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大内总管,也是雍帝最信任的大太监刘恪眼观鼻鼻观心,头快要埋到自己个儿的肚子里了,他从来没有这般期待自己是个死物。
因为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正歪在御书房的矮塌上,在一摞乱七八糟的折子中挑挑拣拣,手握朱笔,肆意涂抹。
而整个大雍朝最高贵的九五至尊,正站在他身边,一边看他涂抹,一边小心翼翼问:“叶卿,这能行吗?”
真是乱了,全乱了,倒反天罡啊!
叶叙不以为意,头也不抬,冷漠道:“这几人都是承平王的心腹,陛下不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除掉他们吗?”
“可……可可……”雍帝非常为难,他自小受到的教育告诉他,凡事要讲究个以理服人,不能肆意妄为,这几人虽然是他的心头之患,却并没有参与到赵堪为事件中,如此强加罪名,可不是明君所为。
“有何不可,赵堪为给草原那边写了上百封信,再多上一两封又如何?”叶叙扔掉手中笔,把手里的东西给雍帝看。
那是一封刚写成的信件,字迹与草原的几个官员一模一样,只是墨迹未干,一看就是假的。
“如此,若有人喊冤,要如何交待。”雍帝叹气道。
“谁来喊冤?”叶叙挑眉,冷哼一声道,“案子是臣查的,人是臣带走的,死之前保证他们说不出一个字,再说了,就算喊冤又如何,难不成他们能把草原那几位找来作证?”
他站起身来,将折子放御案上晾干,“他们无法自证无辜,臣这里却有他们有罪的证据,哪里有什么冤情?至于如何让他们闭嘴,臣手上有的是东西。”
雍帝无语摇头,他何尝不知这是个壮大自身,铲除异己的好机会,可是如此胆大妄为,草菅人命,却不是明君所为,亦不是君子所为。
他缓缓开口,声音中满是悲伤:“孩子,你这般作为,只会让自己背上无数骂名,更是会让皇叔视你为眼中钉,日后一旦被他抓住机会,你将是万劫不复。”
叶叙不以为意:“就算他不针对我,我也活不了几年,我怕什么呢。”
一听这话,雍帝竟是在叹惋中生出怒意来,他一巴掌拍上叶叙的后背,却顾念他的身体没有敢用多大力气,“胡说八道,你又不是什么绝症,才这么大年纪就天天死啊死啊的,怎么对得起你的父母!”
叶叙不躲不闪,受了这一龙掌,笑着咳了两声,道:“若是臣死了,承平王还活着,陛下可怎么办呢?”
雍帝一怔,无奈摇头:“罢了,都随你吧,只是莫要再折腾自己的身体,好歹要死在朕的后面。”
此话一出,刘恪扑通跪地,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雍帝和叶叙齐齐转身看他,一个无语抚额,一个大笑不止,推开大门,扬长而去。
大门一开,冷风就吹了进来,屋子里凝滞的高压微微被吹散,雍帝看着叶叙离去的背影,说道:“你说这孩子的性子到底像谁,那两位,可都是稳重的人呐!”
刘恪连忙答道:“叶大人忠义之心,却是一脉传承。”
雍帝闻言笑道:“你是知道他的身份的,为何每次他来你都这一副鹌鹑样,没出息。”
他待人素来宽和,刘恪被他说了却也不怕,自顾自地从地上爬起来,去关了门,扶着雍帝到龙椅上坐下,陪着笑道:“叶大人的做派,就算是见识过了千万次,老奴这小心脏也受不住哟!”
雍帝笑了起来,看见御案上的信,又无奈道:“去取些他用得上的药,送去敦国公府吧。”
刘恪领旨,赶紧准备去了,东西到不难找,每次叶叙来,皇帝都会赐他一些补品药物之类,他对此颇有经验,早就备下了。
折腾到二月底,这桩震惊全国的谋逆大案才算落下帷幕,以赵堪为为首的数十人脑袋落地,鲜血染红了朱雀大街。
叶叙终于从锦衣卫衙门放了出来,可以回家好生休息一番。
二月底的空气虽然还冷,但已经带上了微不可察的春之气息,路边树木发鼓出嫩绿的芽苞,野草也在黑色的泥土中试图探出头来,人们换上了薄一些的袄子,卖皮毛的铺子忙起来,不少有钱人家都要把过冬的皮毛袄子送去保养,来年还可以穿的。
轿子经过江氏布庄,叶叙伸出一根手指挑开窗上帘子看过去,只见来往客商络绎不绝,门口马车几乎要将整条路堵死,又到了各府做新衣的季节,布庄可谓是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只是在这样的繁华之下,布庄铺面显得有些小了,不知道为什么江抚眉始终没有扩大铺面,就在这小小的一间屋子里迎来送往,叶叙不太明白,总不能是她缺钱吧?
