来源。
“我问过庄园里的不少人。”他说:“管家、车夫以及厨娘……卡林府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只白瓷瓶。”
鸠奈斯男爵无比诧异:
“如果真是这样,又是谁把它放在了卡林家的车队里?”
“或许,瓶子上留有主人的姓名缩写或者徽章。您能把瓶子拿过来吗?”
白瓷瓶一直留在卡林府,自从上次见面后就没有动过。可怪异的是,卡林少爷在府邸找了一圈,却发现瓶子怎么也找不到了。
他询问了收拾房间的仆人,没有谁留意过瓶子的踪迹。就连成日游走在卡林府的清洁女工也没有看见。
不为人知地消失了。
似乎,对于鸠奈斯男爵和卡林家,也并不是多么严重的事情。一只本就不属于他们的白瓶子,短暂地拥有后又失去,或许,是回到它真正的主人那里了吧。
可男爵却隐隐产生了一种感触:
这只瓶子,仿佛特意要被他拿到一样。
其他人全都不曾注意,只有他,在那种疯魔的心态、那特定的时间与地点下,捡起了这只白瓶。
——简直像是在等候我一般……
瓶子的釉色,那介于冰与水之间的银白——
突然,鸠奈斯男爵手腕一痛。他低下头看去,蓦地瞪大了眼睛。
有一瞬间,男爵似乎看到,一条猩红的、纤细波动的丝线正柔软地缠在自己手腕上。
丝线一端,没入皮肤,插//|进血管里。另一端看不见尽头,像是飘浮在空气间,隔着万千距离一直传送到永恒。
可是下一秒,这种错觉就消失了。
柔美的红线也再无法看到。男爵的手腕明明空落落的。
他愣了片刻,直到卡林少爷提高声音叫唤道:
“男爵先生,你怎么了,感到不舒服吗?”
鸠奈斯男爵回过神来。“没有,没有。只是一时心不在焉……”
他摇了摇头,笑着向卡林少爷问道:
“不必担心我。
“倒是您,这次从学校回来,要在贵府停留一段时间吗?
“我听说,学校会在假期举办马术比赛呢。”
卡林少爷吃惊地“噢”了一声:
“您怎么会知道?难道已经在周围传开了?
“的确,父亲希望我参加比赛,结交更多的朋友。他总是这样,想让我过上丰富和体面的生活。
“不过,……”
他顿了顿。
“这一次,我可能会违背他的期望吧。
“我想在假期和父亲做手工。并且,跟着他慢慢熟悉生意上的事。
“我想尽自己的力,多帮助他一些。”
鸠奈斯男爵一时无言:“……”他想起,小卡林年幼的时候被强行送去学校,对于父亲的冷酷,大概是有些怨恨的吧。
“我知道,听上去很滑稽。我可是个冒冒失失的人啊!”
卡林少爷看向男爵。他无比开朗地笑起来:
“不过,要是打起精神,或许也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帮手呢。
“对吗?”
》》》
不久之前,距卡林府一段距离外,出现过一件奇特的事情。
“我看到一个白袍子戴面纱的人,不知从哪来的,在路边买酒,结果兜里连一枚钱币都摸不出来!”
小瑞比的妈妈曾经提到。那天她出门给男爵买点心,在几条街之外的小酒馆看到了这个画面。
的确不是什么多见的景象。只是,听她说话的人,并没有在意。
这天,小酒馆里。
店主太太将凌乱的桌椅麻利地一只只摆好,因为店里人手不足,她不得不气喘吁吁地亲自操劳起来。后厨里,成堆的酒杯还放在水池里等着清洗,更闹心的是,店主太太的小女儿还在厨房吵闹着,要妈妈给新烤的蛋糕挤上奶油。
真是一团乱麻。店主太太叹了口气,倚在墙上,忽然想念起曾经雇佣过的几个短工。
几天前,从卡林府来了两个年轻人,在她的酒馆做了两天零活儿。
最近卡林府的老爷出了意外。府上平添了许多杂事:联络医生、照顾伤者、应付调查情况的治安官和守卫……管家只得雇了几个临时工在府邸打杂。后来,等事情处理妥当,其中两个临时工又找到店主太太,问能不能在酒馆做几天活计,换取食宿。
是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十多岁样子,也许是小小的情侣吧。
店主太太皱了皱眉:女孩子看上去很柔弱,能吃得消吗?
