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汪宅一别,德琳对汪博深的消息来源全靠柏辉传递,哪怕只言片语,也能令她极为开怀,可她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弟弟,无非听他讲:“汪博深很受欢迎”、“这批入翰林的仕子里,属他最顺当。”
除此以外,再难得半分消息。
德琳闷闷不乐地想,但凡自己是个男人,能像柏辉那样在外面驰骋,想见什么人就去看,想做什么事也没人来拦,这样的人生才叫痛快。
这样一想,便觉得很没意思,加上天气渐热,不堪烦闷,就显得很没精神。
这天正独坐窗前,看廊下的丫头们在斗猫儿,忽见柏辉笑眯眯地进来,说:“怎么,不舒服?”德琳“嗯”一声,发现柏辉衣服上有油腻的色斑,就道:“你跟前的人也太马虎了,衣服都成这样,也不换?”
柏辉嘻嘻一笑,说:“这块斑,才证明我着实用功,师傅见了才会夸我上进。”
德琳笑他:“什么师傅?”
柏辉撩开长袍的下摆坐下来,得意道:“找了个人教我西洋画,你有兴趣么?”
德琳用扇子点下他,说:“还不知道你?玩兴一阵阵的,总没个长久。”
柏辉见四下无人,凑近姐姐道:“有件事你千万别告诉我妈。”
见德琳瞪大眼的样子很可笑,柏辉噗嗤笑出来,说:“看你着急那样!我没闯祸,我是说,我以前在外面买过一个小院子,就在东门外,虽是个靠近乡下的地方,风景却很美,现在得空就请我那师傅在那里教习,今天难得人家也来,你整日呆在家也没事,不如出去闲逛下。”
德琳摇头道:“你真是越来越混涨了,我又不认识人家。”
柏辉急道:“你可以在屋里面看我嘛!就当陪我,嗯?”
德琳无奈,况且确实在家闷久了,下午就和柏辉一起出了门。
那宅院果然不大,收拾得却很精致,花园四四方方的,种着些京城常见的花草,石榴花尤其开得红艳,另外还有两株青翠的小芭蕉相携相映,那样的简约淡雅,别有一种旖旎风范。
德琳在屋子里坐了一小会儿,就听见有两个男人在说话。
柏辉的声音她当然认得,而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却也熟悉,何止是熟悉,简直是日日所盼的那个!德琳不知是该出去还是等着他们来邀请。
然而少女的矜持,终于抵不过热切的思念,她没过多想,便独自迈出了房门。
就见一个木架子上挂着幅画儿,边上另有五颜六色的油料,汪博深正被着手指导柏辉。
他听见身后脚步声,不由转身回望,看见德琳后,汪博深眼睛中所流露出来的那种光芒和惊喜,令德琳觉得甜蜜且欣慰:可见,这么多天以来的盼望,并非是她一人独有的。
两人打过招呼,开始无非问些家常,随后柏辉找了个借口走开,院子里一下变得清静起来。
两人不是头一次独处,心里却比以往都要忐忑不安,一时间反而无话可讲。
德琳想问“西洋画难学么?”,谁知刚开了口,汪博深几乎与她同时说:“你也要学西洋画么?”
两个人不由都笑出声,气氛这才缓和下来。
德琳本来还担心与他独处,汪博深是否会有不敬之处,没想到他却比往常更客气了,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唯有拿着那支笔,一点点的告诉德琳该怎样上颜色。
她恍恍惚惚地,自己也不知道都听见了什么,半响才发现汪博深盯着她,似乎刚问了什么。
德琳不肯说她刚才走神没听到,却又不能回答。
正低头胡想,就见汪博深忽然伸出一只手过来,那一瞬间,她的心都跳到了嘴边。
谁知是树上的一片花瓣,落到她的肩膀上,汪博深特意将那片花瓣捡起来。
两人的目光接触到后,相视一笑,就是这种心照不宣的感觉,让人觉得心很痒痒,仿佛有只雀跃欣喜的鸟儿,在胸腔那里不停地扑腾翅膀似的。
德琳忽然说:“有时真眼红你。”
汪博深觉得奇怪,问:“为什么呢?”德琳道:“金榜题名,又那么年轻,正要大展宏图,做一番令人称赞的事业。”
汪博深没想到她有这样说法,笑道:“早知道请你女扮男装,来做我的同年,不就也有机会了么?”德琳抿嘴一笑,说:“那不成了梁山伯和祝英台了?”
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又收不回来,顿时连耳朵都红了。
那人也不说话,只在边上看着她傻笑。
德琳微嗔,跺脚道:“看人出丑很好玩么?”
