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全食前夜，季锦瑟的梦境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站在一座道观的后院，四周古柏参天，月光如水。身着素袍的季婉清坐在石凳上，面前是一张简陋的木琴。她的面容比之前梦中见到的更加沧桑，左肩处有一道明显的伤疤——那是史朝义的剑留下的。
琴音哀婉，正是《霓裳怨》的旋律。但与之前片段式的记忆不同，这次季锦瑟听到了完整的曲子：从盛世回忆的甜美，到战乱爆发的惊恐，再到流离失所的悲苦，最后是马嵬坡之变的绝望与仇恨...每一段旋律都饱含情感，直击心灵。
季锦瑟不自觉地走向季婉清，想要看得更清楚。就在这时，季婉清突然抬头，目光如电般直视她：
"你来了。"
季锦瑟惊得后退一步："你能看见我？"
"这是我们的梦境，我为何看不见？"季婉清的声音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或者说，这是我的记忆，而你只是旁观者。"
季锦瑟鼓起勇气上前："你在弹《霓裳怨》。"
季婉清的手指停在琴弦上："你知道这曲子？"
"我在你的记忆里听过片段...很美，但也很悲伤。"
"悲伤？"季婉清冷笑一声，"不，这是仇恨的乐章。每一个音符都浸透着对叛贼的诅咒。"她猛地拨动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铮鸣，"尤其是对史朝义那个畜生！"
季锦瑟感到一阵寒意。季婉清的仇恨经过数十年的发酵，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纯粹而强烈。
"你...后来怎么样了？"她小心地问，"马嵬坡之后？"
季婉清的眼神变得恍惚："我本该死在那里。史朝义的剑刺穿了我的肺腑，我倒地等死...但命运弄人，一个游方道士路过，救了我。"她轻抚肩上的伤疤，"身体痊愈了，但这里的伤永远在痛，提醒我那天的仇恨。"
她站起身，走向院中的一口古井："道士带我来到这座道观。我以为能在这里平静度日，但每当夜深人静，马嵬坡的一幕就会在眼前重现...杨贵妃被逼自缢，姐妹们惨遭叛军蹂躏，而我...无能为力。"
季锦瑟跟上前："所以你创作了《霓裳怨》？"
"是的。这是我唯一的宣泄。"季婉清的声音低沉下去，"我将全部心血倾注其中，甚至用自己的血浸泡琴弦，让曲子永远铭记那段历史。"她突然转身，直视季锦瑟，"但还不够。我需要有人继承这份仇恨，完成我未竟的复仇！"
季锦瑟心跳加速："所以有了'锦瑟'琴？"
季婉清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聪明的孩子。是的，我临终前嘱托道士将我的瑟重制成琴，并将部分灵魂注入其中。千年轮回，它终于找到了你——我的血脉后裔。"
月光突然变得血红，道观的墙壁如蜡般融化。季锦瑟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空间中，四周是无数的镜子，每一面都映照出不同的场景——马嵬坡的屠杀、安史之乱的战火、流离失所的百姓...
"看到了吗？"季婉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些仇恨不该被遗忘！史朝义的后人必须付出代价！"
"但那是千年前的事了！"季锦瑟喊道，"现在的莫弦与那段历史无关！"
"血脉之仇，千年不灭！"季婉清的声音变得尖锐，"明日月全食，我的力量将达到顶峰。届时，我将亲手完成复仇！"
镜子突然全部碎裂，无数碎片如雨般落下。季锦瑟惊叫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浑身冷汗淋漓。窗外，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刚刚浮现。
她转头看向床头的"锦瑟"琴——那根金色的第八弦正泛着诡异的红光，如同浸透了鲜血。
手机震动起来，是莫弦的短信："今天日落前必须做好准备。月全食从今晚11点开始，持续到凌晨1点。我在钟楼阁楼等你。"
季锦瑟回复后，起床洗漱。镜中的自己看起来陌生而憔悴，眼下是深深的黑眼圈。更可怕的是，当她撩起左肩的衣服时，发现皮肤上浮现出淡淡的红色纹路——与"锦瑟"琴身上的断纹一模一样。
"这不好..."她喃喃自语，迅速穿好衣服遮住那些纹路。
一整天，季锦瑟都处于恍惚状态。课堂上，教授的声音忽远忽近；食堂里，食物的味道变得淡而无味。唯一清晰的是脑海中不断回响的《霓裳怨》旋律，越来越完整，越来越强烈。
林小雨担忧地看着她："锦瑟，你确定没事吗？自从那场演出后，你就像变了个人。"
"我很好。"季锦瑟勉强笑了笑，"只是...有些私人问题要处理。"
"和那个莫弦有关？"林小雨压低声音，"我听说他家族有些...古怪。张教授昨天还问我知不知道你们的关系。"
季锦瑟警觉起来："张教授？他为什么问这个？"
"不知道。但他看起来很担心，说莫家世代与一些危险的古物打交道。"林小雨犹豫了一下，"锦瑟，那把消失的古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季锦瑟不知如何回答。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张教授。
"季锦瑟，"教授的声音异常严肃，"我刚刚在古籍部发现了一些东西，关于《霓裳怨》的记载。你必须立刻来我办公室一趟，事关重大！"
季锦瑟心头一震："《霓裳怨》？您怎么知道..."
"没时间解释了。"张教授急促地说，"月全食就在今晚，如果我们不阻止她，历史将重演！"
电话突然断线。季锦瑟呆立在原地，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张教授怎么会知道季婉清和《霓裳怨》的事？除非...
