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般浸染了沈府的亭台楼阁,锦瑟院内却灯火通明,驱散了几分春夜的寒凉。阿沅端坐于窗下的软榻上,手中虽捧着一卷《府规》,目光却时不时飘向门外。白日里接收了太多信息,心绪尚未完全平复,难免有些忐忑。
脚步声终于由远及近,沉稳而熟悉。阿沅放下书卷,整了整衣裙,起身相迎。
沈文渊踏进室内,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家常直裰,少了几分朝堂之上的凛冽威仪,却依旧带着不容忽视的沉静气场。他目光扫过室内,见窗明几净,烛火温暖,几样简单的摆设也透出几分雅致,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夫君。”阿沅敛衽行礼。
“嗯。”沈文渊应了一声,在主位坐下。阿沅亲自奉上温度刚好的热茶,他接过,指尖与她的微微一触,阿沅下意识地缩回手,耳根微热。
采薇和几个丫鬟悄无声息地布菜,皆是精致的家常小菜,并一壶温好的金华酒。沈文渊看了一眼,并未多言。
两人默默用膳,席间只闻细微的碗筷碰撞声。阿沅吃得心不在焉,偷偷抬眼打量对面的男人。他用餐的姿态优雅而迅捷,显然习惯了高效处事,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今日与严嬷嬷交接,可还顺利?”沈文渊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
阿沅忙放下筷子,恭敬回道:“回夫君,严嬷嬷行事严谨,账册条目清晰,已将一应事务大致与妾身交代清楚。只是妾身初学,尚需时日细细梳理。”
“严嬷嬷是母亲身边的老人,规矩是大些,但办事稳妥。你若有不明之处,多问无妨,她不敢不尽心。”沈文渊语气平淡,却算是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是,谢夫君提点。”阿沅应道,心中稍安。
用罢晚膳,丫鬟们撤下残席,重新奉上清茶。沈文渊并未起身离开,而是端坐着,慢慢拨动着茶盏中的浮叶,似乎在思索什么。
阿沅垂眸静坐,心中猜测着他的来意。
半晌,沈文渊才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阿沅身上,那目光依旧深沉,却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明日,我陪你回门。”
阿沅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错愕。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更没想到他会亲自陪同。按照惯例,高门大户的夫人回门,夫君未必会亲自前往,尤其是他这般身份的权臣。
“夫君政务繁忙,岂敢劳烦……”她下意识地推辞。
沈文渊抬手打断了她:“陛下体恤,准了我三日婚假。”
三日婚假?阿沅更是惊讶。皇帝对沈文渊猜忌日深,竟会主动给予婚假?这其中的意味……
沈文渊看着她脸上的讶异,嘴角似乎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转瞬即逝。他语气平缓,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陛下隆恩,言道臣子家宅安宁,方能尽心国事。特许假期,让你我……安稳新婚。”
他最后四个字说得颇慢,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阿沅却从中听出了弦外之音——陛下这是在示恩,也是在观望。看看这桩他亲手促成的婚姻,是否能如他所愿,起到“安定”沈文渊后方,或者说,“监控”沈文渊的作用。而沈文渊欣然接受假期,陪她回门,正是在向陛下展示一种“顺从”与“安稳”的姿态。
“皇恩浩荡。”阿沅低下头,轻声应和,心中却波澜起伏。她与他的婚姻,从开始到如今的每一个细节,都离不开皇权的阴影。
“林家清流门第,家教严谨。明日回门,该有的礼数不能少,我已让沈荣备好了礼单,你过目一下,若无异议,便按此准备。”沈文渊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笺纸递给阿沅。
阿沅双手接过,仔细看去。礼单列得极为周全,既有给父亲林阁老的古籍字画、名砚贡墨,也有给母亲陈氏的江南锦缎、滋补药材,给兄长林瑾之的则是新科进士喜爱的文房珍品和兵法棋谱,甚至连家中几位得脸的叔伯兄弟都顾及到了,礼物贵重却不显奢靡,恰到好处地彰显了尚书府的体面与对林家的尊重。