汪博深轻声道:“怎么看你也不够。”
德琳一听这话,反而偃了声,只好岔开话题,说:“上次在你书房,倒没见到这么多西洋画具,你跟什么人学的这东西?”
汪博深笑道:“这些东西一直摆在我卧室,以后你去的话,特意指给你看。”
这话里貌似有些调戏意味,德琳脸上有些挂不住。
汪博深见她眉毛微微一蹙,就知道她是恼了,忙道:“我不是油嘴滑舌的人,你千万别多心。”
见他态度还算诚恳,德琳这才敛起面上阴云,说:“你接着画吧,我要走了。”
说完才想起来,刚才柏辉骑马,她是坐轿过来的,如今柏辉不见踪迹,轿夫和跟前的丫环也不知被打发到了哪里。
德琳恨恨地想:“好你个高柏辉,就这样把我给卖了,看回去怎么收拾你!”
汪博深安慰她道:“这附近有个镇子,他家的酒最好,柏辉每次都要买来痛饮,估计他又去买酒了。你要是觉得闷,我搬张椅子在这里,你坐着,看我画。”
这样总比孤男寡女在屋里好,德琳想。
于是汪博深果然搬来一个鸡翅木的官帽椅子,擦净了才让她坐下。
就见汪博深随手在纸上涂抹着什么,片刻就勾出一只老鼠的轮廓,德琳刚要问他是不是属耗子的,话到嘴边才想起来属耗子的却是自己,又把话吞回去。
汪博深做画时很认真,浑然不在意外界情形,等到这耗子变得呼之欲出,他才松口气,对德琳道:“这是我的老朋友。”
见德琳不解,汪博深说:“我家旧宅没修之前,书房里常有耗子出没,我担心它会咬书画,只好忍气吞声,每晚就在固定的地方那里放些干粮,只要喂饱了它,它就绝对不会惹事。有时见那干粮没有动,竟然还觉得失落,好像是一个老友爽了约。”
德琳笑道:“那后来呢,新房子盖好后,它还回来么?”
“后来?”汪博深笑道:“后来?就遇见你这只小耗子了。”
德琳撅嘴道:“我就是只耗子么?”
汪博深笑笑,不再说话,忽然伸手就握住了德琳的手,德琳略一挣扎,因他握得太紧,只好低首不语。
汪博深轻声道:“你呢,你家里有什么好玩的‘旧友’?”
德琳略微偏了下头,道:“我家有只老虎。”
汪博深以为她指得是高柏辉,不由笑出声。
德琳忙道:“不是他!是我们小时候,满人的习俗,过端午节要缝布老虎,虽然外面也有卖的,但我喜欢自己做,弟弟也爱管我要。所以我一口气能做十来个,到最后布没有了,就偷偷把额娘的新床单剪掉,填虎肚子的棉花没有了,就把阿玛的褥子撕个洞去掏棉花,为此我和柏辉都挨了额娘一顿骂,我心里很委屈,以后再也不做布老虎。”
汪博深将面孔凑到她面前,说:“我也是属老虎的。”
德琳“哎”了一声,道:“可别这么胡闹。”
见她骨朵了嘴不说话,只是用力要把手抽回来,汪博深忙松开道:“我是一片真心,你切莫把人当成轻薄的登徒子,以为我只是来沾你便宜?”
见德琳不语,汪博深又道:“我们家虽然比不得高府门第,好歹也是累世书香的世家,希望令尊不至于嫌弃。”
德琳心中惊喜而兼困惑,仿佛还不十分懂他的话,细想一想才算明白,立即道“这,这个现在还不行。”
她解释说:“我今年要进宫选秀,只有经过这件事,才能够自行择婿婚配,否则皇帝怪起来,我阿玛也担当不起。”
汪博深郁郁道:“你这一进去,万一被选中了怎么办?”
德琳笑说:“那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八旗中的美女何止万千,怎么偏会选中我呢?”
她忽然问:“你呢,你不是有个青梅竹马的妹妹,上次听萃玉讲,两家早有婚约。”
汪博深急道:“哪里来的婚约?又是谁家的小姐,我怎么不知道?”
德琳见他当真,觉得有趣,嫣然一笑道:“你竟然不知道?真是奇怪,上次人家还和你母亲一个桌子上听戏呢。”
汪博深看她神色俏皮,这才明白德琳是在探他的口风,故意来逗他而已。
他脸色慎重,说:“那是蒋家的小姐,我父亲和他是同年,小时两家住得又近,来往有些频繁,但我一直把将秀怡视做姊妹,更没有什么婚约之说。”
德琳见他较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唯有笑道:“好啦,逗你玩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