但店里实在有很多杂活要人帮忙。她最终还是同意了,和两人谈好了价钱。
店主太太将他们领进店里,听到两人一边卖力地做事,一边轻声交谈着:
“你确定,那只瓶子没有人要吗?”
“真的。像是谁丢弃的,一直放在门廊的扶手上,好几次还差点被人撞着呢。”
“……”
“而且我把瓶子拿走之后,没有一个人问起来,门口的守卫也没有多看一眼。真是他们家的东西,早就把我拦住了!”
“嗯,也对……”
店主太太好奇地看着这对小孩子。
——似乎,也算不上太亲昵呢。
但的确是十分默契的样子啊……——
可是,两人只在店里待了一两天,就向店主太太提出告别了。
似乎那个男孩子有事,要着急回家去。
“抱歉,我实在要快点赶路了。有些等不及了呢。”
两人离开了这片地带,奔向了远在异乡的家里。
店主太太回想起来,感到一阵依依不舍。“多么勤劳质朴的孩子啊……要是能留在店里就好了……”
然而就在这时,小酒馆的门被推开,有客人走了进来。
店主太太心不在焉地上前迎接,可当她看清来人的样貌,整个人却赫然间一阵警觉。
——等等,
什么情况?!——
对方的身形十分高挑,穿着飘动的白色长衣。
显然不是时下流行的、长至大腿的修身外套[1],倒像是贵族们追捧的东方风尚。
客人的头上,戴着一只宽沿的银白色斗笠。朦胧的面纱从斗笠垂下来,一直遮盖到领口。像是温柔的水幕流淌着。
杂乱的酒馆,一瞬间,仿佛扑开淡淡的水雾,或者绵软月光。
但更重要的是。——
这个人,之前就来过酒馆一次了。
店主太太屏住呼吸,猛地攥紧了拳:
——就是这个人,想要买酒,却没有钱啊!!——
上一次,他用流水般好听的声音,要了整整一瓶葡萄酒。店主太太把最好的酒都端上来了,他却摸了摸衣兜,居然只取出来几片灌木叶,和一截揉皱的麻布发带。
连一枚铜币都没有。
没等店主太太发话,客人像是自知囊中羞涩,脚下一飘很害羞地跑掉了。
现在竟阴魂不散地又飘了回来。
店主太太不免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难道是上门惹事的?而恰在这个时候,她的小女儿塔拉从后厨跑过来,毫不知情地对着妈妈大喊道:
“妈妈!炉子里的蛋糕烤好了!比平常还要香!
“今天我们不卖给客人,留着自己吃好不好!你说了今天可以吃蛋糕的——”
“……”
店主太太没有说话,眼睛直直盯着门口银装素裹的人影。
那人的面纱动了动,看上去,仿佛脸庞像水一样可怕地起伏着。
忽然,面纱下传来一个声音:
“嗯……真的不卖吗……”
声音充满磁性,听上去却很内敛。白衣服的人无比失望、又带着最后一丝期盼询问道:
“或者我只买半块蛋糕,剩下的留给你们可以吗?外加一杯葡萄酒。我付两枚银币不用找零。”
他从衣袋取出银币,看那手指微微翘起的模样,似乎对自己的财富感到格外高兴。
店主太太不禁一噎:
“呃……”
她一时也说不出话,拍了拍小塔拉,从后厨切了半块十英寸蛋糕,和葡萄酒一起送到客人落座的桌子前。直到进后厨做事,店主太太一面洗杯子,一面还时不时探出头,咕哝着看一眼这位奇怪的客人。
白衣人坐在椅子上,很开心地举起酒杯,用叉子把蛋糕表面的奶油抹下来。
他身上背着一个月亮形状的布包,里面鼓鼓囊囊装满了东西。此外,腰带上还挂着一只黑色玻璃罐,看上去十分优雅,闪着静谧的微光。
白衣人丢开布包。刚要把奶油塞进嘴里,突然一顿,很不舒服扭过头说:
“不要盯着我。
“我都戴面纱了,为什么还盯着我……”
小塔拉站在一旁,正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怎么可能不盯着,”她抬起手,指向白衣人的脸:
“你是故意的吗?吃蛋糕的时候,要把奶油全都糊在面纱上?