他竟考虑得如此周到……阿沅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暖流。这并非夫君对妻子的体贴,更像是权臣对清流门第的一种谨慎的礼遇与合作姿态。但无论如何,这让她明日回门,在娘家面前能更有底气。
“让夫君费心了,礼单极为妥当。”阿沅将礼单轻轻放在桌上,“妾身代父亲母亲,谢过夫君。”
“分内之事。”沈文渊淡淡道。
室内又陷入一片寂静。烛火跳跃,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淡淡的阴影。
阿沅犹豫片刻,还是主动开口,试图让气氛不那么凝滞:“夫君今日处理三叔之事,想必劳神了。”
沈文渊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些许小事,不足挂齿。”他顿了顿,难得地多说了几句,“文睿性子疏狂,易受人挑拨,需时常敲打。府外……盯着沈府的人不少。”
他这话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提醒她府内府外的形势。
“树欲静而风不止。”阿沅轻声接道,“妾身虽愚钝,亦知身处漩涡,当谨言慎行,不给夫君添乱。”
沈文渊目光深邃地看了她片刻,忽然问道:“你入府感觉如何?”
阿沅心下一紧,知道他这是在问她对沈府的初步观感,也是试探她的心性。她斟酌着词句,缓缓道:“府中规矩严谨,母亲慈威并重,柳姨娘……亦是恭谨。只是晟少爷心结未解,妾身还需时日慢慢化解。至于管家之责,妾身定当兢兢业业,不负夫君所托。”她避重就轻,只提内宅,不言其他。
沈文渊听出了她的谨慎,也未深究,只道:“内宅安稳,便是大善。晟儿那里,急不得,你……有心了。”
最后三个字,说得有些轻,却让阿沅心头微动。
“谢夫君。”阿沅低下头。
夜渐深,更漏声隐隐传来。
沈文渊站起身:“时辰不早,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是。”阿沅也跟着起身,伺候他宽衣。这一次,动作不再像最初那般僵硬生疏。
躺在床榻上,两人依旧隔着些许距离。黑暗中,阿沅能感受到身侧传来的温热气息,以及那存在感极强的压迫感。她闭着眼,却毫无睡意,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今晚的对话。
他的亲自陪同,周到的礼单,看似平淡却隐含提醒与肯定的话语……这一切,似乎都在将她更紧地拉入沈府这个复杂的共同体中。陛下想让她做眼睛,而沈文渊,似乎正在尝试将她变成自己人,至少,是内宅的“自己人”。
前路依旧迷茫,但今夜,在这偌大而冰冷的沈府里,在这桩始于算计的婚姻中,她似乎触摸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名为“合作”甚至“依靠”的可能。
而身侧的沈文渊,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身边人清浅而克制的呼吸声。这个小妻子,比他预想的更聪明,更沉得住气,也更能看清形势。或许,陛下这步棋,他真的可以试着,将她变成一步活棋。只是,这其中的信任与风险,需要时间来衡量。
但此刻沈文渊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个温婉娴静的身影。
苏知意,他的原配发妻,江南书香望族的嫡女,与他年纪相仿,是父母之命、门当户对的婚姻。她性情温和,知书达理,将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与他相敬如宾。他们之间,没有年少夫妻的炽热浓烈,更像是一种基于责任与习惯的默契陪伴。她体弱,成亲后滑胎多次,好不容易生下晟儿后,更是缠绵病榻数年。他政务繁忙,能陪伴她的时间不多,但她从未有过怨言,总是温和地劝他以国事为重。
他记得她临终前,苍白消瘦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气息微弱却依旧带着那份为他着想的体贴:“文渊……我走后,你……莫要太过伤怀……晟儿还小,需要人照顾……府里,也不能没有主母……若有合适的,便……续娶一位吧……只要,待晟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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