轿子没有停,直接回了敦国公府,叶叙感觉不太好,这一路咳嗽几乎就没停,身上也有些发冷,但这并不影响他一回家就直奔江抚眉的小院。
江抚眉的刺猬从冬眠中醒来,两只圆滚滚的肉球经历了冬眠,瘦的皮包骨,没精打采的,这段时间江抚眉都是亲自照顾它们,每日投喂各种碎肉或是蚯蚓等小虫,也会调配些谷物和药草,帮助它们强身健体。
她并不精通医术,这点子用药心得,还是生身母亲传的土方子,因此碾子里的药草每碾过一次,她都会在药香中微微失神,或是哀伤,又或是温温柔柔微笑起来。
这两只刺猬挑食,只吃谷物不吃药草,江抚眉便一再哄骗,在春光里,难得晕染出一片惬意。
然后她就听见大福喝道:“你不准来!”
江抚眉转头,看见了门口的叶叙。
在春日带着嫩芽清香和寒水清冷的空气中,叶叙满身血色,浓郁到令人恐惧的血腥气将整个空间脆嫩的美好生生扼杀。
他就像怨念凝聚成的恶鬼,长着一副迷惑众生的模样,却做着最令人发指的恶。
“大福,你玩去吧。”江抚眉轻声唤道。
大福不愿意,整张小脸都皱到了一起,银质面具与皮肤交接处扯起一道道褶皱,显得有些狰狞。
江抚眉见她杀气腾腾死死盯着叶叙,心里软软的,她轻轻摸着大福的手,哄道:“好大福,去玩吧,他不会伤害我的。”
少女满脸不信翻了个白眼,但江抚眉的态度那么坚定,她也只好愤愤不平跺着脚跑了。
叶叙瞧着这一幕,唇角弯起一个不易觉察的弧度,他走到江抚眉身旁,江抚眉却并没有起身迎接。
手底下的刺猬趁她不备,大口吃掉谷物和肉,鸡贼的避开了所有的药草,她坐在那里,毫无察觉,只淡淡看着叶叙,不带感情得说道:“哥哥近日辛苦了。”
叶叙闻言,眯起眼睛,像条刚从冬眠中苏醒的毒蛇,吐着信子找到了他最爱的猎物。
他俯下身,一只手臂从江抚眉的后背绕过去,钳住她的下巴,感受到江抚眉身体的僵硬,才心满意足在她耳边吐气:“好妹妹,今日刑场杀了好多人,你怎么没去看?”
江抚眉心中咯噔一声,略有些紧张道:“杀人有什么好看的。”
叶叙笑着在她耳边缓缓开口,好似恶魔的呢喃:“妹妹不喜欢吗?那些人可都是因你的算计而死,齐刷刷掉了六十九颗脑袋,血溅起三尺高,好生难得一见的景色,特别是那位赵堪为赵大人……”
他察觉出手下的人在微微颤抖,更加兴奋了,“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江抚眉强装镇定:“死了就是死了,还能怎么死。”
叶叙看上去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撇下嘴角,加重了手下的力度:“我可是个体贴的哥哥啊,想着妹妹大约是特别讨厌他,所以给他了点特殊的待遇,给他好好梳洗了一番?”
江抚眉盯着叶叙,她直觉此梳洗与她每日做的梳妆打扮不同。
“我选了最好的铁梳,每一片齿都是薄薄的利刃,就这样一点点为他梳理后背,每一次梳洗,都会带下来许多肉丝,新鲜的血肉,妹妹可喜欢?”他低沉笑起来,指尖插入江抚眉的发中,“一直到露出白骨……你想看看吗,我都给你留着呢……”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江抚眉何尝见识过这种酷刑,当时就面色煞白,双手止不住颤抖,为了压下心中的恐惧,胃中翻涌的恶心,她死死握紧双拳,咬着牙关不肯吭声。
叶叙却突然放肆得笑起来,笑道眼泪都要流出来才停,他蹲下身,双手握住江抚眉的手,将她的拳头一点点抚平,突然换上了一种无比温柔的语气:“小心点,扎到了。”
江抚眉被他骇得大脑一片空白,后脑沁出一层层冷汗,几乎失去意识,突然指尖传来一丝诡异的柔软的和温暖,将她陡然从神智尽失的边缘拉回来。
她惊恐地发现,叶叙竟然将她的手指含在了口中,舌尖舔舐她的指尖。
江抚眉惊叫着从小凳子上跳起来,把手指抽了回去,尖叫道:“你做什么?”
这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以疾风之势狠狠踹向叶叙,而千钧一发之际,裴青不知从哪里闪现,双手交叉在额前,为叶叙挡下了这一击。
大福踩着裴青的双臂向后翻身,稳稳落在江抚眉的身前,对着叶叙龇牙。
裴青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再看他脚下的土地,竟已经陷下半尺深。毫无疑问,方才那一脚若是踢到叶叙身上,他现在已经必死无疑。裴青看向大福的眼中染上些许森寒。
园中四人各有各的气势,唯独叶叙云淡风轻,他对裴青摆摆手,带他离开小院,走到江抚眉身前,顿了一顿,说道:“我只是见妹妹手被刺扎破,颇为心疼而已。”
江抚眉看自己的手指,果然,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出血点,应是方才过于紧张,捏住了刺猬的刺导致。
她咬着唇,红着眼看叶叙走出院子,终于压不住心中怒意。
“叶叙,你这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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