“而且还掉到玻璃罐上面了。”
“啊啊——!”
白衣人吓了一跳。
他立刻掀起面纱,不过,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脸上的奶油,倒是睁大眼睛看着玻璃罐,取出手绢很小心地擦干净。
白衣人的脸也随之露出了一小半。
塔拉吸了口气。她看见,那是无比清丽的一张脸,有着霜雪一样脆弱的苍白,以及纤薄的嘴唇,和带着银白色睫毛、微微上挑的眼睛。
可就是这样纯净的面庞上,仿佛某种标记或者符咒,竟有一只蓝色的金鱼图案覆盖在他的眼睛周围。
像是缥白皮肤上的一片水迹。忽然,金鱼一个转身,裙摆一样的尾巴扫过眼睛,从他的耳畔,游进了衣领遮盖的脖子下方。
“噢——”
小塔拉一声惊呼。她忍不住问:“金鱼!你脸上的金鱼是什么!”
白衣人瞥了小塔拉一眼:“啊,你看到了……”
想必就是要掩饰这只金鱼,他才特意戴上面纱的。白衣人微微沉下眉头,像是不愿意对小孩子撒谎,犹豫片刻还是说道:
“那是打开结界的钥匙。可以算一种魔法吧。”
小塔拉惊讶极了:
“‘结界’?那是什么东西?”
“是一个不同于现实的空间。或者另外一个世界。”白衣人解释:
“不过,最好不要进入那种地方。离开现实,都会付出代价的。”
他小心地擦好罐子。重新将面纱垂下来,揪掉上面的奶油。
不知是不是错觉,就在白衣人说出“代价”的时候,小塔拉似乎看见,他的手指上好像缠绕着一条红线,像一串细细的血滴,绵软地穿进他的手心里。
可是,那画面一闪就过了。白衣人修长的指间空空的。
他托着面前的蛋糕,忽然起身,从桌椅间轻轻一跃,走出来。
身形几乎滞空,看上去,竟像是某种飘飞的舞步一样。白衣人说:“这家酒馆,也有住宿的地方吗?我需要在这里住上一晚……
“……蛋糕也在房间里吃。”
看那样子,他终于对塔拉的凝视忍无可忍,决定一个人躲起来享用点心。
小塔拉愣了愣,回过神来:
“噢,噢,当然有!酒馆楼上有客房,很干净呢!
她问:“你选一间小屋子就行吧?”
白衣人一顿。摇了摇头,轻声说:
“要宽阔的房间。”
他看了眼系在衣摆间的玻璃罐,忽然,清冽的声音竟显露出一丝渴望。
“也可能,‘他’会醒过来。”
塔拉茫然地问:“什么?”
白衣人低下头,语气变得有些邪魅:
“床要大一点哦。酒馆修建得很牢固,不会轻易破掉吧?
“还有,我要拿几罐水到房间。会渴。——”
他用手指卷了卷头发。
如果掀开面纱,此刻大概能看见清雅面庞上的微笑。
彩蛋揭露!
注释:
[1] 长至大腿的修身外套:欧洲十八世纪洛可可风格的外套。称为“阿比”,有明显的收腰,下摆在大腿处,成波浪形向外撒开。
很精致俊美,也可以很妖娆┑( ̄Д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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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LI. 下一次的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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