除非他不是真正的张教授。
"我得走了。"她匆忙对林小雨说，"如果...如果今晚之后我没回来，告诉莫弦去查张教授的底细。"
林小雨一脸茫然："什么？锦瑟，你在说什么？"
但季锦瑟已经跑出了食堂。她必须立刻找到莫弦，告诉他这个可疑的情况。然而就在她穿过校园中央草坪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拦住了去路——张教授。
"急着去哪，季锦瑟？"张教授微笑着，但那笑容从未到达眼底。
季锦瑟后退一步，本能地感到危险："教授...您刚才不是打电话让我去您办公室吗？"
"哦？"张教授挑眉，"我刚刚才下课，根本没打过电话。"他的眼神变得锐利，"看来有人冒充我。我们最好快点找到莫弦。"
季锦瑟犹豫了。这个张教授是真的吗？还是那个打电话的才是真教授？她突然想起莫弦说过，守音人有能力识破伪装...
"教授，您知道'守音人'是什么吗？"她试探性地问。
张教授的表情丝毫不变："当然。音乐学院的守夜人嘛，负责晚上巡查琴房和乐器库。"
错误的答案。季锦瑟心跳加速，这个"张教授"是冒牌货！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想起来有本书落在图书馆了，得先去拿。一会儿见，教授。"
她转身要走，却被一把抓住手腕。"张教授"的手劲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年过半百的学者应有的力量。
"别装了，小姑娘。"他的声音突然变了，变得更加低沉沙哑，"我知道你见过季婉清了。月全食前，我们必须谈谈。"
季锦瑟奋力挣扎，但对方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就在危急时刻，一个黑影从侧面猛冲过来，将"张教授"撞开——是莫弦！
"跑！"他对季锦瑟喊道，同时从怀中掏出那个银铃法器，在"张教授"面前剧烈摇晃。
铃铛发出刺耳的声响，"张教授"的面容开始扭曲变形，如同融化的蜡像。皮肤下浮现出另一张面孔——年轻、阴鸷，右眼处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史家后人！"莫弦厉声喝道，"我早该想到是你！"
伪装者大笑，声音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守音人莫弦，千年过去了，你们家族还是这么爱多管闲事！"
季锦瑟惊呆了。史家后人？难道是...史朝义的后裔？
没时间多想，莫弦已经拉着她狂奔起来。身后，那个伪装者——现在已完全变成一个陌生年轻人——紧追不舍。
"那是谁？"季锦瑟边跑边问。
"史弘，史朝义的直系后裔！"莫弦气喘吁吁地说，"我早该察觉...他一定是感应到季婉清灵魂的苏醒，特意来阻止我们！"
他们冲进钟楼，迅速锁上大门。莫弦带着季锦瑟爬上螺旋楼梯，来到顶层的阁楼。这里已经被布置成了一个简易的法阵——地板上画着复杂的符文，中央放着"锦瑟"琴，周围点着七盏油灯。
"计划有变。"莫弦锁上阁楼的门，"史弘的出现意味着史家也在监视'锦瑟'琴。我们必须提前开始仪式，赶在月全食前分离你和季婉清的灵魂！"
季锦瑟不安地看着四周："但《霓裳怨》...我还记不全..."
"没时间了。"莫弦取出分魂刀，"史弘随时可能突破我的防护。现在，坐在法阵中央，拿起琴。"
季锦瑟照做。当她触碰"锦瑟"琴时，那根金色琴弦立刻发出红光，琴身上的断纹也亮了起来。一种熟悉的温暖从指尖蔓延至全身，但这次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仿佛有无数细针在血管中游走。
"开始弹奏你能记住的《霓裳怨》。"莫弦站在她对面，手持分魂刀，"我会在关键时刻切断你和季婉清的灵魂连接。"
季锦瑟深吸一口气，手指落在琴弦上。第一个音符响起，阁楼里的空气立刻变得凝重。油灯的火焰诡异地拉长，投下摇曳的影子。随着旋律继续，那些影子开始扭曲变形，逐渐形成人形——穿着唐代服饰的乐师、宫女、士兵...
最清晰的是站在季锦瑟身后的季婉清。她的灵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真实，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不要反抗，"她的声音直接在季锦瑟脑海中响起，"让我们一起完成《霓裳怨》，然后...复仇！"
季锦瑟感到自己的手指移动得越来越快，弹奏出她从未学过的复杂指法。《霓裳怨》的旋律越发激昂，从哀怨变成了愤怒，从悲伤变成了杀意。阁楼里的温度骤降，呼出的气息凝结成白霜。
莫弦紧张地看着这一切，手中的分魂刀开始发出微弱的银光。他在等待最佳时机——当曲子达到**，两个灵魂共振最强烈的那一刻，就是分离的最佳时机。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巨响——史弘突破了大门！
"莫弦！"季锦瑟惊恐地喊道，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两个人的合音——她自己的和季婉清的。
"继续弹！"莫弦喝道，"不要停！"
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季锦瑟的手指在琴弦上飞舞，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能感觉到季婉清的灵魂正在与她的融合，两种记忆、两种情感交织在一起，越来越难分彼此。
史弘撞开阁楼门的瞬间，《霓裳怨》达到了最**。季锦瑟——或者现在应该说是季锦瑟与季婉清的混合体——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光芒。
"史朝义！"她的声音完全变成了季婉清的，"偿命来！"
琴弦迸发出刺目的红光，化作利箭射向史弘。与此同时，莫弦挥动分魂刀，银色的光芒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落在季锦瑟与琴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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